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张饮修
时间:2018-08-21 08:07:09

  “问你什么?”她攥紧羽绒服外套的下摆。
  “呃……”饶璐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她说你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箱子和书籍,要是没用的话,她就给你送到废品回收站了。妈妈说很占空间,不重要的就可以扔了,所以你那……”
  饶束只感到手脚迅速冰凉,快要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她把头一低再低,紧盯着自己的鞋尖。
  饶璐又再说了几句,让她快去检票进站。
  她机械地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住。
  再抬眸时,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高铁站了。
  他微眯了眼,环顾四周,然后折回,走向高铁站出口。
  饶璐前脚打车离开,他后脚就走出了高铁站。
 
 
第68章 罗门生
  1
  飞机在广州白云机场降落。
  乘车回员村山顶的小区时,张修从这个陌生的黑色背包里找出了很多神奇的物品, 连女性生理用品都有…
  回到家后, 他随手把黑色背包放在储物间的角落, 只拿走了夹层里的几张银行·卡和钥匙。
  春寒未退, 天气阴冷。
  他站在洗手台前洗手,十指隐隐犯疼,是热水也缓和不了的一种疼。
  这样的疼, 与待在监狱里相比,哪一种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用纯白色毛巾擦干了双手,侧首,对着半身镜戴上耳钉。边戴边思考。
  桃花眼的眼尾微微上扬, 捏着耳钉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无法控制地抖。
  他蹙眉,暂时放弃了戴耳钉, 双手撑在洗手台边沿,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显而易见的, 在监狱里待五年, 远没有双手终生落下病根那么痛苦。对,就是这样, 无可辩驳。
  这一瞬间, 张修忽而发现自己还是太良善太理智了。
  对于那些施予他痛楚的人,仅让他们家破人亡怎么够?
  无论是蹲监狱、破产, 还是婚姻破裂、妻离子散, 一定都比不上他一人所承受的那些超负荷的伤害。
  对, 当然如此,不然还要怎样衡量?
  对待敌人,除了阴冷的恨意,他的确不能再拥有其他伟大的宽容之意。
  他偏头,重新戴耳钉,手指稍微一用力,多棱面的耳钉就稳稳地缀在他左耳耳垂上了。
  他翘着唇角对自己笑了一下。
  傍晚时分出门,去附近的餐厅用晚餐,他点了罗宋汤和鱼片,独自坐在独间里挑番茄。
  他垂着眼眸,心境平和,一贯理智无双的大脑却似乎在某些瞬间感到失落。
  是一种捉不到自身记忆的失落。
  也是一种时间下落不明的失落。
  这种细微的诡异感觉被他悄悄收藏在内心某个角落,留意着,观察着,凝视着,反复琢磨着。
  他似乎总是如此,一出现不对劲,必须得自己提前弄明白一切,否则就不让自己好过,必定会时时刻刻思考着那细微的不对劲。
  比如…
  比如什么?
  手上动作顿住,张修盯着面前的鱼片,桃花眼轻眨。
  他刚刚想的是什么?
  好像有某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远去了。
  忽而,全盘忘却了。
  他抿抿唇,很快收拾好这种感官和记忆双双断层的错乱感。但晚餐却是没胃口再吃了。
  离开餐厅,散着步回家。
  接到吴文的来电时,张修正经过一个有些昏暗的行人斜坡。
  “喂?”吴文罕见的用了这种方式开场。
  他挑挑眉,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收在裤兜里,没有立刻回话。
  吴文又在那边说:“饶……咳……饶束,没什么,我只是问问,你,咳,回广州了吗?”
  “???”张修忍笑,“是不是一定要我提醒你,你才能发现自己打错电话了?”
  “什么?”吴文问出这句话,没一会儿,立刻把电话给挂了。
  “……”张修真想踹他一脚,还敢先挂他电话?
  一分钟没过,吴文的电话又拨过来了。
  等他一接通,吴文就立即问:“张吗?”
  “不,我是你大爷。”
  “哦,是张。我刚刚没打错电话,只是……口误……”信号那端沉默片刻,吴文竟然难得地以严肃的口吻说话:“张,你听过‘饶束’这个名字吗?”
  他笑,“我想,但凡会点中文的人都听过‘饶恕’这个动词。”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动词……我是说,一个人名,饶恕的饶,束缚的束。”
  “没。”
  “哦。”吴文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兀自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是,只是查字典时发现了一个好名字。我准备养一只宠物,所以在找名字。”
  张修抿唇浅笑,过了十来秒后才说:“别等着我说话了,我不会对此发表意见。”
  “哦,行吧。”吴文讪笑,“那你……现在是在广州吗?”
  “嗯,今天刚回。”
  “住家里吗?”
  “不然,睡天桥吗?”
  “也行啊,你又不是没睡过。”
  “不如你闭嘴吧。”
  吴文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那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结束了苦力生涯,就去广州找你。”
  “找我做什么?”
  “我操?我们不是哥们?”
  张修耸肩,表情无谓,“你还真有自信。”
  吴文炸毛,“我操?难道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他轻声笑,缓缓开口,“吴文,我看见了一块相当奇特的广告牌。”
  “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一块广告牌。”张修稍抬着下巴,望着斜坡上的那块灯光暗淡的大型广告牌,说:“广州夜晚七点,我站在街上的某一道斜坡之下,看见斜坡上挂着一块奇特的广告牌,上面的人像是男生,又像是女生,表情像是欢笑,又像是惊恐。而它的广告内容令人无法辨认。我被这种诡异的感觉触动了。”
  吴文第三次沉默了,良久,才幽幽地说:“张,这段话,你去年就跟我说过了。”
  “嗯?”
  “去年,你就跟我提过这个奇特的广告牌了。”
  “有吗?”
  “咳咳……”吴文虚咳两声,“你那时从学校上完晚课回去,在路上跟我讲电话,说过这个的。你不记得了?”
  张修不以为然,垂眸一笑,离开了原地,边走边说:“吴文,你也挺能诌了啊。”
  “……”吴文叹气,“行吧,我诌的。”
  “无聊。”
  “也……行吧,我无聊。”吴文硬生生给认下了,最后问他:“你跟那,那位心理医生,还有联系吗?”
  “没。我为什么要跟她联系?”
  “有空的时候,你可以……跟她聊聊天啊,像朋友那样也可以啊。”吴文今晚说话停顿得格外多。
  张修没什么耐心,直接用他自己说过的话堵他:“你上次不是说那位心理医生很蠢么?”
  “我……”吴文没法反驳,“那算了吧,总之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啧,吴文你真是越来越娘了,啰嗦。”他说完,立刻结束了通话。
  想象着吴文在电话那头被气到黑脸的表情,张修莫名地感觉好笑。
  他吹了两声轻快的口哨,脚步也轻快,顺着街道一直走回小区。
  2
  清晨醒来,熹光刺破视网膜的睡眠保护伞。
  是的,仅仅是熹微的晨光都能把她刺激醒。
  饶束翻身,揉揉眼皮,尔后下床,光着脚走到落地窗前,拉上窗帘。
  怎么昨晚又忘记拉窗帘了?
  她边困惑着,边回到床上,抱着小闹钟睡回笼觉。
  一直睡到九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洗漱,跳过了早餐,整理了一番,就出门去学校了。
  累。
  非常累。
  莫名其妙的累。
  那种,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让她感到迫不得已必须要生活下去的感觉,又笼罩了她。
  走在初春上午的大街上,脚步机械,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突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活着。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放弃一切。包括生命。
  饶束撑着遮阳伞,没拿课本,只带了手机耳机和钥匙。
  即便如此轻装上阵,浑身还是充满倦怠。
  手脚冰凉,一颗心也冰凉,不知道该怎么呼吸,这种感觉循环不断地出现,没有尽头。
  她甚至想在大街上蹲下来,蜷缩成一团再也无法展平的纸。
  太难过了。
  不由分说却又放肆袭来的难过,几乎让她在阳光下丧失了呼吸。
  2017年,本科第二学期在她抑郁时期拉开帷幕。
 
 
第69章 罗门生
  1
  高级财务会计课。
  女教授在讲台上挥洒着人民教师的汗水,整个课室里的学习氛围也比其他课堂更为浓厚。
  卡其色大衣, 浅灰淡纹围巾, 饶束依然坐在第一排, 最靠近讲台讲桌的那个位置。
  她总是挑这种位置来坐, 以至于全班同学都对她深感佩服, 因为这种位置是无法光明正大睡觉或者玩手机的。
  当然, 下课之后, 也总是有女生调侃她:“饶束, 我每次看投影仪时都能看见你的一头黑发,占了半个屏幕。”
  每当这种时候,饶束就会笑笑,“大饱眼福吧?”
  女同学们则会说:“不管了,反正高财期末考就靠你了,因为你挡住了我们渴望知识的目光。”
  她略低了头,浅笑, 塞上耳机,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 独自沿着校园小道走,与人群越离越远。
  嘴角的笑凝固在春天的明媚里, 是一动也不肯动的静物死灰。
  只等一阵冷风吹来,把这堆灰吹散在天地间。
  如此, 她便也可毫不费劲地消失在人间。
  这个校园里有很多老树, 即使是天气寒冷的初春, 依然有大片大片的树荫遮住了古老的校园道路。
  饶束停下脚步, 切歌了。
  A Whisper in the Noise的主唱在歌曲 All My 里梦呓般低声唱着:
  「All could never set me free/ I am so tired I can not sleep」
  「All my feelings gr□□ity is spinning in the world over me」
  「Falling into masses in the two/ there is the matter
 
 
第70章 罗门生
  1
  操。真痛。
  夜色浓厚,城市繁华, 广州市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
  张修把卡其色大衣铺在人行道旁边的公共长椅上, 他坐在上面, 拽下脖颈间的围巾, 用围巾擦手。
  没有纸巾了, 手有点脏, 只能牺牲这条围巾。
  况且, 这浅灰淡纹的围巾, 并不是他平日里喜欢的颜色和风格。今天怎么戴了这样一条围巾出门?
  擦完了手,围巾被他扔在旁边,成了一个被遗弃的物件。
  似乎从来不曾温暖过谁的脖颈那样,似乎从来不曾染上谁的体香那样。
  也似乎,从来不曾被谁的眼泪沾湿那样。
  长腿伸展,张修坐在长椅上略弯了腰,左手轻轻捂在胃部, 那正绞痛无比的位置。
  还有口腔与嘴唇,气味令他难以忍受, 麻辣感令他蹙紧眉头。
  但最痛的还是胃,痛到他脸色发白, 一呼一吸之间都牵扯着胃部的痛觉神经,他几乎无法站起来继续走路。
  他已经记不起以前陪他去医院做胃切除手术的有谁了, 只记得躺在手术台上坦然地接受一个注定不完美的自己的悲凉感。
  一种深入骨骼的悲凉, 奠定了他人生的基调之一, 贯穿了他生命的方方面面。
  腕表显示时间为晚上九点五十分, 张修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这条街道如此陌生。
  行人不少,车辆却稀疏,很难打到车。
  他方向感不好,即便在广州生活了将近两年,也还是只认得天河员村山顶那一块的路。
  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皮夹、钥匙、手机和耳机,他站起身,塞上耳机,舍弃了大衣和围巾,往路口走去。
  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列表正播放到 Emilia De Poret 的 Pick Me Up.
  一首…他目前无法带代入自己的感情却又莫名被牵动了内心的歌曲。
  「You know it cuts deap like a knife」
  「And God knows how much I tried」
  「And now my hearts gones cold」
  「And the one who brings it back, is you/ and I just wanna be with you tonight」
  「So pick me up/ Take me out/ Turn it on, Yeah」
  「Pick me up/ Take me out/ Turn it on, Yeah」
  「And now my hearts gone cold」
  「And the one who brings it back, Is you」
  「So pick me up」
  「Are you ever gonna do that」
  「Are you ever gonna do that」…
  这不是他平日里偏爱的音乐曲风,如此充满期盼和强烈渴求的歌词,如此生机蓬勃却又勉力支撑的曲调,多像一个悬在万丈高崖边上的求救者。
  换做是他,被悬在悬崖边上,绝不会发出任何的求救声。
  他会靠着自己的力量爬上去,他必将缄默到底,一言不发,奋力往上爬,直到立于山巅,俯视万丈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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