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张饮修
时间:2018-08-21 08:07:09

  “真抱歉,我吃不下去。”他垂着眸喝果汁。
  很多个广州的黄昏,火烧云并不一定天天都来,但是黄昏一定天天降临。
  他搬了藤椅坐在阳台上,眯着桃花眼望天空,看着它一点点变黑。
  “帮我把平板拿过来。”他懒洋洋地吩咐,身后却没有动静。
  他回头望去,重复道:“平板,我要平板。”
  “吵死啦!”屋里的人总会这样回话,然后把平板甩给他。
  他翘着唇角笑,“太安静了并不好吧。”
  总得以什么方式吵闹一下吧。
  于是日子就以这种小吵小闹的方式度过着,一直到大学开学。
  张修没问过,为什么饶束不需要回家;饶束也没问过,为什么张修始终一个人在家。
  只是偶尔两人在林荫道散步时,他才会突然问起:“你在学校里的闲暇时间通常会做些什么?”
  “哈?”饶束踩着林荫道路面上的方格,随口答道:“就做些女孩子会做的事情呀。”
  “大概是什么?”
  “大概就是些无聊的事情。”
  他拽着她停下,“不许如此敷衍。”
  “……”饶束无奈,想了想,“嗯……比如跟室友逛逛街呀,试试衣服呀,去网红餐厅拔个草呀,晚上回来发个朋友圈呀,有空敷个面膜呀,之类的。”
  “就这样?”他感到不可思议。
  饶束认真且严肃地点头,“就是这样。”
  没过两秒,她又弯下腰一通狂笑,“但这都不是我会做的事情哈哈哈哈哈哈……”
  张修:“……”
  “那么你在我面前扯些什么?”他屈指,敲她脑门。
  饶束又想了想,“因为想让你知道一下其他女孩子是怎样度过大学课余生活的。”
  “你呢?”他坚持,“你是如何度过大学课余生活的?”
  “我啊,”她把双手揽在自己脑后,往前走,说,“我的方式可多了,跟你差不多。”
  他笑,“与我相似吗?”
  “是呀,你课余时间做些什么,我就会做些什么。”
  张修垂下眼眸,发现她的肩头有细细碎碎的阳光,被树叶剪碎的。
  “吴文说,”他轻声,视线不断地捕捉着她身上的光影,“终有一天,你会消失不见。”
  “嗯?”
  “你会吗?”桃花眼轻眨,他问,“消失不见?”
  “三岁哎,”她停在他面前,笑得灿烂,“我说了,只要你想要我在你身边,我就会在你身边。”
  “我不太肯定。”他没抬眼,他发现她肩头上的阳光影子已经消失了,只余下一片灰暗。
  “我不太肯定你能一直在。”他说。
  “你从一开始出现,就是一副寻死的模样。”他说。
  “你越来越透明了,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你。”他说。
  饶束伸出双手,轻轻抱他,反问道:“这样,不好吗?”
  “我不知道。”张修把下巴搁在她肩上。
  他很少用不肯定的方式说话,但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饶束眉眼弯弯,“我知道就好了。”
  我知道你怕的不是人生痛苦,不是社会黑暗,不是世界凶险。
  你怕的只是被所爱的人抛弃。
  3
  我们的前奏,已奏响太久。
  副歌却迟迟未找到和声,没有任何声音能融进来。
  这首歌是否要变成纯音乐?
  主唱又该做些什么?
  不如念一首诗吧,不如发出一阵嘶吼吧,不如就这样沉默到最后吧。
  我不希望我唱出任何歌词。
  我不想要泄露一点点话语。
  我张开嘴,成了哑巴。
  我捂住耳,听到心跳。
  我闭上眼,看见世界。
  我站在荒野,等待一场大雨将我浇醒。
  我行于梦中,寻找一个出口供我逃离。
  我把自己掰成两半,不是上下两半,也不是左右两半,更不是内外两半。
  而是,先整个撕碎了,再一点点拼凑重组,拼成一个他和一个她。
  只愿天可怜见,让我分叉生长。
  宛如小树岔开枝干,也可长成参天大树。
  可是,一棵大树岔出来的枝干,总是有粗有细,没有完全相同大小的两个枝桠。
  我也唯恐,讲到自己清醒之时,忽而发现其中一个我早已消失了。
  如果避不开灰飞烟灭,又该安排哪一个去灰飞烟灭?
  抑或是,顺其自然,交给生命抉择?
  那会不会,他和她,在某一天清晨醒来,其中一个翻身一拥,抱了个空…
  如此猝不及防地失去,剩下来的那个人该如何度过余生?
  你听这梦中呓语,毫无章法与逻辑,你听得懂么?
  我说,我说…
  血色暴雨将她染成一个深红色的小丑,张开双臂在夜风中飞翔下坠落地无声。
  变幻的山路跌撞了她的脚步,菩萨的神像对她温柔了眉眼。
  掌声如雷,俯视众人;灯红酒绿,万众瞩目。
  淋雨,跳楼,奔跑,磕头,鞠躬,游戏…
  镜头无论如何都取不完,留下一堆胶片浪费在角落。
  列车后面是谁在追?汽笛声覆灭了呐喊声。
  楼梯太长,怎么滚都滚不到底,只有肋骨断裂的声音残留在记忆深处,记忆又被鲨鱼一口吞掉。
  鲨鱼游向深海,深海里住着一大群鲨鱼,密密麻麻。
  她把脑袋探入海水,睁大眼睛,面对密密麻麻的恐惧,试图捉住那条吞掉她记忆的鲨鱼。
  病中注,罗门生,清醒纪,荒凉言。
  凤栖于梧,我归于我。
 
 
第61章 病中注
  1
  饶束从大学寝室搬出来了, 搬进了小区套房, 跟张修一起住。
  刚开始的两个礼拜里, 饶束每天按时出门去学校,早出晚归,堪称好学生典范。
  可惜,后来她就被他带坏了,只在每个礼拜一才去一趟学校。
  逃掉大学课程的那些空闲时间里,张修忙着从歪途把自己救回来,饶束则忙着从躁郁症中把病友们救出来。
  他摆脱了国外的一切关系,乖乖听饶束的话,试图做一个有良心的、走正途的、不犯法的优秀青少年资本家——啧,这名词,一听就诡异得过分, 真不知饶某人是怎么想出来的。
  但张修骨子里就不是规规矩矩的性格,他只能做到遵从社会规则的大框架,永远做不到恪守每一个游戏规则。
  他喜欢掌握游戏规则, 然后颠覆规则, 为己所用。他也擅长如此。
  这样的脾性和行事风格,导致他即便是只玩金钱资本,也会在有意无意间就祸害了别的人。所幸都是些小手段,造不成太大的伤害。
  在他如今的生命里,似乎许多背景板都淡去了。
  不知不觉间, 模糊了什么, 冲淡了什么, 消失了什么,了无痕迹。
  只剩下血锻的心性,存活在孤单的夜里。
  与此同时,生活中也有其他一些东西,渐渐凸显出来,是美好的存在。
  柔和了他过于强势的性子,照亮了那过于漆黑的夜晚。
  而那些东西,几乎都是饶束带来的。
  饶束在躁郁症社区内连续组织了很多场广州同城的线下活动,有时候是正经严肃的大型治疗现场,有时候是轻松自在的结伴游玩,有时候只是和病友们一起聚个餐唱个歌。
  每次她出门前,张修都会提醒一句:“帽子,口罩。”
  饶束边穿鞋边回答:“拿了拿了。”
  她一出门就是一整天,直到黄昏或者深夜才匆匆往回赶。
  张修从来没和她一起出现在任何活动现场,正如饶束也从未跟他一起外出工作过一样。
  张修从来没去过她的学校,饶束也从来没进过他的校门。
  她喜欢握着笔,手写文字,记录自己的每一天;
  他则习惯用长指轻敲键盘,排列文字,把自己藏在故事背后。
  每一天的餐桌上,还是饶束烧出来的那些菜,那些需要张修咬着牙才能吃下一点的食物…
  两人实在勉强不下去时,就去外面找间餐厅,用完餐再顺便散个步。
  当两个人都没有事情要忙的时候,会在清晨一起散步去附近的茶楼,悠悠闲闲地吃个早茶,再手牵着手回家。
  闲时,寻了空,他们就窝在家里一起玩电竞游戏;背靠背听听音乐;席地坐在书房里各自阅读;给对方念诗……
  他们在谈着一场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恋爱。
  2
  有一次,张修突然从背后抱住饶束,心血来潮问一句:“你是谁呢?”
  她被他吓得一跳,“哎呀,吓死人了真是!”
  她眨眨眼,想了想,回答他:“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
  张修浅笑,趴在她肩膀上迟迟不起来,“是田螺姑娘吗?”
  “或许还有其他可能呢?”她歪头。
  “是骑着小毛驴的桑丘·潘沙吗?”
  “不会吧……”
  “是隐藏了名中 H 的约翰·华生吗?”
  “我根本都不知道华生的名字里还有 H 这个字母……”
  “没关系,福尔摩斯他知道。”张修吻了吻她耳朵,又耍赖要她背着他走。
  田螺姑娘能福佑谢端一生,桑丘·潘沙能跟着堂吉柯德一起疯癫,约翰·华生能陪着福尔摩斯出生入死。
  饶束,你想做哪一个呢?
  如果可以,能不能,请你,千万,不要做田螺姑娘…
  因为,我的人生与农夫谢端的人生早已相去甚远,我注定成为不了他。
  也因为,我不想接受你飘然离去的结局,哪怕余生你都保佑我幸福安康,那也不是我要的幸福安康。
  “你最近是不是变胖了呀?感觉比以前重了。”饶束被迫驮着他走向卧室,喘着气,笑得欣慰。
  “你的错觉。”
  “不可能!我感觉很准的。”她叹了一口气,又说:“唉,不枉我每天揪着你耳朵让你吃饭,养胖张宝宝真不容易呀,甚有成就感。”
  这句话刚说完,她就被背上的少年揪住了双耳。
  “是这样揪着耳朵吗?嗯?”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冰死啦!快拿开你的手。”
  张修眉眼含笑,指尖捏着她那两个小小的白净耳垂,问:“我是被你养胖的吗?”
  饶束扬眉,“可不是嘛。”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拖长尾音,婉转悠扬。
  他枕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侧脸,轻声笑,又说:“那的确挺不容易的。”
  “那当然啦,”饶束得意洋洋,“田螺姑娘的本领大概也是这样的吧,把那位农夫养得白白胖胖,然后他才有力气干农活。”
  张修满头黑线,忍笑,“为何你对这个故事的印象竟是如此…简单无深意。”
  “简单不一定就没有深意呀,”她喘气,哼哧哼哧,又笑,“田螺姑娘下凡来的目的也许就是让农夫在很累很累的时候还能感到温馨。哎,这跟我还挺像的,有没有?”
  他没回答。
  饶束执着,“我觉得真挺像的。三岁,也许,我不是你的桑丘,也不是你的华生,而是你的……”
  “你好吵。”
  张修淡淡笑着,伸手,及时地,轻轻地,覆盖了她的唇,捂住了她的嘴。
  饶束扭头,试图瞪他,无声控诉:我还没说完呀没说完呀没说完呀大坏蛋!
  他坏心,凑过去,用牙齿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仍旧淡笑着说:“你真的好吵。”
  3
  闲暇的时间段内,张修总喜欢跟饶束待在一起,随便做什么都好,多么幼稚也没关系。
  饶束感觉他变得很黏人,而且还懒,更过分的是很毒舌。
  “我喊你‘祖宗’好不好?”她笑眯眯,手上却毫不客气地将怀里人往外推。
  张修还就不放手了,抱着她的腰肢,耍赖一样窝在她怀里。
  “你专心看电影不行吗?管我做什么?我赖这儿妨碍到你了?”他抱得更紧。
  饶束:“……”
  影碟房明明摆了两张单人沙发,他非要跑过来跟她挤在一起,还借口说什么太冷了,需要人类的体温来温暖他。
  饶束挪了挪,但根本挪不动,她叹气:“我腿麻啊,祖宗。”
  那个横躺在沙发里、坐在她腿上、抱着她的腰、脑袋靠在沙发扶手上、一双长腿挂在沙发另一边扶手的祖宗张某,根本没搭理她,依然在昏暗中装睡。
  饶束忍无可忍,突然低下头,在他耳边吼了一声:“张修你他妈给我起开!”
  “操!”
  他捂耳,愣了两秒。
  然后抬手掐住她的下巴,丝丝入扣地威胁:“反了?”
  饶束见生气没用,立刻改变策略,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你就赖我好欺负,你就觉得我爹不疼娘不爱的,你就往死里压榨我这棵小白菜,难道你不害怕以后我不嫁给你吗?你这男人是哪里来的自信和优越感啊……”
  “……”
  张修已经彻底弄不懂当代女生的思维方式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