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肠百结,思来想去,咬牙又看一遍手中密折。
看着看着,突然想起前夜里拿到的手册,咬了牙心想,一个个口口声声说爱我,怎么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抬眸看向窗外挺拔侍立的翟冲,还是翟冲最好,忠于职守从无私心,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为了我好。
当下唤一声翟冲,翟冲走了进来,温雅想说什么,却只是问道:“镇国公今日可进宫来了?”
话一出口,恨不得将舌头咬下去,怎么会问起他?为何要问起他?
听翟冲说声没有,心头火起,跟你说这几日先不见面,你可好,索性不进宫了,内阁那儿就没有要处置的政务?
就算没有政务,万一我改了主意,想见你了,你却不在。
心里一声冷哼,对翟冲说道:“去告诉把守宣德门的内禁卫,以后没我的命令,不许镇国公进大内。”
“太后又和镇国公闹别扭了?昨日称病不朝就是因为这个?”翟冲罕见得反驳她,“太后不是小孩子,镇国公也不是初回京城的镇国公,堂堂辅政大臣,太后不让进宫,成何体统?”
温雅惊讶看着翟冲:“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太后如今越来越爱闹小脾气,倒像那骄纵的千金小姐。”翟冲面无表情,大义凛然说道。
温雅指指他:“退下,你给我退下。”
翟冲说一声臣告退,退出门外依然挺拔站立。
以为他是个好的,原来也不让我痛快。温雅手支了颐发一会儿呆,要是冯茂在就好了。
延平这一胎怀得辛苦,从怀胎二月害喜到如今,眼看两月后就要临盆,冯茂常常在府中陪伴,甚少进宫。
只是经翟冲这一顶撞,她倒冷静下来了,就是的,又不是小孩子,那么多事等着去做,别耗费在生闷气上。
叹口气站起身,进隔间接着批阅奏折去了。
傍晚的时候,奏折批阅得差不多了,又拿起温瑜的密折看了一遍,哥哥脾气火爆,不能不理他,还得给他个回信。
温雅回四个字,按兵不动。
灯下看着密信,哥哥为何会想起搜寻这支队伍?难道是父亲指示?
可她分明嘱咐过父亲,要查也是她自己派人追查,不让父亲轻举妄动。
哥哥性情直来直去,若无人指使,断不会想起去秦岭搜寻什么队伍,那么,是谁指使的他?
温雅想着,在灯下又写两封书信,一封给父亲,一封给哥哥。
夜里回到宝慈宫,站在床前愣愣看着床下,他挖掘那条密道,是单单为了与我相见呢?还是别有所图,为自己的造反大业铺路?
唤一声芳华,想要让她设法将密道堵死,让他再也不能从她床下钻出来。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万一他来了,吃个闭门羹,又得垂头丧气,一副不想活了的模样。
矮身上了床,对芳华摆手道:“没事了,睡去吧。”
芳华退了出去,她拿出枕下的手册看着,润湿着眼哽咽道:“先帝,你别怪我,我不是纵容他来夺你的江山,我只是想着,总得给他一次辩解的机会,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为何如此,若是只图一时之快处置了他,万一是误会呢?”
“先帝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染指你的江山,我一定要将你的江山顺顺当当交在昕儿手中,归政后将一切安排妥当了,我再跟他远走高飞。”
“巩义的行宫肯定要焚毁,那儿离皇陵很近,你若看见起了大火,千万别像上回那样,再打雷下雨把火给浇灭了,一定要如手册中所说,放我走。”
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一会儿,又将手册看了几遍,合上塞回枕下,拿过熏球抱在胸前,安静睡了过去。
早晨醒来看着床下又噘了嘴,怎么还是没来?
梳洗的时候到底没忍住,问艾姑姑道:“前夜里艾姑姑去见镇国公,他在忙什么?”
“奴婢去的时候,镇国公正在书房里磨石头。”艾姑姑忙道。
温雅嗯了一声,他有什么烦心的事吗?可是因为我那日对他失约?依他的脾气,该闯进宫来问我才对。
到了垂拱殿一问,荣恪又没进宫。
心里有些气,正无处发泄的时候,翟冲在外禀报说冯茂求见。
温雅忙说快请。
“大前夜里荣恪等了半宵,太后怎么没来?”冯茂坐下问道。
“我身子不适。”又怕他问怎么不派人传信,加一句,“一时糊涂,给忘了。延平怎么样了?”
“这几日还好,不怎么呕吐了,能多吃些,精神也好了许多。”冯茂摇着头叹气,“那一张脸又黄又瘦,看着就心疼,生完这一胎,说什么也不能再生了。”
“总得延平想通,你说了也不算。”温雅笑道。
冯茂也笑:“那倒也是。”
“镇国公这两日怎么不进宫?”温雅到底憋不住,开口问道。
“太后不知道吗?”冯茂忙道,“十月初二一场雪后,老夫人犯了哮喘,吃了药后本来压下去了,病情好转许多。大前夜里,荣恪久候太后不至,正说要进宫来瞧瞧,府里来人说老夫人突然不好了,就赶紧回府去了。吕爷爷说,老夫人病情严重,他都不敢保证能好。冯起这几日索性住在了镇国公府,老夫人一醒过来,就闹着要两个孩子,一个冯起一个荣开,一左一右陪着,老夫人才高兴,一高兴病情也能减轻些。”
温雅唬了一跳,她对老夫人一直愧疚,总觉得是因为自己,使得老夫人没能抱上曾孙,每次在菩萨像前进香,都会祈祷菩萨保佑老夫人长命百岁,一定要看到她和荣恪的孩子。
难怪荣恪没有进宫,原来老夫人生病了。
难怪艾姑姑说他没事,分明是他知道自己的愧疚,不让艾姑姑告诉自己。
温雅惶急着站起身:“我瞧瞧老夫人去。”
“不可,太后,万万不可。”冯茂忙拦住了,“最近多少人盯着太后和荣二,还是不要去的好。实在惦记,打发人过去替太后瞧瞧就是。”
温雅忙唤一声薛明,吩咐他与芳华带一些上好的人参,替她去镇国公府瞧瞧老夫人。
傍晚回到宝慈宫,进佛堂跪在菩萨像前诵经祝祷,祈愿菩萨保佑荣老夫人的病情尽快好转。
正虔诚诵经的时候,芳华进来了,轻声说道:“荣夫人进宫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太后,贵太妃打发人去了垂拱殿,才知道太后已经回后宫来了。”
温雅一听容夫人求见,忙给菩萨叩个头结束诵经祝祷,起来出佛堂回寝殿换了衣裳,来到客室时,荣夫人已经在座。
瞧见她进来,荣夫人起身来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第134章 相逼
温雅忙弯腰亲自搀扶, 荣夫人却用力挣开她手。
温雅一愣,荣夫人直挺挺跪着,抬头看着她。
她的目光中含着不满与愤怒,温雅惊得退了一步。
荣夫人身子一弯磕下头去:“妾求太后,放过荣恪。”
温雅紧咬了唇。
“妾是婆母养大的,心里将婆母视作亲娘,妾的丈夫没了,妾想留住母亲。婆母如今病重危在旦夕,妾想让荣恪成亲冲喜, 荣恪死活不肯,妾只能进宫求太后,求太后先放手。”荣夫人又磕个头。
温雅后退着, 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也许你们筹划过日后,妾也想过, 一条路是荣恪造反,荣家列祖列宗绝不允许, 第二条路,太后归政后死遁,与他远走高飞。可你们想过没有,镇国公府阖府的人怎么办,江宁总督府的人又怎么办, 两府的人都跟着你们隐姓埋名,从此以后不见天日吗?太后性情活泼,不重规矩, 召见大臣时经常不垂帘,见过太后的人不在少数,万一他日东窗事发,两府的人是不是都要跟着陪葬?”荣夫人毫不客气,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温雅两手紧紧捏在一起,依然没说话。
“太后可能以为两情相悦何错之有?可太后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份?有没有想过皇上?太后乃是皇上之母,皇上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母亲与朝臣有染?皇上一日大似一日,他日皇上亲政,想要对付谁,不过是说句话而已。”荣夫人吸一口气,面目和缓了些,又磕个头说道,“求太后三思。”
“我知道了。”温雅虚弱说着话,轻轻摆了摆手,“荣夫人请回吧。”
“妾今日进宫顶撞太后,便没想着回去。”荣夫人直起腰身,梗着脖子说道,“除非太后答应妾远离荣恪,否则,妾今日便撞死在宝慈宫的柱子上。”
温雅看着荣夫人,近日来一连窜的事情都在眼前。
御史不停上密折,众位朝臣冷眼旁观,庄亲王发难,皇帝质疑,小吉王出京联络礼王,贵太妃交出先帝的手册,荣恪被发现在秦岭秘密养兵,荣老夫人病重,所有的这些,都让她的心情起伏翻腾,她竭力压制自己的怀疑愤怒愧疚,告诉自己要理智,要朝好的方向去想,她自以为早已在心中筑起一层坚硬的外壳,坚硬到可以抵挡住任何攻击。
她都挡住了,□□夫人的话句句锥心,像几记重锤,将她心中的硬壳轻易击得粉碎。
荣老夫人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她掩埋悲伤,以坚强达观示人,带领女眷们撑起镇国公府,荣氏一门的忠烈才能代代不衰,在殷朝广泛流传,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荣恪,她每一次进宫都会跟太后提起荣恪的亲事,希望太后规劝孙子早日成亲,将镇国公府传承下去。每一次,她都拿话哄着老夫人,每一次过后,她的愧疚都会增加一分。
荣夫人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在老夫人面前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荣恪与她,关键在她,所以荣夫人求她放手。也许当初发觉心动那一刻,就该克制,就该让他远离,他再无赖再深情,自己没有回应,他早晚会放弃。
“我答应。”温雅绝望说出三个字,这三个字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无力摆了摆手,叹息一般低声说道,“你走吧。”
荣夫人没有动,不置信看着她,温雅唤一声薛明,吩咐道:“你带人将荣夫人送回府中。”
荣夫人走了,客室寂静,只留了她一个人,向后靠坐着闭了眼眸,泪珠从眼角渗出,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
哭一会儿抹去眼泪,起身回到寝室洗脸换衣,坐在书桌前,亲自动手,写下镇国公十大罪状……
此时荣恪正在书房中拧眉踱步。
祖母病情日渐沉重,令他心焦。
而来自南诏国的密信,则令他忧心。南诏国老国王君晸于八月去世,太子君泽即位,琼华封为王后,于九月诞下一子,出生即被立为太子。琼华要做什么?他猜不透。
最让他伤神的,是刚拿到的这本手册。
那夜里艾姑姑出宫,对他传达雅雅的话,雅雅说心里烦乱,这几日暂不相见,让他夜里也别过去。
雅雅为何烦乱?为何不想见他?
他问了艾姑姑,艾姑姑不肯说,只得绕着弯跟薛明打听,说是丽贵太妃给了雅雅一本手册,好像跟先帝有关,雅雅看了后嚎啕大哭枯坐一夜,早起没上朝,跟着芳华结五色缕缝制香囊。
他的心揪了起来,恨不得穿过密道去她宫中,看看那本手册写了什么,又担心惹恼雅雅。
主意打到丽贵太妃头上,东西是她给的,她自然知道内容。
对付她却也容易,睿宗皇帝的皇后去后,丽贵太妃掌管后宫,睿宗皇帝却不肯封她为后,她的父兄甚为不满,于是,由先生找到了他们。
荣恪拿出一封来往书信交给大双,嘱咐她道:“嫂子进宫的时候,你跟着去,将这封信给丽贵太妃,问问她给太后的手册中写了什么,她若不肯说,就说这样的信我手中还有很多。”
当日大双随着月婵进宫,竟拿回一本手册,大双对他说道:“丽贵太妃看了信后,吓得脸都白了,说这本手册是她誊写下来的,一字不差,原是留着做个念想,如今交给镇国公,求镇国公将那些书信毁去。”
“这手册我看过后还给她,书信的事也请丽贵太妃放心,都是以前的事了,扬州徐知府年纪大了,眼看就要告老,她的兄长维父亲之命是从,让她不必担心。”荣恪接过手册,嘱咐着大双。
本以为是睿宗皇帝给丽贵太妃的遗命,谁知却是对雅雅的一腔深情。
荣恪咬了牙,我看了都有些心酸,雅雅看了又会如何?
他想起三月的时候,雅雅在雨夜里的癫狂,那之后经过打听,他知道是雅雅发现睿宗皇帝骗了她,雅雅对睿宗皇帝的感情令他嫉妒,也令他分外在意。
也是从那以后,雅雅对他便没了约束,分外纵容,由着他在朝堂内外任意施展,在感情上也不再收敛,变得放肆恣意,于是才有了二人暗夜中的甜蜜。
他想着雅雅在那个雨夜说过的话:
“你还想要造反吗?”
“我把元家的江山送给你,从此以后,让你为所欲为。”
“我把元家的太后也送给你,你想要怎样便怎样,我让元家的太后给你生儿子。”
难道说,雅雅在与睿宗皇帝赌气吗?
看到这本手册,她不用再赌气了。
她会悔恨,悔恨没有发现睿宗皇帝的感情,没有给他回应。
她会愧疚,愧疚与自己放任相爱。
所以她不想与自己相见,她可是要疏远我吗?
对于一直坚持的这份感情,突然有些无力,似乎失去了把握。
无论是符郁还是秦渭,自己都有把握战胜他们,可是,自己无力与死人相争。
他两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正痛苦彷徨的时候,秦义拿着一封书信进来了,压低声音道:“马将军说,咱们在秦岭的军队被温将军派探马查到踪迹,马将军已及时带着队伍转移,就怕温将军不肯罢休,会联络其他队伍,对咱们围追堵截。”
这消息于他,无异于雪上加霜。
温瑜知道了,雅雅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霍然起身,弯腰钻入床下进入密道中,雅雅绝对不能容忍他豢养兵马,他得去见雅雅一面,跟她说清楚自己的打算。
他跑得飞快,带起的风吹灭数盏油灯,几乎跑得力竭的时候,终于到了密道的尽头。
上了石阶抬手去推,没有推开,他用力咬牙,依然没有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