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张饮修
时间:2018-08-21 08:07:09

  她把手机放在腿上,有点烫,屏幕很快就变暗。她面无表情地发了几分钟呆。
  就像经常忘记自己是在广州的大学校园里一样,挂完电话后的某一段短暂时间内,饶束也忘了自己是在北京的一个私人射击场内。
  这种可怕又奇怪的感觉,好像是从她高中开始的。
  起初是一两秒的空白,现在有时会长达一分钟。饶束把这种反应当成是个人特色,偶尔想想还挺特别的。
  她整了整衣服,把卫衣连帽两边的系带扯成左长右短。
  然后站起来,打开休息室的门。她想出去随便走走,不要独自一人待在一个幽闭的空间里。
  5
  阳光,蓝天,安静又高档的环境设施。
  她沿着露天长廊,慢慢走,脸庞沉默得如同一个聋哑多年的人。
  人工水池上有一些不知名的观赏性植物,开了花,在水面上摇曳生姿。
  饶束闭着眼睛仰起脸,让阳光洒在她眼皮上。
  她忽然笑得灿烂又开怀。
  从独立手·枪射击室出来的四个人,也在这时行至露天长廊。
  可能他们四个人都看见了那个站在人工水池边上的女孩,但只有张修留意了一下。
  认出她的身影完全不需要反应的时间,看见即能认出。
  操。他随后就意识到了她所站的位置。
  刘之旭还在滔滔不绝地跟他探讨枪法技术,张修不得不打断他一下。
  “抱歉。失陪片刻。”他说了这句话,脚步就偏往人工水池的方向。
  “好。”刘之旭和另外两个场内的工作人员也停了下来。
  脚步放得很轻,张修不动声色地靠近那个仰着脸、闭着眼睛、对着蓝天在傻笑的人。
  眼看就要走到她身后了,她却在这时收起笑容、睁开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张修没空去思考她这诡异的前后变化,手臂一伸,拉住她的手臂,他把她从水池边上拽了过来。
  “哎?谁!”饶束惊悚至极,还踉跄了一下,撞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张修松开她的手臂,又顺手把她从自己怀里轻轻推开一点。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调绝对是凉凉的。
  “我、我……”饶束简直懵了,“我就站这里欣赏这个、水池里的这些植物啊。”
  她说着还伸手指给他看那些开了花的植物,反问他:“倒是你,你干嘛突然拉我一下?”
  张修略垂着眼眸看她,一时没说话。
  真他妈的,他以为这竹笋又在尝试自寻短见。
  若不是这样以为,谁他妈要多管闲事走过来拽她一下?
  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双脚,张修故意用戏谑的语调问:“这次不是鞋子掉了?”
  “……”
  饶束也听出了他话里的不爽情绪,不敢反驳,只敢小声咕咕地回了一句嘴:“我又不是白痴,哪里会次次掉鞋子……”
  他轻哼一声,很多话涌到他喉间,比如:你就是个白痴。还有:我没见过比你更白痴的人。或者:对,你不是白痴,但你是个笨蛋。
  但张修不能说,抑或是不愿意说。
  这样的对话让他不习惯。过于亲密了。即便是无意识的,也不行。所以他没说。
  “走吧,去用午餐。”他转身往回走。
  这才是符合两人关系的对话方式。他想。
  饶束“哦”了一声,乖乖跟在他身后。
  她瞥见了那边的另外三人,又小声地问:“那个,我要怎么称呼他们啊?”
  “不用称呼。”
  “那我,我总得是某个人吧?”饶束抓耳挠腮,“就,我的意思是,我要用哪种身份和立场去跟你的朋友……”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都震惊了。
  因为她的手被握住了。
  张修反手向后,长指准确地寻到她的右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
  “你想要这样?”
  他轻声问着,同时手指往下,横过她的掌心,以一种标准的姿势牵着她。
  处于震惊状态的饶束使劲摇摇头,小声结巴:“……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就……”
  “我是这个意思。”张修打断了她的话。
  他眨了一下波澜不惊的桃花眼,补充一句:“我想这样。”
 
 
第20章 
  1
  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 让饶束方寸大乱。
  她很想停下来缓冲一下,也很想问问他的意思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是两人就快要走到那边三人面前了, 她没勇气也不应该在这时拉住他停下来。
  饶束在慌乱和震惊中看了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再抬起头时, 她朝着他的朋友们胡乱笑了一下。
  胡乱的感觉就是,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她随着张修的脚步停下,站在他身旁,稍稍靠后的位置,持续笑着,等着他们说话。
  “有点忙, ”张修相当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下回再聊。”
  他眸光平静地看着刘之旭, 也没有过多的话语或者动作,礼貌又骄矜。
  “好啊。”刘之旭笑笑。
  但还没等刘之旭说出其他或客套或真诚的话, 张修就带着饶束转身走了。
  走出长廊,饶束忍不住发表意见:“刚刚那人的助理都已经在找名片了吧, 我看他明显是还想跟你再说几句话来着, 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张修没理她。一直拉着她走到射击场外面的荫凉处, 才停下脚步,转身跟她面对面。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他稍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掌。
  被他这么一提醒, 饶束才想起他正牵着她的手。
  饶束瞪大眼, 低头盯着两人交错着的手, 干咳了两声, 手想往回缩。
  张修偏就不放。不但不放, 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
  饶束又使劲清嗓子,下巴还抬了抬,眼睛一直盯着手,示意他松开。
  她这样的反应让张修眯缝了一下眼睛,他把她拉近一点,与她对峙而立,面无表情地看她片刻。
  饶束移开目光,没跟他对视。
  因为他现在的视线足以灼痛她全身。
  伸出另一只手,张修单手揽住她的脖颈,再走近一步,贴过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
  饶束顿时僵硬,热度从耳垂扩散至全身。
  她想偏开脑袋,又被他紧紧揽着。
  明明是那么凉的指,贴在她皮肤上却把她灼伤。
  “是我感觉错了?”张修以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耳廓,声音低而缓慢,在她耳边问:“还是你太胆小了?”
  “……”如此直接且攻占人心的方式,饶束第一次遇到。
  她想抱住他,想亲吻他,想在他怀里诉说一切,想把她的爱与死全都展示给他看,想地老天荒,想梦幻漂泊,想有个依靠。
  但实际上的饶束,却只能全身僵直,像被什么东西定格了一样。
  到底,该怎样做,她才不会失去这烫人的温暖?
  家境,谎言,欺骗,伤害,背叛,防御机制,病态孤独,凌晨四点的啤酒,一看就痛的疤痕,纵横交错的记忆……饶束低下头,额角抵在张修的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听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消失。
  她的左手轻轻撑在他的黑色衬衣,皱着五官,无声破碎。
  张修是多么敏锐的人。他甚至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是推开的姿势。
  是抗拒的姿态,是拒绝的态度。
  她只是还没有说出来而已。
  “这种程度的伪装亲密,能不能接受?”他轻声问,提前打破即将到来的僵局。
  “哈?”饶束猛地抬起头,脑袋还磕到了他的下巴。
  “嘶——”张修放开了她,后退两步,抬手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算不能接受也不用这样报复吧?”
  他故意把话说得毫无余地。截断了一切暧昧的可能,钉死了这就是伪装出来的亲密。
  骄傲的人从来就无法忍受别人的不知好歹。
  对,他想,她就是不知好歹。
  饶束也摸着自己的额头,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试着问:“你那、那些,都是假的呀?逢场作戏的呀?”
  “不然?”张修挑着眉反问,“你当真了?”
  “我……”饶束一口气提上来,噎在喉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吐气了。
  “我他妈能不当真吗!你他妈又牵又抱又咬人的!”她烦躁地搓了搓自己脑后的头发,直接把头发搓成了一个鸟巢。
  然而她心里是放松的,很快就摆脱了刚才一霎而至的支离破碎的感觉。
  张修略低着眸看她这炸毛样子,看了一会儿,直到她自己又把自己的鸟巢抚平。
  他唇边带笑,“女孩子这么容易被骗,可不是一件好事。”
  饶束瞪他一眼,“也就只有你能骗我吧!”
  她用的副词不是“会”,而是“能”。
  气氛一下子又暧昧了。
  饶束自己也意识到了,赶紧装作随意地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是说,我这么聪明,一般人还真骗不了我。”
  “看来我在你眼中不是一般人。”张修说着,轻点下巴,十足的纨绔样。
  他转身走下私人射击场的门前台阶,双手收在裤兜里,背影云淡风轻。
  只扔下一句话:“走了。”
  “哦。”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饶束偷偷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他妈的,这里好闷啊。
  又闷又空。
  2
  上车之前,饶束的手在后座车门停顿了一下,最后转而去拉开了前面副驾驶的车门。
  张修没说什么,他靠着后座,上了车就开始处理手机上的各路信息。
  这一次的出租车司机一点也不善谈,不八卦。
  上午十一点多,北京市内街道上的车流逐渐增多。
  晴光,盛阳,高速运转的都市,人们坐在甲壳虫里缓慢移动。面部都麻木,表情都消泯。
  掌心向上,双手以一种投降的姿势松松地摊开在自己的腿上,一半贴着大腿皮肤,一半留在短牛仔裤上。饶束看着正前方发呆。
  透过车窗,她目光平静地目睹着满大街的热闹和匆忙。
  她必须很平静,也必须很麻木,尽管思绪的尽头已经落到了一个留存在她鲜活记忆里的单词之上,一个她不想面对的单词。
  但她要当做那从未发生过。
  从未发生过。
  她不是……
  【bitch】.【bitch】.【bitch】…
  “安全带。”
  “我的妈!”
  “系上安全啊小姑娘。”
  “司机师傅你说话之前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呢?人吓人真是吓死人。”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谁说话之前还会来个预告的?”
  “那你先打个响指什么的也行呀。”
  司机师傅摇头笑了笑,饶束拉着安全带,低头系上。
  坐在后座的张修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浅笑。
  有些事情,他得冷却冷却。
  传闻人类在某个年龄阶段总是很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即便张修自认为他已经摆脱了生理年龄的界定,但对于男女感情,其实他没深入了解过,没投入过真心,也没切实体验过。
  他得弄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心理在作祟,以至于他会忍不住想要把一个相当于陌生人的人划进自己的世界。
  这不是一段适宜挥洒个人闲情逸致的年岁。
  何况,靠,她还敢摆出一副不乐意的架势。
  手指摸到手机侧边的锁屏键,张修摁了一下,手机屏幕立刻变黑。
  他一垂眸,就看见了屏幕上映照出来的那张脸。
  是这张脸不符合中国女孩的审美?
  还是这张脸看起来着实嫩得不可思议,导致她不忍心对他下手?
  或者是她猜到了他做了些什么事情,她害怕?讨厌?觉得他的世界黑暗又肮脏?
  又或者是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她认为还要再考察一段时间,据说中国女性似乎大多缺乏安全感……
  停。
  操。
  为什么他要思考这种无聊至极的问题?
  “幼稚”这个词会不会写?
  “infantile”总还是会写的吧。
  真他妈觉得自己现在的压力不够大是不是?
  桃花眼轻眨了一下,张修清空掉脑海里的这些杂乱思绪,重新登入手机原始数据平台,快速浏览并分析着商业股市的各大行情。
  刚看了一会儿,手机通知栏突然多了一条来自社交软件的消息通知。
  他盯着那条ins信息,过了好几秒才点开。
  范初影发来的:【张,这是你?】
  下面附了一张他站在射击室内持枪瞄准的侧脸照。
  这果然是他妈的北京圈子,一堆官后代仿佛天天黏在一起一样。一旦一个人知道了一点东西,用不了半小时,整个圈子就都知道了。
  退出ins,张修没有回复范初影的信息。
  他跟范初影的上一次对话,停留在去年六月,两人离开挪威奥斯陆国际中学的前一天晚上。
  他已经很久没回复过范初影的聊天信息了。
  威文的ins账号宛如死去了一般。
  3
  车子开到酒店楼下,饶束先下了车,站在街边,撑开遮阳伞,等着后座上的那个人下来。
  她发现张修每次下车的动作都值得被她放慢十倍。
  总是车门先被他不紧不慢地推开,然后是他的左腿从里面跨出来,落在平地,接着他整个人才略弯着腰从车门后面完全浮现出来,最后他会站在距离车子二十公分左右的位置,用腕部轻推车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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