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摆摆手:“我再想想。”
魏如退出去,打发随从找到秦义,让他给镇国公递个话,交待了这三名举子的事。
温雅按捺不住好奇心,午后传命让荣恪觐见,打定了主意公事公办,不对他假以辞色。
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进门后,竟不行礼拜见,而是径直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就亲,她挣不过他,只能狠狠瞪着他以示抗议。
翟冲也惊着了,片刻呆愣之后,连忙大步绕着东暖阁转圈,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柳真悄悄关了后门,静静立在门外守着。
他任性尽情霸道恣意,将她淋漓尽致亲了个够,粗喘着松开她,她刚要说话,他的手捂上她唇,双眸里燃着火看着她:“我在贡院关了一个月才见到你,就不能悄悄看我一眼?你要查科考舞弊,我查出来了,你怎么故意不见我?为何躲着我?我跟你说过,让我见不到你,就是对我最严苛的刑罚,对吗?点头或摇头。”
温雅点了点头,他的眸子中烈火更炙:“你说过,以后不会再将你发配流放了,有没有?”
她又点了点头,他咬一下牙:“你说过,你是我的,可是当真的?”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定定看着她。
他松开手,拧眉瞧着她说道:“我不用点头或摇头,你亲口告诉我,是不是当真的?”
“是当真的。可是……”他不容她说下去,手又捂了上来,“你不想理我,是因为你青梅竹马的小伙伴,那个秦渭?你小时候是不是亲过他?”
她张口咬在他掌心,他吃痛松开了手,她看着他大声说道:“没错,我亲过他,他小时候粉雕玉琢分外好看,我最喜欢亲他了,他是我亲的最多的一个。”
荣恪瞪着她:“你听到他曾经上门求亲,心疼了是吗?所以要将他留在身边为官?”
“是,你说的都对,我心疼他,所以不想理你。”温雅整理着被他揉乱的衣衫,愤愤说道。
荣恪站起身原地转个圈,咬牙道:“我去杀了他。”
“你回来。”温雅喊一声,他却不理,大步向外走去。
只得起身追了过去,一把揪住他手,紧紧攥住了说道:“你敢招惹他,我,我就再不理你。”
他定住脚步转身看着她,眼眸中的火光黯淡下去,浮上些委屈,轻声道:“多日不见,好不容易见着了,我看你脸色憔悴眼眸发青,都要心疼死了,想要问问你是不是有为难的事,可任我怎么做,你都不肯理我。你为何要这样折磨我?我不信是因为区区一个秦渭,究竟为什么?”
她攥着他手,另一手抚摩上他的掌心,欲言又止。半晌松开他手,低声说道:“这里是垂拱殿,是议事的地方,不是卿卿我我的场所,我们先说正事。”
她坐了回去,喝几口茶镇定了情绪说道:“镇国公坐下说话。”
他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你先坐下,可好?”她无奈叹气,“我们两个之间的事,等科考的事一了,我到万岁山跟你说去。”
他这才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开口说道:“那三个人,原来是我的手下……”
“你的手下?”温雅睨他一眼。
“让他们帮着查一查案子,顺便科举找个出路,三个人中,两位书生一位武人,两位书生的才能,应该都能入榜,武人留下等着武举。”荣恪坦然道,“其中一名书生最有才学,但是家境贫寒,没有银子疏通关节,最终落榜,另一名书生才学一般,家中有些银子,只能稍做贿赂,他入榜了,但是排名在武人之后,武人排名最前,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是有的是银子,是以入榜。”
“殿试的时候呢,岂不是要露陷?”温雅问道。
荣恪翘一下唇角:“这也难不倒他们,找一个人顶替就是。”
温雅说一声可恶。
荣恪淡淡说道:“有了这三个人,科考舞弊的各个环节,参与的大小官员,都已明了,科考舞弊案,可以说是已经水落石出。太后只需让刑部严审,并作出处置就是。”
温雅嗯了一声。
“首犯呢?太后准备如何?”荣恪问道。
温雅咬了牙:“我自然恨不能将他削官下狱。”
“有的是人替他顶罪,而且,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与把柄。他在朝堂中尚有威望,若是无凭无据处置他,太后会落下打击异己的名声,会惹官员不满士人攻讦。”荣恪恳切说道,“太后要三思而后行。”
温雅点头:“我得仔细想想。”
“我想起了楚子都牵出的众位官员,太后那次处置得干净利索,令臣十分佩服。”荣恪笑道,“很好奇这次太后会如何处置孙智周。”
“那你就等着吧,处置的时候定让你在场。”温雅看着他笑道:“这次的事,你一样办得令我满意,回头我有重赏。只是,你以后不能在宫中胡来。”
“那你呢,日后有任何事,能不能当面说,不要不理我?”荣恪看着她。
“你先发誓。”温雅看着他。
“行。”他漫不经心说道,“臣拿项上人头发誓,以后不在宫中胡来。”
“一个大小事都能豁出性命去的人,会在意自己的人头吗?”温雅有些责怪看着他,“你拿我发誓。”
“我不。”他咬牙看着她,“原来你知道,知道我最在意的就是你,比自己的性命还要在意。”
她低了头,两手捏在一起:“我自然是知道,所以才为难。你告退吧。”
“我不告退。”他端起茶盏,“我陪你一会儿再走。”
“随你。”温雅拿起一个卷轴看着。
“看什么呢?”他抻着脖子问。
“秦渭的文章。”温雅笑着递过来,“惊才绝艳,你要不要看?”
“不看。”荣恪脖子缩了回去,哼一声道,“他也不一定就能做状元。”
“三鼎甲是逃不掉的。”温雅一笑。
“你亲过他多少次?”荣恪气呼呼问道
“数不清。我们两家住得近,常常能见着,见了面就亲,后来大些了,他瞧见我就躲,我才收敛些。”温雅托腮忆起童年,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你知道他登门求亲,会愿意吗?”荣恪看着她。
“有可能啊。”温雅笑道,“他很出色,也不迂腐,我们两个,还是很投脾气的。”
荣恪霍然起身:“臣告退。”
“喝完茶再走。”她看着他,“不是说好陪我一会儿的吗?”
他气呼呼坐了回去:“那你看些别的。”
她搁下文章拿起一本书,拿出夹在书中一张纸片在他面前晃了晃:“每日读书,都要打开来看一会儿。”
他缓和了神色,忍不住笑了。
室中静谧下来。
翟冲在外松一口气,停下脚步站在了窗外。
柳真悄悄开了后门。
肃穆庄严的垂拱殿东暖阁,又悄悄恢复了应有的模样。
第93章 分权
三月初八, 方太师呈上新的贡榜,太后看后十分满意,贡榜张出,举子们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没人敢说今科取士不公道。
刑部以魏如黄忠为首,对镇国公提及的三位举子仔细盘查,并对两次贡榜出入者严加审问,终是牵出科举舞弊大案。
参与者众多,有大学士六部堂官其余大小官员, 涉及百人以上,或为银子或为人情或为培植党羽,舞弊手段五花八门, 有找人代考的,有夹带进场的, 有在誊录时调换卷子的,甚至有人提前得知考题的。
相国孙智周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收受银子的是门人,照顾亲友的是幕僚,一个个有名有姓有凭有据,相互对质滴水不漏,只余提前透露考题一项说不清楚。
考题只有三位主考知道, 荣恪整日在贡院偷懒,有目共睹,就连他的亲随也没进出过, 鲍正清的夫人惦记他的安慰,曾让家仆前来探望,被他挡在贡院门外。
只有孙智周贴身的仆人孙正常常进出贡院,给自家老爷送衣衫鞋袜茶烟点心,传达夫人的问候,孙智周忍痛,告诉孙正会照顾他一家老小,孙正自己投案,说是收了几位幕僚门人银子,偷偷从老爷那儿看到了考题,一切跟老爷毫无关系。
孙正陪在他身边已三十载,他投案被收监后,孙智周涕泪滂沱,关在书房中痛哭一场。
三月十四,太后召见,孙智周自知虽将罪责摘得干净,可依然有对幕僚门人约束不严之过,小太后会怎么处置他,他心里没底,只盼着能让他体面告老,经过此次大案,门人幕僚寒心,数人不辞而别,朝中文武百官心知肚明,知道他是找了替罪羔羊,说他才是首恶,他为名利沸腾的一颗心冷却下来,只求能辞官后安逸养老含饴弄孙。
进宫到了垂拱殿,今日官员众多,太后下令在大殿召见。
他稳步走进去,平日追随他的许多官员都躲避着他的目光,仿佛他已是被定了罪的阶下囚。
官员们陆续前来,四位辅臣内阁大学士六部堂官礼部科举司众位官员,并两次阅卷的考官都到齐后,随着殿门外礼赞官一声宣,太后牵着皇帝昂然走进,缓步登上御阶,在御座上端坐了,目光朝众人扫过来,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感觉有很多人没来?”
“母后忘了?那些人都因科考舞弊犯案,被羁押在刑部大狱。”小皇帝朗声说道。
太后哦了一声,目光蓦然变得严厉,缓声说道:“科考本是为国选取贤能,却成了某些官员营私舞弊的工具,若大才子秦渭所说,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个范庸,因为无权无势没有名气没有银子,被不公对待名落孙山,数载寒窗毁于一旦,又有多少无能的蠢材,被录用到各地为官,祸害天下百姓。是以,但凡参与者,绝不轻纵。”
众位官员低下头去,太后吩咐一声让魏如黄忠进来。
黄忠打开卷轴大声宣读案情,魏如宣读涉及刑律,宣读完毕后,太后说道:“所有案犯,均罪加一等。”
在场官员哗然,根据刑律,刑罚最重者发配流放,太后此言一出,这些案犯会被斩首示众。刑部尚书李德敬出班奏道:“启禀太后,本朝从无因科考舞弊犯案,被斩首的先例,刑罚过重难免有苛政之嫌。”
“苛政?”太后冷笑,“若对这些人仁慈,对无权无势的举子才是苛政。再有求情者,以包庇案犯论处。”
没人敢再说话,沉默中孙智周扑通跪了下去,磕头说道:“是臣的错,对门人幕僚约束不严,又太过信任家仆,臣虽非有意纵容他们为恶,却无形中助长了他们的气焰。臣有罪,臣没有脸再在朝中为官,恳请太后准臣告老,臣余生学习杜阁老,开办学堂启蒙儿童识字。”
孙智周说着话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扶孙相起来。”就听太后和气说道,孙智周精神为之一振,有内禁卫过来扶起他,太后说一声赐座,内禁卫扶着他坐了下来。
“孙相当年科举高中探花郎,被榜下择婿,成为吏部李郎中家的东床快婿,传为美谈,可孙相秉承文人风骨,并没有借着岳家势力,而是主动奏请到偏僻小县为官,到任后兢兢业业造福地方,因政绩卓著获得升迁,其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先帝所看重。这些孙相都还记得吧?”太后微笑看着孙智周。
孙智周抹着眼感慨不已,若非小太后提起,已经多年没有想起过往事。高中探花的心花怒放,被榜下择婿的屈辱,看到新婚妻子温柔端方的安慰,发誓不依从岳家的骨气,从何时起,深陷名利场中被人簇拥着包围着奉承着,忘了读书时曾立下忠君报国为百姓造福的誓言,说过许多违心的话,做了许多违心的事,官至相国依然觉得权势不够大,许多事不能做主,心底埋怨先帝不肯放权,
他颤巍巍起身又要磕下头去,太后说道:“孙相坐着说话,孙相正是年富力强,你告老我是断然不准的。”
孙智周手颤了起来,数日来沉在寒冰中的心慢慢浮了起来,欣欣然又看到了希望。
“只是要动一动内阁,本朝六位大学士,因楚子都案,有两名获罪,这次科举舞弊,又去了两名。缺额从六部尚书中选取贤能担任。”太后声音略高说道。
六部尚书喜形于色,孙智周心中一叹,太后此举等同废除内阁,约束太后的机构又少一层。
太后又道:“只是这样一来,方太师要管着上书房,孙相一人太过忙碌,我想着让镇国公协助你,孙相领兵部工部礼部,镇国公领吏部户部刑部。孙相以为如何?”
官员们议论声又起,孙智周心中颓然,兵部工部礼部三位尚书眼里只有太后皇上,从来不听他的,而镇国公要领的三部,才是一直效忠他的,太后这是要夺他的实权,留他个虚衔,只是能保住相国之位已是喜出望外,顾不得计较许多,当下站起躬身说道:“太后英明。”
鲍正清出列说道:“镇国公与孙相各领三部,岂不是形同左右丞相?”
“本朝依然只有一位相国,镇国公只是辅佐,并无左右丞相。”太后公事公办说道。
鲍正清不依不饶:“那镇国公官职为何?”
“镇国公官职的事,我尚需与四位辅臣商量,鲍尚书勿要纠缠。”太后皱了眉头,不悦说道。
鲍正清退了回去,荣恪看一眼温雅,忍不住低了头笑。官职都没想好,就急着将我推到前面来,可是在试探众位官员?
果真如他所料,她慢悠悠端起茶盏,等着再有人提出质疑,等来等去,竟再无人出列。
孙智周也在等,提防着徐泰对他落井下石,可徐泰却一言不发。
沉默中太后发话了:“既没别的异议,我再说回科考,会试尚且如此猖獗舞弊,想来乡试犹甚,结案后由刑部员外郎黄忠魏如出具告示,写明来龙去脉,命各地州府张贴于申明亭中,以儆效尤。”
太后吩咐完毕,命众位官员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