要命——张饮修
时间:2018-08-21 08:07:09

  她站在洗手间里,盯着他的账号主页看了很久,不知道多久。
  3
  军火。
  一个从未被利益至上者们遗忘的领域。
  第一次与人完成大笔交易,握手的时候,他的手在细微颤抖。
  这种无法被他自己完美控制的细节,让张修感到自我厌弃。
  就像一年前,无法克服那种对玻璃杯的生理性应激反应一样,一边厌弃,一边忍耐,一边克服,直到彻底修整,把那种恐惧感踩在脚下为止。
  明明签订单和合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握手就发抖了。
  他关上洗手间的门,背靠着光洁的墙壁,摊开修长十指看了一眼,然后把右手轻轻搭在自己左边胸腔的位置。
  那里好像还有东西在缓慢跳动,却又沉闷得如同死去已久。
  出来的时候,他把双手放在水流之下,一遍一遍地洗手。
  回程路上,随行的其中一个人员把手机递给他,“先生,是我们老板的来电。”
  “谢谢。”张修接了手机,梁筝的声音从信号另一端传来。
  “一切都顺利吗?”
  “嗯。”他并不想多说话,他把脑袋靠在车后座。
  “我还是挺惊讶的,广州也有这种的货源。张,你真的不是从别的地方空运到北京去的吗?”
  他再“嗯”了一声,“用魔法变出来的。”
  梁筝又说了几句话,他都答得很敷衍。
  结束了通话之后,抬手一看腕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摇下车窗,张修抬着眼眸去看星空,可惜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乎乎的一块天幕。
  他又感到蝴蝶骨发烫。
  疼痛蔓延。
  仿若永无止境。
  4
  成人用品店的后门被推开。
  张修刚踏进去就听见了那个清清脆脆的女声,她说着说着还在笑,笑得那么开心,就像站在他的世界的对立面那样。
  光头老板看见他从廊道拐出来,赶紧放下手里的黑色棋子,站起身喊他“先生”。
  “呀,你回来啦!”饶束还捏着一颗白棋,抬头望着他笑。
  不知怎么的,张修看见她的笑,眼前突然就晃了一下。
  若不是扶住了旁边的墙壁,他可能会跌倒。
  但表面上看起来,他并无异常,没人察觉到他这个动作之下的真实缘由,所有人都只看到他走着走着顺手扶了一下墙。
  站在原地,张修不动声色地稳住自己。
  “走吧。”他说,同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茶几。
  “你是说我们吗?”饶束指了指她自己,“现在回酒店吗?”
  “不然?”他眸光平静地看她一眼。
  “哦,好吧。”她有点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光头老板问:“需要备车吗?先生。”
  “不用。”
  饶束跟着他往店铺正门走的时候,笑着问了一句:“哎,三岁,你看,我们来都来了,是不是顺便带点……”
  “闭嘴。”
  “……”好凶。
  张修当然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懒得理她。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啊?”饶束回头瞅了一眼琳琅满目的货架。
  “我身上哪个行为习惯让你对我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啊?没有啊,”她嬉皮笑脸,“我就随口问一下嘛。”
  等出租车的时候,她又小声问:“所以你也是第一次进成人用品店吗?”
  张修挑着眉看她,“若不是看过你的身份证,我真难相信你已经十九岁了。”
  “因为我长得显嫩吗?”她有点得意。
  “因为你的性知识水平低得令人发指。”
  “哦!知道了!”饶束拔高声音赌气一般应了一句,她就特别不服气了。应完又小声碎碎叨叨:“我又没有亲身体验过,要懂那么多干什么嘛,船到桥头自然直哎,这个道理都不知道的吗?又不是非要来成人用品店踩踩点什么的……”
  他听笑了。
  这他妈可能是在拐着弯在告诉他:我没谈过恋爱哦。就算谈过恋爱,我也没有跟男朋友走到做·爱那一步。我很正直的呢。
  张修假装没听懂她想表达什么。反正他自己知道她经验匮乏就行了。
  没经验,这样也挺好的。
  不。好什么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无聊。
  他的长指蜷缩在裤兜里,慢慢松开,又慢慢握紧,反复活络。
  “对了,三岁,你会玩五子棋吗?”饶束想起那盘没下完的棋,本来她很快就要打败店铺老板了,但被他叫起来了。
  “喜欢玩棋牌游戏?”他问得漫不经心。
  “说不准喜不喜欢,”她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只会下五子棋。”
  “会下五子棋,那也应当会下四子棋和三子棋。”
  “哪有你这样的逻辑!”她笑了起来,“不过,按照你这样说,那我还挺厉害的。”
  张修抿唇笑了笑,“你就是这样自我满足地长大的吗?”
  “还好吧。至少我长大了。”她的笑容消失在凌晨街头。
  出租车恰好在这时开过来了,两人上了车。
  他靠在后座补眠,饶束则握着手机发呆。
  之前那个电话进来的时候,好像已经快零点了。
  她发了五分钟的呆,然后给她姐姐留了条微信信息。
  5
  车子回到酒店时,张修还没醒来。
  饶束在他耳边小声叫他:“三岁,三岁……”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头发很躁动?”他突然开口说话,睁开了那双桃花眼。
  饶束被他吓得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他的长指伸了过来,轻轻撩开了她耳侧一小撮翘起来的短发。
  “扫到我脸上了。”他偏开脑袋,低头整理着衣服,又补充了一个字:“痒。”
  他刚睡醒,清冽声线的质感被降低了,有点沙,有点含糊。
  一个“痒”硬是被他说出了性感的意味。
  “……哦,哦。好吧。”饶束摸了摸额角,有些手足无措,“那个,那我们下车吧。”
  她刚打开车门,手机就响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已经下了车的那人,她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一直到电梯里,饶束才再次拿出手机去看微信信息。
  她下意识歪了个角度,歪成旁边人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她手机屏幕的角度。
  是姐姐回的信息:【她住院了,下午闯红灯时被别人的车吓得摔倒了,骨折】
  她皱眉,低头打字:【那她给我打电话也没什么作用吧】
  姐姐:【可能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放假吧】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喉间发涩,双眼忽然就模糊了。
  她咬了一下唇角,轻咽口水,生生把眼睛里的东西逼了回去。
  姐姐又发了一条过来:【你什么时候考完试啊】
  饶束单手拿着手机,拇指在键盘上打打删删,最后只回了一条:【痴线!放假后我也不回家】
  姐姐:【好吧,我继续去睡觉了】
  她没再回复,翻了一遍聊天记录,看见自己之前先给姐姐发的那条信息——【你妈干嘛三更半夜打我电话?】
  她把手机调回普通模式,锁了屏,放回卫衣口袋。
  张修只用眼角余光留意到她在看手机、在敲字。这本来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但放在凌晨两点多来看,或许就不那么寻常了。
  他没问什么。贸然问别人的聊天内容是极其不礼貌的。他也没立场问。
  当然,扯这么多做什么?他完全可以认为自己没兴趣过问她的事情。只要他想。
  在张修垂着眼眸想这些荒唐无聊的东西时,饶束反而主动询问他的事,“你刚才跟那两个男人,做什么去了呀?”
  “我说去欣赏夜景,你信吗?”他懒懒地笑。
  “你说我会信吗!”她转头瞪他一眼,又说:“你把那个装备箱带走了。”
  张修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没有一丁点想要跟她陈述事情经过的意思。
  饶束也没再追问。
  一直到电梯门开,两人站在酒店套房门前,他拿着房卡贴在感应区,旁边的她才揪着他衣服问了一句:“危险吗?”
  “你大可以把问题描述得详细一点。”张修把自己的衣服从她手里拉回来,“还有,别动不动就扯人衣服。”
  “拉一下,又不会死……”饶束极小声地嘀咕,但还是被他听见了。
  鞋尖顶开房门,他转头看她一眼,“那你怎么不拉自己的衣服?”
  “我的衣服、质量没有你的好嘛,摸起来,手感没那么好。”
  “……”借口够强。
  饶束从他身旁挤了进去,边换鞋边问:“我刚刚是想问,你做的那些事情,危险吗?”
  张修靠在门框上看她,“你在提问的时候就已经有自己的看法了,何必再问?”
  不问好不好玩,也不问利润高不高,甚至不问到底是哪一类型的事情,偏偏只问危不危险。她心里的想法太容易被看穿了。
  而饶束依然一脸坦荡,“那我也不能自个儿瞎猜是吧,问你,是尊重你来着。哎,我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咋就变成尊重你了……”
  他觉得好笑,但没说话,不跟她计较。反手关上了门。
  带着装备样本与私人·军·工厂谈判、达成交易、制造循环性需求,这种事情有什么危险的?
  踏入军贸圈,真正的危险从来就不在于交易过程,而是在于供货过程。
  这一年,张修又亲手把自己送进了一个远离自我的黑洞。
  他势必要离自己越来越远,也势必要独力把自己找回来。
  完全遵循自我意愿而活——这句话,在他全心扩大某个版图的这段岁月里,并不成立。
  但他从无一句怨言。
  要知道,人若对自己的选择存有怨言,便是自我怀疑的开端。
  而人若能百分之百信赖自我,便能百分之百拥有自我。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我更强大的武器?
  当然没有。
  我拥有我,至强至胜。
  6
  关上门之后,双人间套房内一片和谐。
  所谓和谐,就是两个人各做各做的,谁都不打扰谁,彼此都不因对方的存在而感到任何不适。
  饶束在浴室洗了个战斗澡就爬出来吹头发了,吹完头发就爬上床,卷着被子趴在床上写日记。
  这期间,张修先是坐在工作台前跟人视频通话,然后去冲了个凉,出来的时候只着白色浴袍,头上随意盖了条白色毛巾,站在吧台边上做果汁,同时还用蓝牙跟人讲电话。
  饶束无意偷听,但两人同在一间房里,想不偷听都做不到。
  但是全程下来,她可能只听懂了三四句话……
  因为他讲的语言不是普通话,不是粤语,不是完全的英语,而是夹杂着另一种外语的英语。
  而饶束的英语实际应用能力并不怎么样,听口语听起来就有点困难了。
  她在日记里努力记下更多的东西,她写了白云机场,写了蓝天幼儿园,写了希尔顿酒店,写了北京西城区,写了成人用品店,写了那通被拒接的电话,写了张修的名字。
  她发现自己的日记篇幅有变长的趋势。这是一件好事。
  只是,不知道这种好趋势能持续多久。
  饶束撑着脑袋看了一下张修的背影,她惊讶于他身上的某种气质,明明和所有人一样生活在这大千世界,他却总让人觉得好似没有烟火气息一样。
  她在凝望他的背影,此时的张修却在对吴文发挥着毕生的毒舌功力。
  因为他让吴文找几份资料,吴文硬他妈花了快半小时。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边跟我通话边做事情?”张修把苹果汁倒在玻璃杯里,“专心一点的话,一万份刘之旭的个人资料都被你找出来了。”
  “我特么需要灵感,没有灵感怎么做事情?”吴文的声音显得有点遥远,估计是用了扬声器。
  他靠着吧台,笑,“直说吧,暗恋本人多久了?”
  “滚!你怎么没完没了?一个问题能他妈问上几年。”
  张修“啧”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分析:“通常么,技术宅男的灵感都来自于他们对于自己女神的性·幻想。你做事情坚持要听着我的声音才能做,你说你是不是对我…”
  吴文那边仿佛是当场吐血了。久久没有接话。
  约莫过了十几秒,一阵巨吼从张修的蓝牙里传出来——
  “拿去!三天内不要找技术宅男解决问题!!自生自灭吧威文女神!!!”
  这语速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语气一句比一句强烈,他来不及摘下蓝牙,耳朵就被吴文轰炸了一番。
  张修庆幸于自己还没喝果汁,否则可能极其不雅地喷出一些来。给他妈笑的。
  他端着玻璃杯回到工作台,电脑邮箱里果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吴文的新邮件。
  指尖从触摸板上离开,他没有立刻打开那封邮件,而是先喝苹果汁。
  “三岁,睡前不宜喝凉的饮料。”
  操?张修立刻转头,看见床上的女生。
  他差点忘了这套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一刻,张修忽然觉得安心。这样的自己才是他自己,脑海里没有多余的人存在着。
  饶束正从床上爬下来,准备去洗手间,顺口嘱咐了他一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