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这是真的吗?”
“胆子太大了, 连大师兄也敢……”
“天哪!”
“她惨了, 我听说丛熙宗的诫罚特别严酷。”
“我怎么感觉你说的跟我听回来的版本不太一样?下面来听听我的版本吧……”
站在他们前面佯装看天其实一字不落听进耳中的简禾:“……”
蛋疼。
十分蛋疼。
才一晚上过去,这他妈就有了几个版本了?!大哥,你们是npc, 这么八卦真的好吗?
几人说着说着, 又有一个后到的少年好奇地道:“几位师兄,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你前面的没听到吗?行, 我给你从头讲一遍,昨天晚上, 月黑风高……”
将故事又说了一遍,有人感叹了一句:“这位师妹可真是胆大包天, 真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听说她是昨日拜入师门的,今天肯定能见到,好像是叫简木。”
“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你记错了, 是叫简禾。”
就在这嗡嗡声越来越大时,前面派剑的一个师兄点到了简禾的名字:“下一个领剑的,简禾!”
后方几人瞬间噤声。顶着快要烧起来的八卦目光,简禾麻木地走了上去领了剑。签名的时候太用力,险些将毛笔杆拧断。
在《仙途》中,重复攻略时可以快速跳过修炼时间,首次体验时,则无法快进,玩家会亲自体会灵力点滴积累的奇妙感受。丛熙宗上午是修炼时间,习剑和上课换着来。下午自由安排,很多玩家会去后山杀小怪,或者下山接任务。
第一天的习剑任务并不繁重。今日来教剑的竟是澹台怜,他板着脸演练了一次基础剑法,身旁一个弟子解释了教学方法,称今后会拆分动作。
简禾被同修火辣辣的目光盯得发毛,迫不得已,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盘腿坐着。
澹台怜所演练的剑式如行云流水,极其优美潇洒,刀光剑影,剑风四窜。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简禾却是一怔。这是因为,他所有的动作映在她眼中,似乎都比呈现出来的要慢上半拍。
第一遍结束时,别人还看得稀里糊涂,简禾已经将七成的动作记下来了,闭上双眼,犹在眼前。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掌心,动了动手指,又揉了揉丹田的位置,乐了:难不成她这回不是自作多情,是真的成了个修道奇才了?
喜悦并未持续多久,在课业结束以后,澹台怜就单独留下了简禾,称莫师叔让她吃完饭后,去诫罚堂一趟。
简禾嘴角一抽,道:“他叫我去干什么?”
“还用说?还不是因为你……”澹台怜咂了咂嘴,扭过头道:“反正去的人不止你一个,哥……大师兄也被喊去了。”
丛熙宗的弟子,若是犯了无伤大雅的小过,罚个跑步背书禁足,事儿就算过去了。若事态严重一点,就要上诫罚堂。掌罚的是个姓莫的老头,不苟言笑,极其严肃,从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修而酌情宽大处理。
到了他手里的弟子,轻则罚跪,重则挨棍刑,不在床上趴半个月养伤都好不了。
这老头子为什么传个死亡诏令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八成是桃色绯闻发酵了一个早上,传到他耳朵里了,这才会把她和温若流喊过去盘问……不,温若流那叫了解情况,她才叫盘问犯人。
简禾:“……”
唉,诫罚堂,一个在《仙途》设定中只占两三描述、存在感堪比背景板的地方,到底为什么要加那么多戏啊!
磨磨蹭蹭地吃完了饭,简禾一路打着腹稿,不情愿地飘了上山。诫罚堂就在仙山之上,是一座独立的院落,重重山枝白雪掩盖,十分僻静。
简禾将腹稿流利地过了三遍,轻手轻脚地摸到了诫罚堂的前方的树下,探头探脑。院中落满了雪,屋门紧闭,没看见想象中的十大酷刑道具,更不见那传闻中青面獠牙的老头子。
温若流应该还没来。虽然他现在已经忘了她了,两人没多少情分,但却不碍简禾看见他时的亲切感。她宁可在这里蹲着等他,也不愿跟里面的老头共处。
天不遂人愿,才在站了须臾,诫罚堂的门就打开了一扇。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推开门,吹胡子瞪眼道:“站在外面干什么?来了还不进来!想等谁呢?”
这是装了摄像头吗?简禾视死如归地踏了进去,看清楚时,惊讶地“嗯?”了一声。
诫罚堂是个四四方方的屋子,正上方摆了一张木椅,下方两侧各放了五张木椅,中间的空地上,则摆了两张长木凳,应该就是挨打时趴的地方。
老头子站在上首,左边那一列的空凳子中赫然就坐着温若流,原来他比她更早来到。
在姓莫的老头子如有实质的锐利视线下,简禾假装没感觉,方向一拐,就溜到了温若流身边,粘着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全程目不斜视,佯装这儿只有两张椅子。
温若流不动声色,轻扯嘴角。
不提她身上的谜点,这家伙真的挺好玩的。昨晚被他逮到现行时,明明一脸恨不得从他面前消失的羞愤模样,偏偏还要强装镇定。此刻看到了更害怕的陌生人,她就下意识地粘到自己身边来了。
就像街上的小流浪狗,见到其他人都远远躲开,唯独黏到自己身边,难免会让人滋生出一种作为保护者的诡异愉悦感。
偷偷在他房间做手脚的人,温若流不是没见过。五年前,丛熙宗的条件还没今日这么好、可以一人一个房间。新弟子都是混住的,二十人睡一个房间。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后半夜翻个身,胳膊肘子就能碰到后面的人。这些尚处于考察期的弟子,鱼龙混杂,素质参差不齐,其中不少绝非善桩。
当时温若流还在养伤,是个不服管教的小流氓脾气,偏偏又因为天资过人,屡屡犯禁,也没影响师门对他的重视,不可避免地,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有个晚上,几个同修偷偷往他的衣柜和床铺底下里塞春宫图、自己的钱袋等东西,打算等天亮以后,想佯装钱袋被偷,再诬赖他偷钱、私藏□□。
这种把戏并不高明,但是被诬赖的人想要自证清白,也是不容易。两者相加,就算不能让温若流在诫罚堂吃顿苦头了,也足以败坏温若流在师门面前的形象了。
只不过,他们都错估了温若流的反应。天一亮,他们就按计划开始起哄。温若流既没解释,也没慌,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裳,将伤腿的布条绑好后,突然发难,对着为首那人的心口就是狠狠一脚。
这场架打得天昏地暗,不止惊动了高阶的弟子,就连师父也闻讯而来,气急败坏地拉开了双方。查明真相后,找茬的几人自然是留不得了。温若流动手在先,拖着那条残腿在诫罚堂挨了罚。
这件事儿闹得有点大,影响也很深,在那之后,再也没人乱对他的东西动手动脚。丛熙宗修葺好房屋后,他搬到了书房后的屋子,就更没人敢乱闯进去了,简禾是第一个破戒的人。
只是,她和当初那些人看起来并不一样。虽然一眼看出“洗衣服”、“缝枕套”都是在瞎说,但是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在她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恶意或肮脏。
等她走了后,温若流不放心地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结果没发现机关或暗算,简禾除了拿了他一件衣服、一个枕头后,就真的没动别的东西了。
温若流托腮,百无聊赖——千方百计混进来,既无害人之心,也无牟利之意,就是为了拿两样不值钱又没用的东西……这是想干什么?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简禾一定是冲着他来的。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地借机观察她?或许,这是搞清楚她的目的的最好方法了。
他有意私了,万万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把这件事闹得全宗皆知了,可真能惹事。当消息传回他耳朵时,温若流已经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见被召来的两人都在走神,诫罚堂的上首传来了两声十分刻意的咳嗽声:“咳咳!”
简禾立刻坐直了身子。
老头子捊了捊胡子,冷哼一声,道:“人到齐了。说吧,昨晚是怎么回事?”
简禾提了一口气:“我——”
老头瞪了她一眼,怒道:“我没问你!”
简禾悻悻地闭了嘴,颇为不服气,心想:“犯人也有辩驳的机会呢,敢情今天就是叫我来旁听,兼且等候发落的?”
老头子转头,看向了温若流,语气缓和了许多,沉声道:“若流,你来说。昨晚怎么回事?”大有“这小兔崽子对你做了什么,说出来,为师替你做主”的意思在。
“昨晚……”温若流思索了一瞬,藏于袖下的手指忽然被人悄悄地、着急地拽了拽。
简禾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抿着唇,耳垂粉粉的,佯装偷偷做小动作的人不是自己。
“莫师叔,昨晚的事是个误会。”温若流没有抽回手,低低一笑,道:“小师妹那晚是登门认错,顺便将之前烧毁了的衣服还给我,并不是谣传的……进我房间偷衣服。”
绝处逢生,温若流真的帮她解释了,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简禾高兴地捏了捏他的手指,亲亲热热地表达了谢意。
听到温若流矢口否认,老头子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又疑道:“那她怎么有你的衣服?”
这题她会答!简禾举手抢先道:“很简单,因为等的时候衣服掉在地上了,我就拿回去重新洗一次了。”
老头子向温若流求证:“是这样吗?”
温若流顿了顿,这一停,他的手指不出意外地,又被旁边的少女紧张兮兮地拉了一下。
温若流点点头,笑笑不说话。
“就算是这样,宵禁时间还在外面乱晃,也是不妥,该罚!”老头子坐下来,饮了杯茶,方冷声道:“三个月内,你不得踏出山门半步。除了修炼时间,都给我去做杂役……若流,你最近是不是在整理后山书房的藏目?”
“是,莫师叔。”
“那正好。”莫老头子点点头,冲简禾道:“禁足的这段时间,你就去后山帮忙,大师兄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见没有?若流,我就将她交给你管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扳正她。”
被留在诫罚堂训了半天,简禾一直深深地耷拉着头,只因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会笑出声来……
让温若流盯着她,嘿,这算是哪门子的惩罚,分明就是奖励嘛!
丛熙宗有两个书房,一个就是梅林之中、温若流的房间背后的三层阁楼,是十几年前建的,藏书浩瀚,都是与仙道相关的心法、剑法著作,门生可以随意进出。另一个则位于后山,是一座古旧的单层建筑,十分狭小,曾被大火烧毁过一次,平时不开放进出。其实里面绝大部分的藏书都被移到那三层书房中了,唯有一些不适合公开的罕见的孤本手稿被锁在了里面。
掰掰手指,小书房已经很长时间没归纳整理过了,连藏书的卷目也不清晰。为了避免书页内容流出,整理的者必须是高阶弟子,难怪这差事会落到温若流头上。
翌日,习剑结束后,简禾揣着昨晚准备好的东西,早早地来到了小书房门口,规规矩矩地坐在石阶上等着。
温若流来的时候,她的坐姿已经不复端正,正抱着膝盖,垂着头,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乱涂乱画。
听见靴子踩过枝叶的脚步声,简禾仰头,鼻尖冻得粉红,双眼亮晶晶的,高兴道:“你来啦。”
总感觉像个等父母来接的小孩儿……温若流觉得有点好笑,“嗯”了一声,开了锁。一股尘封已久的味儿扑面而来,金灿灿的光照入圆窗,一张案几边上,堆放了一叠叠半人高的书籍,浮尘乱飞。书的封面早已破损卷角。
温若流已经将一半的书都分好类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书名摘抄记录下来。
温若流撩起下摆跪坐下来,简禾趴在了案几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小声道:“给你吃。”
放到了温若流眼前的,是两颗糖果。
温若流一怔。
“本来应该昨天给你的,一颗用来贿赂你,一颗事后感谢你,不过昨天事发突然,没找到糖。今天一次补给你。”简禾顿了顿,小声而不含糊地道:“昨天谢谢你了。”
温若流捻起了糖果,挑眉道:“就两颗糖?”
“对呀。你没听过一句话叫‘礼轻情意重’吗?快尝尝好不好吃吧,我托九师兄买的。”
温若流从善如流地撕开了糖纸,将糖果抛入口中。简禾雀跃道:“怎么样?”
“太淡了,不吃了。”温若流将剩下的一颗抛回给简禾,道:“换一个吧。”
温巨巨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地嗜甜如命,令人发指,简禾双手接住了它,无奈道:“那你想要啥?”
温若流支着下巴,揶揄道:“枕套。你前日不是亲口说要给我缝枕套么?”
当时为了求饶,说出来的话根本没有过过脑子。简禾早就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茫然道:“有吗?”
温若流笑容一敛,简禾暗道不好,立刻见风使舵道:“有有有,我记得了,我缝!”
虽然没缝过枕套,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应该和缝衣服差不多吧……
“那就说好了,我等你的谢礼。”温若流好整以暇道:“行了,开始抄书吧。”
一室寂静,只剩下了纸页翻动的声音。
这些书的内容拆分成开来,每一个字她都懂,但是合在一起就跟天书差不多。简禾抄了半天的书名,手臂酸胀。仅仅是抄书这个动作,血条值就去了快一半了。
不经意间抬头,发现兢兢业业干活的只有她一个。
树影斑驳,温若流一手支着头,一手执着毛笔,朱红的衣袖滑落在手肘处,露出了一截修长的手臂,整个人都沐浴在了淡淡的金色光晕之中。他面前摊开了两本古书,书下垫着一张纸,那是一个半成的法阵图案。他似乎是被难住了,毛笔的笔尖已经在半空凝固很长一段时间了,已经漏下了一滴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