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雪景便跟我来。”他放开她,牵起她手绕过回廊出了后门。
山高林密,满眼都是雪白,温雅缩一下身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天色暗下来了,不去了吧?”
“有我在,你怕什么。”他笑看着她,牵着她手几步踏入积雪之中,看她抬着脚犹豫,弯下腰将她拦腰抱起,在她耳边笑说道,“这样可以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两手圈在他肩头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和一下一下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抬眸朝山间极目四顾。
漫山遍野白雪皑皑,点缀着偶尔露头的枯草尖,密密的树林,树干黑亮,枝桠间开满白色的绒花,半山腰的亭子露几条黑线,若白纸上用淡墨浅浅勾出的轮廓,山巅的白衣庵亭台楼阁连绵,远远望去,就像是悬在空中的玉宇琼楼。
她不由惊叹出声,荣恪稳稳踩着积雪的山路一直向上,来到一棵树下,她突然兴起,抬手一勾头顶的树枝,枝头积雪落下,竟能听到簌簌的落雪之声。
荣恪停下脚步皱眉看着她:“都灌进了脖子里,这滋味……”
“怎么?凉吗?不舒服吗?”她笑着,抬手又是一勾,看他缩着脖子,掩唇笑了起来。
荣恪一咬牙跑了起来,冲到前方一处平地,一弯腰将她扔了下去,温雅伏倒在雪地里,雪中松软沁凉,她躺下去滚了几滚,抬手拉一下他,拉得他跌倒下来,正趴在她身上,身子裹着她的身子,定定看着她,轻唤她一声:“雅雅……”
“我答应要重赏你的……”她两手勾住他脖颈,看着他笑。
他的唇贴了上来,两手环在她腰间抱着她一个翻滚,自己躺在雪地中,让她趴在怀中,柔和得亲吻她的额头她的眉眼,滑过鼻尖停留在她的唇上,她趴在他怀中动了动,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舌尖猛然顶开她的牙齿,大力砥舔吸吮而来。
纠缠着厮磨着,在雪地里打着滚,良久停了下来,轻抚着她的肩背,待到喘息平复,笑看着她问道:“可看够雪景了?”
“没看够。”她埋头在他怀中笑道。
“天快黑了,夜里有豺狼虎豹出没。”他笑看着她瞪圆了眼,翻个身扶她站起,为她抖落鹤氅上的雪粒,在她面前蹲下身:“我背你下山。”
她俯下身子趴在他背上,两手环住他肩头,笑说道:“走吧。”
他背着她稳步下山,天色黑暗下来,头顶巨大的黑幕上闪出星光,东边天空上弦月升起,月色星光与地上的雪光两相映照,渐渐融为一体,似在画中,又似在仙境。
“真美啊。”她唇贴在他耳边赞叹着,眼看就要到山脚下,埋头在他颈间道,“真舍不得离开。”
他停下脚步放下她,拥她在怀中回身看去,天地间晶莹剔透,如梦如幻。
“那就再看一会儿,看够了再走。”他解下肩头玄色的狐皮鹤氅围在她肩头,蹲下身开始忙碌。
她笑着东张西望,低头的时候,他的手下已经堆起半人高的雪堆,好奇蹲下身看着,随着他两手灵巧得又拍又压又捏,渐渐浮出两个人形,然后雕出头冠眉眼和衣裳的褶形。
一男一女,两个披着鹤氅的人相依相偎,仰头望向山间。
温雅仔细端详着笑道:“是你和我,我们两个。”
他点头笑道:“不是舍不得离开吗?让她在这儿替你看雪景,让我陪着你。”
温雅嗯了一声,两手捉住他冻得通红的手,裹入鹤氅里暖着,两人依偎在一起,笑看着一对雪雕,荣恪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好看吗?”
“好看。”温雅用力点头。
荣恪声音里含了笑意:“我能说翟冲的雪灯和雪狮子很难看吗?”
“翟冲很得意呢。”温雅低低说道,“你悄悄跟我说,只你我知道就行。我们回去吗?再不回去,他该找上山来了。”
他的手握住她腰,凝目看着她,低下头唇贴上她唇,轻软厮磨着低声说道:“你舍不得山中的雪景,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她轻声说道,“可我只能做到如此。”
“我知道。”他轻吮她的唇,“为了你,我会忍耐,只要隔一阵子,能这样重赏我就已足够。”
“我会的。”她拢起他的鹤氅,将他裹了进来,两个人挤在一起,脸贴着脸紧抱着对方,许久分开,她解下他的鹤氅为他披了回去,手牵着他手:“我们回去吧。”
走得再慢,终是回到别院后门,柳真正站在门外焦灼张望。
二人的手忙忙松开,柳真迎了过来,皱眉对荣恪说道:“天都黑透了,再不回来可就打发人满山找去了。”
荣恪有些紧张,就像是女婿看见未来的丈母娘,诺诺答应着。
柳真扶住温雅,又对荣恪道:“再贪玩也要看时辰,以后留意些。”
荣恪一听还有以后,忙忙说一声是。
温雅瞧着他笑,笑着小声对柳真说道:“柳姑姑,别吓着他了。”
柳真看看荣恪,镇国公近些日子怎么变呆了?扭过头去忍不住抿着唇笑。
荣恪跟着进去,芳华迎了过来,微笑说道:“镇国公请往前院离去,驸马爷和翟统领正等着呢。”
荣恪看着温雅的背影绕过重重回廊,直到看不见,满心怅惘往前院而来。
翟冲瞧见他横眉立目训斥道:“雪那么厚还上山,你的死活无所谓,太后可不能有丁点儿闪失。”
“我抱着上去背着下来的,怎么会让她有了闪失?”荣恪理直气壮看着翟冲。
翟冲瞪着他,指指他咬牙说道:“你简直是臭不要脸。”
“荣二能让太后有个好歹吗?既然敢带着上山,就不怕雪厚,这不全须全尾回来了吗?”冯茂忙过来打圆场,“走走走,咱们喝酒去。”
“我还得带队巡逻,不能饮酒。”翟冲说着话大步跨出院门。
“我没心情。”荣恪摆摆手。
冯茂气了一会儿,搬小几在廊下看着雪景自斟自饮。晕陶陶的时候,似乎看到荣恪的身影时隐时现,不知在忙些什么。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温雅走出卧房,就见脚下两行雪灯蜿蜒向前,顺着雪灯的指印走出大门外,石道旁原有的雪灯不见了踪影,是惟妙惟肖的各种小动物,芳华一边走一边指点着:“松鼠,猴子,大公鸡,熊,豹子……姑娘快看,还有两只布虎……”
芳华突然不说话了,紧抿着唇指向厌翟车的方向。
翟冲正拧眉站在厌翟车旁,冷眼看着墙边一堆支离破碎的雪灯。
温雅想笑,忙忍住了,又想起带着帷帽不用在意,笑着且走且看,每一只小动物都看得仔细。
石道尽头处上了厌翟车,挑起帘子向外望着,两行雪雕的小动物延伸至重叠的院落,院落后依傍着玉树琼山,玉树琼山间淡墨勾就的亭子里,一个人影正定定驻足,向山下眺望。
眺望着厌翟车越走越远,直至不见。
第90章 主考
过了腊八就是年, 一直到正月十五,太后除去早朝和召见四位辅臣,都在后宫呆着,重要紧急的奏折也由专人送往宝慈宫。
二月二前夕,经过吕太昌精心配药调养,丽贵太妃病情好转,温雅松一口气。
这日,太后召见镇国公。
他走进来,只看她一眼就皱了眉头:“怎么消瘦了?前朝都忙不过来, 还要顾着后宫。丽贵太妃身子不好,也该再有个得力的人才是。”
“平日里没那么多事,两位尚宫能干, 只是有些事做不了主,以往延平能帮得上忙, 可她有了身孕,这两个月也是凑巧, 许多事都赶在了一起。”温雅看着他轻笑,指指座椅道,“坐下吧,坐下我们说说话。”
荣恪坐下来,依然皱着眉头:“瘦了不少。”
“放心吧, 如今已轻省了许多,很快就胖回来了。”温雅笑道,“上元节送进去的那盏灯精巧别致, 我很喜欢,提着在后苑走了好几圈,皇上和永安永宁看见了,争着跟我讨要,我没舍得给,如今还挂在床头呢。”
荣恪摇头:“许多日见不着面,我也只能以物寄相思了。”
“柳姑姑笑说床头的玩意儿越来越多,快放不下了,我出主意,让她加一个百宝阁。”温雅望着他,舔一下唇。
“这百宝阁,交给我来做。可好?”荣恪轻声问她。
她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荣恪看着她笑:“本就想好了,让我给做,对吗?”
她又点头,又嗯了一声:“你总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自然是知道。”荣恪柔声说道,“我满心都是你,能不知道吗?”
“我知道,知道你……你可知道我……”她抬眸看着他,语声顿住,他也看着她,四目交投两相凝望,竟双双忘言。
静谧之中她轻咳一声,两手捏在一起,低了头不看他:“让你做春闱的副主考,可好?”
“行啊。”他回过神,爽快说道。
“去岁恩科的时候,我听到些传言,可主考官是方太师,若下手去查,难免有人攀咬他,今年春闱,我想着治一治这些不正之风。你进去后冷眼旁观,看看他们都有些什么招数。”温雅抬头看着他,心想他怎么答应得如此爽快?
“谁是主考官?孙智周吗?”荣恪看着她挑了唇,“你是治不正之风?还是治他?”
“两个都要治。”温雅咬一下牙,“他也是科举入仕,竟然在士林中兴风作浪,我非治他不可。”
“臣谨遵太后吩咐。只是考官任命一出,即刻前往贡院,一关就是几十日。”荣恪目光灼灼看着她,“太后,臣要犒赏。”
“刚刚还奇怪呢,怎么会答应得那么爽快。”温雅想说什么,蹙一下眉头道,“先帝的祭日眼看就到了,最近常常想起先帝,我心碎神伤,没有兴致犒赏你。”
看他眼眸黯淡下去,低下头耷拉了肩膀,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温雅心中不忍,起身过去牵了他手,将他拉到了屏风后的墙角。
两手握住他手,看着他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去皇陵,就算不进贡院,也是在宫中值守,横竖我们见不着。”
他点了点头,她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我思念先帝,你便如此在意吗?”
他不说话,她咬一下唇:“那,我该欺瞒你吗?”
他摇摇头,突伸手环住她腰揽她入怀,定定看着她,目光因嫉妒而痛苦。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一下他的额头,两手捧着他脸,手指抚摩着他的耳垂,看着他低声问道:“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他紧紧抱着她,无奈说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可你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总有一日,我会相思难耐,闯进你的宝慈宫去……”
她的唇堵住他唇,轻轻吻了一下,娇嗔看着他:“闯进去被我砍头吗?”
“闯进去给你送百宝阁,看看你的闺房。”他唇贴在她耳边,“像别的有情人一样,躲在你的窗户根下学猫叫,诱你出来,带着你从狗洞子里爬出去,拉着你的手四处闲逛,天快亮时将你送回去,你安然无恙进入梦乡,我出来的时候不幸被发现了,被你家的仆人拿着打狗棒一路追赶……”
温雅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编的戏文吗?”
“不是。我哥哥和大嫂十二岁时起就这样,我哥哥从未被追上过。”荣恪笑看着她,“哥哥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羡慕不已,想着长大后也找一位可心的姑娘,每夜里去找她,带着她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终会有那样一日的。”她靠在他怀中,“你信我吗?”
“我信。”他紧紧抱她一下,终是松开,不舍看着她,缓步退了出去。
温雅看着他一步一步退出,绕出屏风坐回去怔怔发呆。
你可知道,我想起先帝时心碎神伤,皆是因你而起,因为我喜欢你,对先帝有愧疚之心,过几日要出发前往皇陵祭奠他,我觉得羞耻。
可是,我忍不住,忍不住喜欢你,奈何?
我打算到了皇陵面对着先帝陵寝,将这些告诉他,他若怪罪我,便雷劈了我,他若不怪罪,便风和日丽。
打定主意喝一盏茶稳了心神,传命召见四位辅臣。
这次召见,太后吩咐下来两件大事,其一,睿宗皇帝两周年祭祀,由冯茂会同礼部祀祭司办理,其二,今年春闱,由相国孙智周任主考,礼部尚书鲍正清与镇国公荣恪任副主考。
孙智周喜出望外,以往科考都由方太师任主考,他一直是副主考,没曾想今年太后会将这美差指给他,想象着满堂进士皆称门生的场面,激动得跪倒下去大声说道:“臣谢太后恩典。”
太后嗯了一声:“科举乃是为国选材,孙相务必要做到公平公正。”
孙智周忙忙说道:“臣谨遵太后懿旨。”
孙智周起来后,徐泰在一旁说话了:“镇国公是武将出身,怎么能做副主考?文人的那些弯弯绕,他懂吗?”
冯茂在一旁笑道:“这天底下有文臣有武将,可还有少数一些人,文武兼备,镇国公显然就是这样难得的人才。”
温雅看向方太师,方太师点头:“是我向太后举荐的镇国公 。”
既是方太师所荐,徐泰再无话可说。
孙智周对两名副主考的人选很不满意,礼部原来的尚书田秉章是他的门生,大小事都听他示下,可田秉章因楚子都承袭定国侯爵位一事惹恼太后,被逼着告老,侍郎鲍正清升任尚书,此人眼里只有太后皇上,没有他这个相国,常常与他对着干。
不过鲍正清再耿直,毕竟孤掌难鸣,难奈他何。
最让他头疼的是镇国公荣恪,他为太后所重视,近来在朝堂上风头正劲,卫国公被他接连压制,挫了锐气损了威望,兵部尚书武成趁势抬头,积威四代的卫国公府,竟对本朝军政失去了把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