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后——丁丁冬
时间:2018-08-23 08:06:07

  太后瞧见他,第一句话就问:“镇国公怎么样了?”
  “没有性命之忧,背上挨了几刀,刀口不算深,就是带着伤打斗的时候牵动伤口,有些撕裂,血肉模糊的。”冯茂实话实说。
  “可醒过来了?”太后的声音有些发颤。
  “还没有,臣一直等着,昏睡一上午了。”冯茂说道,“镇国公府上女眷经得多了,都很冷静,照顾得也好,太后就放心吧。”
  “我不放心。”太后两手捏在一起,狠命咬一下唇说道,“我想瞧瞧他去。”
  冯茂一惊,抬眼看着太后,太后扑闪着眼看着他,焦灼说道:“冯驸马,你给我出个主意。”
  “太后可找对人了。”冯茂笑得意味深长,“臣这就去安排。”
  半下午的时候,延平长公主的轿子从迎阳门进了后宫,宫门下钥前离开,翟冲回府养伤,他不在,内禁卫没人敢细查延平大长公主的轿子,看到冯驸马的笑脸从轿壁小窗探出来,也就放行了。
  到了燕子巷,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温雅跟着冯茂,沿着后墙边的窄道进去,冯茂送她进了后门,低声笑道:“绕过紫藤花架就是荣二的书房,秦义机灵,早安排好了,这会儿没有别人,只有他在。”
  温雅进了后门站在紫藤花架旁,一颗心怦怦乱跳,怎么跟做贼似的?
  深吸一口气看向书房的方向,窗户里透出灯光,灯光下一个人的剪影坐着,分明是位女子。
  她愣了一下,向前迈动了脚步,好不容易出宫,总得看看他再走。
  那灯下的女子,是大双或者小双吧?无论是谁,我不摘帷帽就是。
  她走近了,有一扇门开着,隔着门听到那女子在笑:“我又救了你一次,你欠我两条命了。”
  荣恪的声音嘶哑:“昨夜里看百戏的时候,就觉得那双眼睛在那儿见过,原来是你。”
  女子哼了一声:“那出百戏可是专为你演的,练了好几年,就盼着再见到你的时候,可以在你面前惊艳亮相,竟没认出我来?真是叫人伤心。”
  “你怎么来了?符郁不是让你在乌孙坐阵朝堂吗?”荣恪问道。
  “朝堂跟你比起来,算什么呢。”女子笑道,“为了见你,谁还管什么朝堂,你在信中给我的承诺,可别忘了。”
  昨夜里表演百戏的女子原来就是琼华公主,温雅想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原来今日凌晨是她救了荣恪,荣恪又在信中给她承诺了什么?
  扶住门边的墙怔怔发呆,又听屋内琼华公主说道:“你跟我回乌孙去吧,何必呆在殷朝受这窝囊气,兼着两份不咸不淡的差事,上朝都没你的份,还得扮做内禁卫护卫你们的太后和皇上,堂堂镇国公,跟那杂役有什么两样?出门连个扈从都没有,要是按着一等公的仪仗,昨夜里能受伤吗?”
  “是我自在惯了,不愿意那么多人跟着。”荣恪说道,“再说了,还不是你们乌孙人狠毒,要置我于死地。”
  “胆敢伤你的人,我自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琼华公主咬着牙笑,“殷朝的劳什子规矩太多,你也不是能受得了束缚的人,跟我回乌孙去,我会让你过得比皇帝还舒服。”
  荣恪不说话,琼华公主道:“怎么?舍不得你们的小太后?”
  她说着话站了起来,走到榻边蹲下身去看着荣恪:“你说,她美还是我美?”
  “那自然是……”荣恪顿了一下,“你美……”
  温雅心头如同被大锤狠狠击打了一下,疼得缩在一起,松开手倒退着下了石阶,就听屋内荣恪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叫了一声,琼华公主咯咯笑了起来,他又啊得一声叫:“别,别呀,伤好了再说……”
  她僵立着,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滋味,又苦又涩又辣又酸,疾步转身绕过紫藤花架出了后门,冯茂和柳真正在等候,瞧见她的身影忙迎了过来,冯茂问道:“这么快就出来了?”
  温雅没说话,柳真扶着她上了轿子,温雅僵坐了一会儿,吩咐道:“回宫吧。”
  “这会儿宫门下钥,进不去了。”冯茂忙道,“太后去别馆那儿委屈一夜,明日一大早回宫。”
  “哪来的别馆呢?”温雅问道。
  “是京中大富朱家借来的,臣都已做了准备,太后过去放心住着。”冯茂笑道。
  “原来,我出趟宫要让这么多人受累。”温雅长叹一口气,“走吧。”
  她闭了眼缩在大轿一角,想着那琼华公主。
  她此刻在荣恪的书房,与他轻松恣意得笑谈,毫无顾忌说着热辣辣的情话,她知道他不愿被束缚,要带他回乌孙,说会让他过得比皇帝都舒服,而且,她能做到。
  而自己,来瞧他一眼都得费尽周折偷偷摸摸。
  想着她说的话,兼着两份不咸不淡的差事,上朝都没你的份,还得扮做内禁卫护卫你们的太后和皇上,堂堂镇国公,跟那杂役有什么两样?
  自己分明让他受了委屈,却还觉得能让他呆在身边,就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从来自信从容的温雅,头一次心生怯意。
  自己对他,是不是做错了?
  可想到她问荣恪谁美,荣恪说自然是你美。
  温雅紧咬了唇,怒气升腾而起,坐着了身子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坐榻上,恨得咬牙不已。
  好你个荣恪,等我料理了乌孙人,再回头跟你算这一笔账。
  突然又后悔了,刚刚为何要退出来,就应该进去站在荣恪面前,摘了帷帽,让他仔细瞧瞧,自己和那琼华公主,究竟谁美?
  又想到他声音嘶哑,说话有气无力,如果与那琼华公主一起站在他面前逼问他,是不是太折磨他了?
  可你既受了伤,怎么还有力气跟人家打情骂俏?
  又嚷又叫的,真是不像话。
  正咬牙的时候,听到冯茂在外面和柳真说话:“后背上刀痕摞着刀痕,这次怕是要留下疤痕了,肩上的伤才好了没几个月,唉,荣二回京后,还真是多灾多难。知道他醒来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他说,又是我赢了。你说这人气不气人?”
  心里一颤,两手捏在一起,荣恪,你受了伤,我可是出宫看你来了,你既然醒了,好生养伤就是。
  养好伤进了宫,一切再慢慢细说。
  你若动了心,想要和琼华公主回乌孙去做神仙,那就进宫来求我。
  他如果来求,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温雅又缩在大轿角落里紧咬了唇。
  唇快要咬破的时候,大轿停下了。
  柳真揭开轿帘,温雅抬眸望出去,但见乌云遮月细雨霏霏,分外让人惆怅。
  作者有话要说:  快乐的小长假开始了(*^▽^*)
 
 
第60章 楚楚
  次日一大早回宫, 刚到垂拱殿,御前大臣过来禀报:“同文馆主事张淮进宫来了,说是乌孙皇帝托他传话,求见太后。”
  “许他进宫,但是不能带任何随从。”太后吩咐道。
  午后,符郁果真只身进宫,温雅在紫宸殿偏殿见他。
  以为她会戴着面纱,谁知一进去就看到她明媚的脸庞,一双明眸淡淡含笑。
  他愣住了, 僵立在那儿,窒住了呼吸。
  温雅含笑看着他,耐心等着他回过神, 说一声请坐。
  符郁坐下灌了两盏凉茶,方闷声开口:“我失态了, 让太后见笑。”
  “乌孙皇帝陛下可知道我的来历?”温雅声音里含着嘲讽。
  “扬州知府的千金,睿宗皇帝在时, 乃是最受宠爱的丽妃。”符郁看着她,眼眸中生起疑惑,“或许,不是?”
  “看来乌孙皇帝陛下受到了身边人的蒙蔽。”温雅盯着他,冷声说道, “我乃是江宁总督温庭禹的女儿,岳州曾家乃是我的外祖家,曾家的千金曾楚, 乃是我的表姐。”
  提到曾楚,温雅紧咬了牙,心中升起刺痛,十年不敢提起这个名字,因为每一提起,便会痛彻心扉。
  符郁的手颤了起来,几乎握不住手中茶盏,将茶盏搁回几上,强做镇静看着温雅。
  “我的表姐曾楚,是最美丽最柔婉的女子,她大方知礼待人亲切,总是面带着微笑,从没见她发过脾气,我打小跟她的感情最好,每年夏日去往外婆家,吃住都在一起,她擅长吹笛,耐心教会了我,她爱画画,怎么教我也学不会,她喜爱荡舟,从桃花渡口上船,沿着白水河进入洞庭湖,总是天黑方归。她每次出门,即便戴着帷帽,也总会被认出来,许多年轻公子对她思慕成狂,我便问表姐,那些公子里喜爱哪一个?表姐摇头,都太轻狂了些,我喜爱稳重一些的,女儿若水,男人该如山才是。”
  温雅娓娓说着话看向符郁,符郁低了头,掩饰着眼眸的润湿。
  “我本来制定了计划,要一步一步试探你折磨你,为我表姐报仇,可我在意的人被刺伤,我心烦意乱,没了耐心。”温雅看着他,“我便直接问吧,十年前在洞庭湖的湖心小岛上,我表姐与一位书生偶遇,那位书生,是不是你?你有意接近我表姐,引诱她喜欢上你,然后利用她的身份,让她将你安插在曾家的商队前往南诏国,又从南诏国绕道回到乌孙,是不是?”
  符郁抹一下脸,抬起头哑声说道:“我与楚楚洞庭湖偶遇,相识后相爱,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告诉她我是乌孙人,我们是真心对待彼此。后来我收到琼华的书信,说父皇病危,她让我尽快设法回国,楚楚看出我心烦,偷看了我的书信,决意帮我。于是,她利用了曾家的商队,可我临行前跟她约好,回到乌孙便来接她……”
  温雅一声冷笑打断了他:“你来了吗?你走的时候,为何不带着她一起走?你可知道,因为你,她过得有多悲惨。”
  符郁攥紧了拳头,颤着声音说道:“我回到乌孙见到琼华后,马上派了人过来,听到的是她难产而亡的消息。”
  “你走后,她发觉有了身孕,其时我外婆已去,没人护着她,她欲要去往江宁向我父亲求助,被舅父带人追回关了起来,舅父逼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死活不肯说,舅父正要给她打胎的时候,曾家的西席先生站了出来,说孩子是他的,他虽年纪大些,可有功名在身,又认下了孩子,舅父同意了,表姐是被捆绑着进入洞房的,花烛之夜,洞房里失火……”
  温雅站了起来,恨恨盯着符郁,“舅父害怕我父亲阻挠婚事,表姐去世后才派人告诉他。父亲得知消息带着我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焦土,我的表姐,尸骨无存……”
  她手中的茶盏照着符郁狠狠掷了过来,符郁没有躲避,就听哗啦一声,他额头鲜血淌了下来,温雅一声嗤笑:“我恨死了自己,竟然不知道表姐遭此大难,没能及时保护她,父亲喜爱表姐,他悲愤质问舅父,舅父一口咬定是表姐不守妇道,和西席有染。父亲气极,持剑砍伤了舅父,并与舅父一家断绝来往,可是再怎么做,我的表姐永远不会回来了。”
  温雅的眼睛里喷着火:“这么些年了,我父亲一直没有放弃追寻真相。乌孙质子失踪在当年乃是大事,官府到处搜捕,而你失踪的时间和我表姐有孕的时间吻合,我父亲多方寻找,他数次前往洞庭书院,他亲自追查曾家商队的足迹,终于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后来先帝下旨,说乌孙质子十八岁已经成年,理应放归故国,此事再不予追究,其后乌孙多年内乱,与殷朝再无来往,我与先帝初识的时候问起过你,先帝说你将来必定会登基为帝,这也是我跟着先帝进宫的理由之一,我要见你一面,替我表姐当面质问你,折磨你,羞辱你……”
  符郁几次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声音嘶哑说道,“我当年回到乌孙的途中九死一生,又怎么舍得带着她一起受苦。回到乌孙后得琼华相助站稳脚跟,立即派人到岳州去找楚楚,却得知她嫁人的消息,说她已经成亲并有了身孕,与夫君十分和美,派去的人还给我带回一封楚楚的书信,她说她很好,她很幸福,让我忘了她。可是我忘不了,我又派人来找她,却得知她难产去世的消息。我痛不欲生,一直没有娶妻,此次来到殷朝,除去国事,就是想要去她的坟头祭扫,我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
  他的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我到殷朝为质后受尽磨难,心里有很多愤恨,后来到了洞庭书院,虽读孔孟之书,可心底的忧闷依然无法排解,像无根的飘萍一样无所归依,直到我遇见楚楚。她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美好,她柔美坚贞,温暖着我宽容着我爱着我,因为她,我心里有了归依,下定决心要回到乌孙夺取皇位,想要与她一起坐拥江山天下。我怎么会忘了她?我一日也不曾忘。”
  温雅冷眼看着他:“如此说来,有人仿冒了表姐的书信,有人给你传递假消息,有人蒙蔽你殷朝太后乃是扬州知府的千金丽妃,这个人刺伤了镇国公,这个人竭力阻拦你与殷朝求和建立邦交,这个人是谁,你自然心中有数,你信任了奸佞小人,难道还要护着他吗?”
  “我自会给太后,给楚楚……”符郁的声音顿住,他艰难吞咽了一下,长长吸一口气嘶哑说道,“给我们的孩子一个交待,请太后容我几日。”
  温雅冷声说道:“处置那个人的时候,我要亲眼看着。”
  符郁闷声说好,他狠狠抹一下脸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走到门口脚步顿住,转身说道:“多谢太后告诉我真相。我这次要见太后,是为了一句解释,并非我派人刺伤的镇国公。原来太后并没有怀疑我,兵围同文馆只为堵悠悠众口。”
  温雅嗯了一声:“我没有那么愚蠢,也不会轻易受人摆布。”
  符郁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是无言。
  他出了偏殿的门,在丹樨上凭栏站了一会儿,随后恢复镇静,抬脚缓步走下丹陛阶。
  温雅坐回去,强忍着的眼泪汹涌而出。
  官府的定论是表姐受了刺激已经疯癫,洞房里那把火是表姐放的,可是表姐那样护着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放火?她一直怀疑表姐是为人所害,如今真相呼之欲出,可是这真相,迟来了十年。
  她拿出那张小像端详着,指尖描绘着那柔美的轮廓,在你最难的时候,我没能帮上你,虽然迟了,我总要还你一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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