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禾:“……”可恶啊啊啊啊!
贺熠翻身而起后,第一时间扑了上去,将简禾翻过身来,瞧见她毫发无损,只是额头弄脏了一块,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抬手擦掉了那块脏污。可擦了几下,却没擦掉,这才发现,那是一块从皮下浮现出来的血癍。
贺熠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恐怖。
这不是活人撞伤后的血癍,而是用秘术保存的尸身保存不佳、有腐烂征兆的血癍。
强行让死人维持鲜活的容貌,本就是逆天而行。再加上,这蛊虫是抢来的,不是用他的心头血滋养长大的,又被迫从阴寒的环境离开,四处颠簸——这三重的负面作用共同影响下,即使贺熠用了些诡秘的办法,让它重新认了自己为主,可终究还是不太听话。
已经放进去一段时日了,它还没完全归顺新的宿体。连“保鲜”都保证不了,遑论控制她的尸身做别的事了。
“没关系,再喂点血,它就听话了。”贺熠咬咬牙,将简禾背了起来,若无其事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再喂点血就听话了……”
虽然走到半路车子坏了,但好在,他们走到的这个地方,并非不上不下、不前不后的山野之地。日暮时分,远处的山巅升起了炊烟,可见附近必定有人类的村落。
落日的霞光映得贺熠的瞳孔一片赤红,他就这样安静地背着简禾顺着山坳小路行走,偶尔絮絮叨叨地说几句话。就像很久之前,被雨水浇得湿透、在山洞中躲了一晚上避雷的他,在天晴之后,背着高烧的她一步步走下天岂山。
那匹马也是有灵性,斩断了缰绳后,自动就跟在了后面。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人类的村落。
简陋的房屋成片地分布在了山脚下,看似稀稀拉拉的,其实绵延得很远,应该可以找到破庙之类的地方。
这种小地方进了陌生人,一般都会很惹人注目。然而,一进村门,贺熠却发现整条村子都死气沉沉的,根本没有多少活人,连牲畜也没有,像是集体搬空了。
简而言之,不太寻常。
正因空气寂静,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便显得更为清晰了。
一名男人怒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随之而来的,便是竹竿落在皮肉上的“啪”、“啪”闷响。
贺熠置若无闻,打量着周围,思考着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些时候,就算你不想管一些事,它还是会主动跑到你面前来——
前方的路口冲出了一个布衣妇人,满头鲜血,眼眶青紫,捂头大哭,躲避着后方的棍棒。听声音,原以为追打她的是个壮汉,谁知道竟是个瘦弱的老汉,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挥舞长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毫不留情地打着妇人:“还敢跑,站住!卞七!”
贺熠原先视若无睹,冷淡地与之擦身而过。可这名字一入耳,他却忽然刹住了脚步。
而简禾,乍一听到这名字,也是以为那人在喊自己,第一反应是:“这么不走心的名字,居然也能重复?!”听了几次,才发现那老汉叫的是“卞青”。
她伏在贺熠背上,不能动弹,但还是听得见声音,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期然,就一股愤懑之气冲上了头。
岂有此理,居然打女人!
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从拐角处冲了出来,推开了老汉的手,哭嚷道:“不许你打我娘,不许!”
“滚开!”那名老汉推开了少年,挥舞着竹竿,操着乡音,怒道:“再拦着我,信不信我连你也一起打死!”
话未说完,老汉的后腰忽地被人踹了一脚,力气极大。他猛然扑倒在地,跌了个底朝天,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只觉得那阵又痛又麻的滋味顺着脊柱窜上了全身,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一家三口都被这变故惊呆了,抬头一看,一个相貌如谪仙般的稚气少年正逆着夕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老汉爬起身来,跳脚怒道:“你是什么人?!我管教我婆娘,关你屁事?!”
贺熠慢悠悠道:“我刚才吃了个很难吃的馒头,比狗屎还难吃。”
老汉一愣,勃然大怒:“你吃了馒头不馒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开馒头店的!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踢我作甚!”
贺熠遗憾道:“嗳,我心情不好嘛。谁让你刚好出现在我面前呢,没人教你什么叫‘碍眼就得挨打’么。”
老汉忌惮他腰间长剑,竹竿在手,可刚才打女人的威风全然不见了,只敢在原地骂骂咧咧:“你一定是有病吧,疯子!”
贺熠做完想做的事,对他的骂声左耳进右耳出,把简禾往上托了托,继续慢条斯理地往前走。
老汉这才发现他背了个瘦弱的、面有胎记的姑娘。她正一动不动地伏在了少年的背上。这情景颇为诡异,可正常人都不会往“背着死人四处走”的方向联想,老汉只以为贺熠背的是个重病的姑娘,顿时找到了突破口,骂道:“丧门星!带着个丑八怪病秧子招摇过市,晦气!”
这话一出,贺熠瞬间停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头,微微一笑。
老汉一怔,一阵恐惧的预感窜过了脊背。可没等他倒退一步,忽然眼前一黑,原来他的两只眼睛已被剑尖挖出!血直喷到了三尺高!他大叫一声,顿时痛死,晕倒在地。
见此血腥场景,被殴打的妇人两眼一翻,也昏倒了。剩下的瘦弱少年两股战战,惊惧万分地看着贺熠,可在贺熠看向他娘亲时,他还是擦干了眼泪,第一时间护在了她面前。
贺熠单手收剑,懒懒道:“不用挡啦,我要是想杀,你也挡不住。”
察觉到贺熠没有杀他的意思,少年脱力跪下。
贺熠道:“你们村子的人都去哪了?”
少年抖着道:“这里之前一直有邪祟袭击,大家就都搬走了……”
邪祟袭击,对贺熠而言,全然不足为惧。看来今晚可以待在这里了。问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贺熠瞟了地上的妇人一眼,随口道:“你娘么?”
“嗯。”少年擦干了眼泪,恨恨道:“他……总是打我娘,还不给饱饭我们吃。先前,村子的人都搬走了,他腿脚不好,翻不过山,我娘便留下照顾他……他还这样对我们!”
弃仙入鞘,贺熠将简禾颠了颠,背得更稳了一些:“哦。”
直到贺熠走远了,少年还呆呆地坐在原地,忽然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来,咬牙朝着痛昏在地的老汉心口踹了一脚,这才回过身去,搀扶起了自己的娘亲。
村子中,人去楼空。果然能找到很多可以落脚的地方,有床有被,有米有井,甚至还有腌肉。贺熠逐间踢开了房门,选了一家看起来最干净、最合他眼缘的房间,将简禾放在了床上,点亮了落满灰尘的油灯。
简禾额上的血癍,已经由一块铜钱大小扩大到了两倍。
“碗在哪里?”贺熠翻墙倒柜,把瓷碗扔在了床上。从他的箭袖中,滑落了一根被削得极度尖锐的三角形小铁棒。
贺熠熟练地解开衣裳,只见其心口之上,绘制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图案。
剜心取血,实际指的是取心脏周边的血,并不是直接刺入心脏,捅个窟窿。这并不需要多大的兵器,只需要一支足够长且尖、又能随时拔出,不会造成大出血的锐器。
暗红色的血沫一滴滴地落在了器皿中,漫过一半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一条弯弯的蛊虫自简禾的唇间爬出,钻入了碗中,津津有味地开始饮血。不一会儿,碗就见底了。
贺熠道:“吃饱了就进去。”
躁动的蛊虫安静下来,重新爬入了简禾的体内,那块血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了。
蛊虫不听话,可以用血安抚。但他不是蛊虫的第一任主人,这就意味着他得付出更多的血,才能制服它。
一次两次,还可以用此法。可若是次数多起来呢?谁也不是神仙,都撑不住这样长年累月的放血损耗。除非,能找到一个和那个阴阳铜鼎类似的、至阴至寒的地方,那么,蛊虫就不会经常躁动不听话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贺熠捏紧了那支长长的取血器,眼中闪过了几分茫然:“我要找一个养蛊的地方,养蛊的地方……哪里比较合适?小禾姐姐,你知道哪里比较合适吗?”
这话,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他之所以要返回骆溪取活人蛊虫,正正说明其罕见、难养活,他在外面根本找不到别的。白家的铜鼎早就在炼剑时被损坏了,否则抢过来又何妨。
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得下这条蛊虫?
就在这时,床上的简禾的眼睫毛,忽然轻轻地抖了一下。
系统:“宿主,‘苏醒’的时机到了。”
第84章 第84个修罗场
“苏醒”的提示一起, 凝固的血络即艰涩地破冰流动起来,恍惚间, 仿佛还听见“咔咔”的碎裂声。带着些微刺痛的热意摧枯拉朽, 游遍了简禾的全身,有些发僵的肌肉一寸寸地舒展开来。
乍一看上去,床上的少女仍旧像死了一样安静。贺熠背对着她坐在床上, 正在想事情, 更没有注意到——少女微张的眼缝中, 原本死气沉沉的黯淡眼眸久违地浮出了微光, 涟漪涤荡,一点一滴, 越发明润。
简禾:“呜哇!”
系统:“……”
原来用货真价实的肉身来复活的感觉是这样的!俨然是先把整个身体冻成坚冰,再用锤子敲碎……那种骤然“解锁”的滋味, 真是酸爽得让人泪流满面啊!
或许是还没有适应好,冷不丁地,简禾的身体像过电一样抽了一抽。
床板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伴随着一声细弱的呜咽。
贺熠倏地僵住,猛地回过了身来。
而下一瞬, 他的视线在简禾的脸畔定了一定,那支尖锐且中空的取血器于他指尖飞快旋转,虚影万千, 倏地朝着简禾用力刺下来。
大大你这是做什么?!
简禾吓得魂飞魄散, 眼前一花, 细嫩的脖子被凉丝丝的东西擦过, 再近一寸便会刺入肉中,不偏不倚,擦身而过,穿透了一只从枕下爬出的毒蝎的身体,将之精准且狠戾地钉在了床上。其尾巴的毒针,离简禾也就半寸之远。
简禾:“……”这是什么陷阱啊,居然枕头底下也会藏着这种东西!
贺熠转动铁棍,碾碎了毒蝎的外壳,将之扔到了窗外,这才发现手心有些刺痛,
原来,在刚才那种容不下思考时间的紧急时刻,他竟下意识地把发钝的那一侧对准了简禾,而把锋利的三棱那一端,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换了在从前,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绝无可能做这种损己不损人的事。到底是闲来无事想试试用钝的那头来练手,还是担心会弄坏心爱的宝物……谁知道呢。
简禾的身体还不太利索,但还是撑着爬了起来,手却在床边扶空了,差点摔下床去。
适时地,一双手接住了她。
简禾抬眼,下一瞬,便被一双手臂拖入了怀里,死死地抱住了。
她本就有点手软腿软,二人一同倒在了席子上。贺熠简直像是钻入她的身体里,有些疯癫地、执拗地将耳朵贴近了她的心口,屏息静听。
那薄薄的胸骨下一片死寂。
他的小禾姐姐,没有心跳声,身体也没有温度,还是一具尸体。
当年,她在棺木中复生的奇迹没有发生。而对目前的情况的唯一解释,便是活人蛊成功了。
这样也好……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哪怕只是要回来一个听话的行尸走肉,他也要一意孤行地做下去。
贺熠呼吸都在发抖,阵阵战栗的麻意自他全身窜过,痛乐交织。
简禾思索了片刻。
贺熠看到她坐起来,只震惊了片晌,便化作了如愿以偿的辛酸。恐怕,是把她醒来的原因归咎到了‘活人蛊起效’上面去了。
而恰好,就在几分钟前,他才为了安抚蛊虫而释出了一大碗的心头血。这下连理由也很充分了——就是因为以前没喝够,所以才会无法控制她的身体。
顺着他替自己找好的理由演下去,应该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先前,在傀儡乔迩的身体中时,她之所以能在不的前提下自由说话行动,是因为夜阑雨与姬钺白都知道这个壳子里有魂魄。而活人蛊控制的尸体,即使能走能笑,却压根儿没有神智。
普通傀儡还有“被精魄附身”的可能性,而种下活人蛊的尸身,只能完全服从蛊虫主人的命令。
好在,贺熠的命令,并不难达成。
系统:“贺熠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回到‘卞七’还没死的时候。”
简禾轻叹一声,道:“……我知道。”
贺熠没有真的养过活人蛊,所以,她只要像天岂山时期那样,以“卞七”的态度对待贺熠,就已经符合他的指令了。而卞七在歇菜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一直生活在天岂山上。
上述的思索只在短短一秒间,简禾已经下了决定,抚了抚他的后背,茫然道:“……贺,熠?这是哪里?”
她是在努力不穿帮,而在贺熠看来,她的一切反应,却都是出于他的意愿。
“……”贺熠的眼珠拉满了痛苦的血丝,嘴上却笑了笑,道:“我带你下山玩了嘛。”
面前的少女“哦”了一声。
按照常理,如果眼前的是原本的她,必定不会被这么一句哄小孩子似的理由糊弄过去,应该会追问诸如“我记得我们明明在山上过生辰,为什么突然会来到这里?”之类的话。
然而,在生辰那天发生的事,是贺熠潜意识里最想回避的记忆。自然而然地,也就不会让他操控的尸身问出这个问题来添堵。
就在这时,屋外的柴门忽然被人叩响了。
贺熠仿佛没有听见敲门声,倒是简禾被吸引了注意力,道:“是谁在敲门啊?”
外面的人叩了一会儿门,没等到回应,才小心翼翼地唤道:“……大哥哥,你在里面么?我刚才听见了这儿有声音传出,隔得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