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宫女将他扶起来。
阿卿也在前面虚扶了他一把,眼神里透着关切,“周公公,您怎的站在离门这么近的地方?我听见外面的呼唤声,心急推门,便没注意。”
门前有没有人以她的内力是能轻易感知的。
她故意趁着太监要撞门的时候,用力推门,将他弹了出去,当作扰人清梦的惩罚。
周公公有苦难言,只能算作自己倒霉。
他拍了拍衣衫埋怨道:“咱家叫了好几嗓子,你都听不见?也不知回一声。”
阿卿歉然地垂眸:“真是对不住。芙然谨记英姑姑的教诲,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要保持仪容得体,故而没梳妆完毕不敢开门见人。”
摆了摆手,周公公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先别说这些。咱家问你,你可有见过一只点翠镶红宝石的金镯子?”
阿卿将这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而后答道:“不曾见过。”
周公公又问朱儿:“你呢?”
朱儿不解地摇了摇头:“没见过。”
“公公带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找这只镯子?”阿卿淡淡扫一眼他身后的宫女们。
“正是。此乃余美人被封美人是圣上所赐,金贵无比,美人平常轻易不戴。今日……”
不等周公公说完,阿卿便接了他的话,“今日发现镯子不见了?”
这么老套的剧情,她早就猜到了。
周公公愣了一瞬,然后点点头。
心里叹道:这秀女果然心思聪慧,留不得!
阿卿笑问:“既然镯子丢了,公公怎么不赶紧去找,反倒跑到秀丽宫来问我们?我们这些人可是连余美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见过她的镯子?”
“这……”
周公公一时语塞。
他后面一位尖脸小眼的女官立刻凑上前来,语气颇为刻薄:“你们不过是一群还未受封的秀女,美人的首饰丢了,你们只用配合着帮着找,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她狠狠睨了阿卿一眼,然后挥手示意后面的小宫女们:“进去,搜。”
宫女们纷纷从阿卿两侧鱼贯而入,朱儿拦都拦不住。
阿卿只好抱臂等着。
她能确定的是,昨晚去睡那段时间,是没人潜入她的房间的。
搜了半晌,一个宫女举起白布半裹的金镯子,高呼着:“找到了!找到了!”
她立在阿卿的床榻旁边,显然是从被单或者枕头下翻出来的。
周公公拿过镯子仔细打量一番,然后笃定道:“没错,是余美人的那只。”
小眼睛女官也凑上前来瞧了瞧,然后逼问阿卿:“这东西怎么会在你的屋子里?”
阿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知故问。
这镯子怎么会在她的房间里,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就是朱儿被收买,将镯子偷偷藏在她的床榻某处,第二种可能也是她最怀疑的,那个宫女自从进屋前就将镯子藏于自己袖口,然后假装搜出赃物陷害她。
古人的这些小伎俩,她在宫斗剧里都看一千次了。
第44章 一行白鹭争芙慕
秀丽宫的院子里栽了不少魁树, 树叶繁茂, 最高的树冠已经超出了屋顶。
谁也不知道书上藏着两个黑衣暗卫。
寒汀朝寒河递了个眼神。
寒河点点头, 将身后的用黑布裹着的长方形东西扔给寒汀。而后提气, 飞了出去, 他动作很轻, 仿若一阵风刮过,只带动了绿叶沙沙作响,又惊得几只麻雀蹦跳着挪动了位置。
寒河从皇宫一直赶到了五皇子府。
昌辉院,白巽正在练剑,风萧萧兮易水寒, 挑叶成絮兮百花残。
一股剑气袭来,寒河堪堪躲开, 头发断了半缕。
他右膝跪地,双手抱拳:“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白巽收了剑,眼里尽是冷色。
“本殿下有没有教过你,任何时候剑不能离身, 即使是在昌辉院。”
“是寒河大意了。”
“等会自己去领鞭二十。”
“诺。”
白巽转身,信步迈入书房。
寒河也迅速起身,紧跟着进了书房,左右打探一番然后关上门。
白巽随意拿了本书翻看, 语气淡然:“何事?”
寒河道:“赵小姐出事了。”
翻页的手指一顿, 白巽背对着寒河, 森森地问:“她怎么了?”
“赵小姐被余美人带的宫女太监围住了, 似乎被指认为窃贼。”
面无表情的白巽忽而勾起唇角,“她可不就是个窃贼吗?本殿下的玉佩至今还在她那儿。”
“……”
寒河不明白个中缘由,不敢随意接话。
犹豫了半晌,他另寻了个问题:“殿下,可要出手相助?”
没了看书的心情,白巽将书合上,摇了摇头,依旧冷漠:“不必了,她若是连这点事都应付不了,倒也不适合在后宫生存。你退下吧。”
“诺。”
寒河应了声,然后自觉出门去领受鞭刑。
五皇子白巽是长安出了名的风流才子,写得一手好诗,亦做得一手好画,再加上貌比潘安,城中没有哪个姑娘不对他芳心暗许。
在长安城的百姓眼里。
五皇子不喜欢那些名门闺秀,只爱青楼酒肆里的歌女舞娘,他不似二皇子那般为父皇分担政务,也不似三皇子那样带兵打仗,整日里不是闷在书房看书,就是喝酒逛窑子,闲散公子哥一个。
听闻,五皇子一年在青楼里花的银子可以装满一辆马车。
又听闻,五皇子为了逛得起窑子,甚至开了一个‘夕露阁’,赚来的钱财都用在了吃喝玩乐上。
可寒河却知道殿下并非这样的人。
殿下虽然常去青楼,但并没有大张旗鼓地纳妾,这些年服侍他的女子也只有丽姬一人,尚无名分。更不见殿下真正把哪位女子放在心上,所以那日他被派去监视赵芙然的时候,他便误以为殿下对此女子有特殊的感情。
为了减负,他走之前将佩剑交给了寒汀。自己一路匆匆赶到昌辉院,半步不停,只为尽快告知殿下赵小姐遇难,孰知竟是自己想左了。
五殿下看似处处留情,实则最无情。
.
魁树枝叶间蒙面蹲着的寒汀心里万分焦急。
树下的情形剑拔弩张,但却依旧不见五殿下的身影。不知寒河将消息成功送到没。
树下。
女官紧紧地盯着阿卿,宫女们齐齐围了上来,做好了随时将她带走的准备。
这时候,朱儿突然冲上来。
她跪在女官面前,低头认错:“这位女官,金镯子是奴婢捡到的。清早听到查房的声音,婢女害怕,便胡乱塞到了小姐的被褥下。”
于是周遭围观的秀女们开始纷纷议论起来,“竟然还有这样的奴婢,赵芙然也是够倒霉的。”
女官眼色一凛。
她走上前用手抬起朱儿的下巴,逼朱儿与自己对视,“你说镯子是你捡的,那你说说看,是在哪捡到的?”
眼神闪烁片刻后,朱儿一口笃定:“是在去御膳房的路上。奴婢昨夜去御膳房为小姐拿解暑的绿豆粥,正好瞥见路边草丛中有只金镯子,趁着左右无人便拾起来,偷偷藏于袖中带了出来。”
朱儿始终记得小姐临走前叮嘱她的话:以后尹卿就是赵芙然。无论如何,你都要护‘赵芙然’周全。
她和小姐相伴长大,老爷夫人亦对她有恩,她不能贪生怕死,眼睁睁地看着尹卿陷入危险。
“你撒谎!”
女官劈头盖脸的一句指责如同锤石砸下,她道:“余美人昨日根本没有去过你说的那条路,亦没有戴过手镯,又怎么可能在那弄丢手镯。”
朱儿颤抖着对上她审视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猜道:“许是贼人盗取了美人手镯,却在半句遗失了。”
“你。”女官伸出食指,指了她半天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狡辩。”她最后一口咬定。
阿卿在旁边默默听着,心里有些难过。
她和朱儿虽然朝夕相处已经有段时日,但两人的感情绝没有深到可以让她为自己牺牲的地步。
也许是奴婢必须衷心的思想已经在朱儿的脑海里深根蒂固,她才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当作挡箭牌推了出来。
十七岁的女孩子为了毫不相干的人,鼓起勇气视死如归,看上去很感人,却让阿卿有些痛心。
也许完成这个任务不得不牺牲部分人,但她不想牺牲这个傻乎乎的姑娘。
阿卿站了出来,挡在朱儿前面。
她眉头一挑,挑衅地看着眼睛恼火的女官。
“是我偷的,朱儿为我开脱也是受我指使,你就直接说要受什么刑法罢!”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他们不是怀疑赵芙然为何偷金镯子,而是震惊于她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丫鬟。
朱儿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抓住阿卿的裙摆:“小姐,是奴婢……”
阿卿转过身,蹲下去,温柔地摸着她的发顶,“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女官嗤了声,挥手打断这幅温馨的场景。
“来人,把赵秀女给我带走。”
旁边两个身体略壮的宫女冲上前,一人挽住阿卿的一只胳膊,架着她朝外走。
朱儿始终拽着阿卿雪色裙摆不放手,她边哭边喊:“小姐……小姐……”
很快就有一个宫女上前恶狠狠地掰开了她的手。
阿卿回眸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跟着女官出了秀丽宫。
眼见着阿卿的身影消失。
暗中观察的寒汀心里愈发着急,按理说,就算五殿下对赵姑娘毫不关心,寒河也该回来跟他报个信。
可如今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寒河还没回来,莫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
偏偏他还不知道五殿下对这赵姑娘是何心思,万一她遇险,殿下发怒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
寒汀还是决定自己专门回去一趟。
.
合欢殿内。
余美人满头珠钗,旁边站着两名摇扇的宫女,两人脸颊通红,也不知摇了多久,额角碎发都汗湿一片。
余美人半撑着沉重的脑袋,掀开眼皮睨了底下的人一眼,轻启朱唇:“你就是赵芙然?”
“我是。”阿卿被人押住跪在地上,昂头答道,也不用敬语。
“呵。”余美人轻拍桌板,吓得旁边两个宫女神色剧变,摇扇幅度又加大了许多。
她不屑道:“不过就是个养马老头的女儿,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阿卿轻哼了声,没搭理。
这就叫放肆?她若真放肆起来,首先就将这珠光宝气的女人打趴下,然后取了她头上乱七八糟的珠钗,学容嬷嬷扎紫薇一样扎哭她。
最后再把她的合欢殿拆了,假装局部地震,毁尸灭迹。
“好哇!”余美人一怒之下站起来,“你还敢无视本宫?来人,掌嘴!”
侧边立着的两位年长的姑姑听了吩咐立马走上前,一个锁住阿卿的两手,一个站在她面前,抡圆了膀子预备扇耳光。
阿卿瞅见前面姑姑的手掌心有层厚厚的茧,也不知道是常年干粗活磨得还是打人耳光打得,想来应该是后者。
专业打脸户?
杨姑姑的胳膊抡下来,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她再一看,眼前的娇小玲珑的赵芙然竟然挣脱了许姑姑的束缚,小手牢牢地握住自己的手腕。
她挣扎了下,纹丝不动。
再次低头,却对上了小姑娘冷若冰霜的眸子,心底没来由地一怵,她挣扎着往后退。
阿卿一松手,正后退着的杨姑姑就跌倒在地。
许姑姑也不敢上前,只愣愣地呆在原地,她到现在都没想清楚这姑娘去怎么挣脱自己如老虎钳子般的双手,莫非是天上的神仙,会法术?
拍拍膝盖,阿卿从容不迫地站起来。
她冷冷一笑,对着余美人道:“不必这么麻烦。你不过是怕我日后跟你争宠,想赶我出宫罢了,我自己出去,不劳烦美人动手。”
“你……”
心思被人猜得明明白白,余美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本来是打算将这赵芙然赶出宫去,但如今就这样让这个小贱人走了,她实在怒火难消。
自从进宫受宠之后,她余露仪何时受过这等气,就连尊贵无比的皇后每次同她讲话也是温温和和,更别提一般的宫女秀女了。
“出宫?你想得美!”余露仪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她的大哥余战可是功高盖世的大将军,没有人能在她面前放肆了还安然无恙走出合欢殿的。
余露仪拍了拍手,从门外就涌进来十多名护卫,这些人都是她哥哥安排守在她身旁的,对她的命令绝对服从。
看见亲卫在侧,余露仪放下心来。
她又重新坐回镂空雕花的黑漆楠木椅,享受着两旁徐徐清风,揉了揉额角,像处死一只蚂蚁般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把这个贱人拖下去,赐一丈红。”
第45章 一行白鹭争芙慕
树上的蝉, 耐不住寂寞地嘶鸣起来, 宣告着正午的到来。
阿卿被两名人高马大的侍卫押至院子里。
刚刚跌倒在地的杨姑姑抄一条一人长的板凳, 摆在院子最中央, 巧妙避开四周的树荫。
两名小太监持宽厚木板小跑过来。
阿卿睨了眼,板厚约两寸,长五尺以上,且表面粗糙不平。这木板要是打在身上,指不定会疼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