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火盆里窜起烟气,问贵太妃道:“你将书信给了我,想换些什么。”
“求太后让妾接着掌管后宫。”丽贵太妃恳求道,“否则这漫长的一辈子,不知该如何打发。”
她特意过来和盘托出,并交出父兄谋反的的罪证,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原来只是为了要回掌管后宫的权力,却也明白她并非贪恋权势,而是害怕孤寂。
温雅看向丽贵太妃,黑发如瀑人美如玉,只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却一辈子望到了头,更加明白先帝的深意,也更加下定决心要挣脱这樊笼。
她笑了笑,和气说道:“我只是觉得永安打了,让她跟着贵太妃学上一学,没有旁的意思。以后掌管后宫的人,自然还是贵太妃,贵太妃放心,只要有我在,谁也夺不去。”
丽贵太妃送一口气,感激看向温雅:“妾多谢太后恩典。”
温雅嗯了一声:“只是后宫如前朝,一切按规矩行事,不可轻纵。”
从那日起,丽贵太妃一改以往温和的作风,掌管后宫的手段变得严厉,有嘴碎造谣生事的宫女黄门遭到重罚,两名被杖毙,数名被逐出宫廷,众人皆知因冬至家宴上太后威慑所起,个个战战兢兢,生怕惹祸上身,就连惠太妃和静太妃,言行也小心谨慎起来,一时间人人自危,又加寒风凛冽叶落草枯,一派萧瑟之相,再找不到昔日的安宁祥和。
温雅冷眼旁观,之前有好日子你们不过,非要来惹我,如今便让你们知道惹我的下场。
第138章 探望
腊月初一的时候, 延平打发人进宫邀请太后前来公主府家宴。
自从荣恪走后,她邀请了太后多次,可太后拒不出宫,今日却破天荒答应了。
二人相见,看着对方感慨不已。
延平没几日就要临盆,因害喜厉害,整个孕期吃不下多少东西,脸黄黄的,身子细瘦, 只有一个肚子球一般顶在身前。
温雅则消瘦许多,脸色苍白眼睑发青,不见了以前和煦端庄的面目, 五官带着凌厉,两道目光看过来时, 含着冰冷的利箭一般,刺得延平心头一颤。
忙过去握了她手笑道:“今日可算是来了。”
“我也该来瞧瞧你。”温雅的声音没有起伏, 淡淡说着话,想要挣开她的手,延平攥得更紧,拉着她在榻上坐下,看着她笑道:“跟我也要端着吗?”
温雅默然, 延平笑笑:“荣恪是你的情郎吧?他拐走我的儿子,你是不是该替他哄一哄我?”
“你知道了?”温雅敛了双眸,“就是愧对你,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才一直没有来,今日忍不住想要过来瞧瞧你。”
“茂茂瞒了几日,见瞒不住了,就告诉了我,起儿跟着荣恪,我也放心,你就别多想了。”延平握着她手,“这些日子总有朝臣来访,我懒得见他们,都是茂茂接待,他们说太后如今在前朝刚愎在后宫跋扈,让我劝上一劝。罗御史更是直言,如此下去,只怕将来不肯归政。”
“罗御史说的没错。”温雅目光凛然看着延平,“自从荣恪走后,我在他们面前肆意挥霍权势,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的,心里才有快意。若他不肯回来,除了手中权柄,我一无所有,别无意趣,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而且,我不打算收敛。”
“荣恪岂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只怕是别有打算,早晚会回来的。”延平劝道。
“他是不会轻易放弃,是我先放弃的。”温雅声音发颤,她没有提起荣夫人进宫相逼,事已至此,再提何意?
延平拍拍她手:“可派人找他了吗?”
“我为何要找他?”温雅咬着牙,“我才不想找他。”
“你不要怨他,更不要自责,只需相信他,等他回来就是。”延平微笑看着她,“雅雅,要记住我这句话,以后可能听不到了。”
温雅不解看向她,延平的手抚上肚腹:“荣恪为何带走冯起哄老夫人开心,而不是带走吕爷爷为老夫人医病,你可想过?”
可能是老夫人的病情没救了吧,温雅想着,却不敢说出口。
“因为吕爷爷说我这一胎九死一生,荣恪便将吕爷爷留给了我。”延平抚着肚腹的手分外温柔。
温雅心中惊跳不已,握住她手颤声道:“不会的,怎么会?太医院那么多太医,竟然不能保你平安?我这就下令,若你有什么,我让他们陪葬。”
“别。”延平笑着摇头,“茂茂以为我不知道,背着我哭了好几次,我早就想通了,一切顺其自然,到时候若是我和孩子都不好,你一定要拿出太后之威,保住孩子。”
温雅攥紧她的手:“不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不能离开我。”
“你答应我。”延平微笑着,“我已过三十六岁生辰,活过了哥哥,也不算短命。我这一生,有哥哥疼爱,先后有过两位真心的爱人,有雅雅这位好友,这两年看着起儿一天天长大,我很知足。”
“你想想冯茂,你离开了,他怎么办?”温雅摇着她手。
“若要我弃了孩子留下自己的性命,我这一生都会活在愧疚当中,那样哀怨忧伤的妻子,想必茂茂也会厌恶。”延平看着她,“雅雅,你答应我。”
温雅咬唇点了点头,说一声我答应,心里咬牙切齿,先答应你再说。
延平松一口气,抚着肚腹笑道:“交待了雅雅,我也就放心了。”
她这样一说,温雅心想,索性让她放宽心才是,一脸郑重对她说道:“你放心,你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至于冯茂,你是让他续弦还是一生独守空房,你说一句话。”
延平愣了愣:“我还没想过。”
“那就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你怎样高兴,我便让他怎样。”温雅瞥一眼窗外,冯茂正探头探脑。
延平也瞧见了冯茂,招手让他进来。
冯茂进来瞄一眼温雅,见她今日分外和煦,大着胆子道:“听说,太后不许吕爷爷给秦少师看病?”
“没错,我是不许。”提到秦渭,温雅蹙了眉头。
“为何呢?”冯茂试探问道。
“因为我厌恶他。”温雅哼了一声。
“秦渭一直暗地里对付荣恪,若兰曾经提醒荣恪提防。”冯茂忙道,“秦渭是不好,可若兰是好的,他疯疯癫癫自得其乐,苦的是若兰,方太师身子不好,方夫人性情糊涂,家里再多个疯子丈夫,若兰简直是天底下最苦命的人。”
“秦渭为了借用方太师的威望,骗着若兰与他成亲,如今他已原形毕露,没必要继续留在京城,告诉若兰与他和离,将他送回江宁秦家,我再为她配一门好亲。”温雅不为所动,冷冷说道。
“太后有所不知,六年前若兰去江宁为方家二姑娘送嫁,认识了秦渭,二人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若兰离开江宁前,二人说好若兰先动身,秦渭随即上京求亲,等来等去没等到秦渭,两年前秦渭来京赴考,若兰与他偶遇,秦渭竟不认得她。这次疯了后记起了旧事,却忘了上京赴考和上书房为少师的事,眼里只有一个若兰,连方太师夫妇也不认得,若兰试探着问过,也不记得太后皇上镇国公,开头臣还不信,几日前去方府试探,也不认得臣,臣觉得,不像是装的。”冯茂摇头叹息,“太后还是准许吕爷爷给他扎扎针,那模样,也怪可怜的。”
太后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狐疑看着他,延平知道温雅为何狐疑,笑着问道:“奇怪了,若兰的闺中旧事,怎么会告诉你?你与她,那样亲密相熟吗?”
“不是我,是荣恪与她亲密相熟。”冯茂忙把自己摘得干净,“若兰和荣恪关系不一般,若兰小时候,荣恪扒过人家裤子。”看温雅与延平瞪圆了眼,又加一句,“臣亲眼看见的,可不是胡乱捏造。”
温雅沉了脸,延平拍一下冯茂:“你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荣二干过的荒唐事多着呢,简直是罄竹难书。”冯茂撸一下袖子,“太后想不想听,臣一桩一桩说给太后。”
“我不想听。”温雅咬牙看向冯茂,,“他离开前,竟连你也没告诉?”
“没有没有。”冯茂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若臣知道,能让他带走冯起吗?不过太后放心,臣已经派人一路往南去找,吕爷爷说,老夫人的病到了暖和的地方就能好,准是往南去了。荣二之前提过南诏国,说是四季如春风景如画,也许是到南诏国去了。”
“南诏国找老相好吗?”温雅咬牙切齿。
延平不解问道:“他在南诏国也有认识的女子?”
“琼华公主如今是南诏国王后。”冯茂简短说道。
延平惊讶看着温雅:“她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温雅哂笑,“也许是觉得我挺威风的,想像我一样做太后?”
“那不可能,新国王年纪轻轻,活得好好的。”冯茂摇头,“我觉得就是赌气,爱而不得,任性赌气。”
“真是执着。”延平一声叹息。
“她喜欢的不是旁人,那可是荣恪,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要是赛祁强过荣恪,她还能这样执着吗?”冯茂笑嘻嘻看着温雅,“太后,臣说得可对?”
“他哪里好了?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我看是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差的。”温雅哼了一声。
“他那么不好,怎么他一走,太后就变了个人似的?”冯茂笑道,“莫非这些日子的太后,才是真正的太后?”
延平又拍他一下:“雅雅刚好些,你别故意招惹她。雅雅今夜里住下可好?”
公主府的别院里,有与他太多的回忆,温雅一时情怯,犹豫中想想延平身子不好,忙笑说道:“好啊,我住下陪陪你。”
延平又与她说一会儿话,温雅见她有些疲乏,起身笑道:“我累了,到别院里歇会儿去,你也睡会儿。”
冯茂陪着延平,待她睡着,轻手轻脚走出房门,太后正背对着他站在廊下。
听到他的脚步声,说一声跟我来。走到僻静处,温雅回头瞧着他:“延平对自己的身子一清二楚,你不如和她说开,让她放宽心一心待产,不必再劳神陪你演戏哄你高兴。”
冯茂红着眼圈说一声是。
“放心吧。”温雅笑笑,“延平性子坚强,不会那么容易被击垮,她生产的时候,我会前来,帮着你们镇宅,看那路煞星敢来动她和孩子。”
冯茂眼圈更红,吸一下鼻子说道:“多谢太后。”
……
第139章 镇宅
腊月二十三小年, 延平晨起腹痛,很快破水,眼看就要生产。
温雅得信后从宫中赶来,两名稳婆带着几位仆妇在里间,吕太昌领着众位太医在外间,众人忙作一团。
忽有人瞄见太后走了进来,唬得忙忙行礼,温雅摆摆手:“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虚礼。”
坐下问吕太昌道:“如何?”
吕太昌指指里屋:“臣不能进去, 只能隔着门帘传话,就好比隔靴搔痒。”
温雅起身向里,问两个稳婆:“你们可有把握?”
其中一名忙道:“大长公主有吩咐, 一旦有危险,先保孩子。”
“放屁。”温雅怒斥道, “你们两个行就留下,不行出去。”
另一名稳婆忙道:“大长公主身子太过虚弱, 这还没开始生呢,已经没了力气。”
温雅看向延平,神志尚清醒,却软弱无力,忙大声道:“延平, 你打起精神来,想想冯茂,想想冯起。”
延平虚弱说一声是, 温雅揭开门帘:“吕太昌,你进来接生,两位稳婆给你打下手,其余人都滚出去。”
吕太昌犹豫着:“太后,那可是大长公主,金枝玉叶娇贵之躯……”
“就因为是金枝玉叶,才要不计代价保住她的性命,进来。”温雅大声命令。
吕太昌看一眼冯茂,冯茂两手抱着头,蚊子哼哼一般:“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陈规陋习,听太后的。”
吕太昌进来背对着延平,指挥着两名稳婆看这看那,看完说给他听,他再教她们如何去做,温雅看延平更加虚弱,不耐烦揪住吕太昌衣领,拎着他转过身,大声命令道:“这会儿你就是稳婆,该做什么做什么,别耽误功夫。”
吕太昌想说什么,观察一下延平面色,忙忙冲了过去,拿出针袋抽出银针,照着几处穴位扎了下去,又喊两名稳婆灌参汤,延平的眼眸渐渐睁大,轻嘶一声,吕太昌忙道:“感到疼了?疼就大声喊,越喊越有力气。”
延平张了张口没有出声,她是刚强的性子,生冯起的时候就一声没喊,温雅过去握住她手:“喊啊,大声喊。”
延平的手攥紧她手,紧闭了眼眸,阵痛袭来,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开头声音很轻,渐渐大了起来,然后越来越大,接近嘶喊,冯茂在外面听得揪心,忍不住掀帘子冲了进来,满脸湿哒哒的,分不清是泪是汗,冲到床的另一边握住延平另一只手,也跟着大声喊了起来。
喊声此起彼伏,吕太昌却仿佛听不到,一手摁着延平肚子,一手拨针扎针忙个不停,两眼专注看着延平面色,观察她的神情,并不时吩咐稳婆察看胎儿动静。
温雅蹙眉看着冯茂,喊的声音比延平都大,正不耐烦,一眼瞧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一贴膏药,拿起来照着冯茂的嘴糊了上去,冯茂啊啊呜呜得抗议,温雅瞪他一眼轻斥道:“闭嘴,你吵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生孩子呢。”
延平忍不住,嗤一声笑了。这一笑,就听稳婆喊了一声:“露头了,露头了。”
稳婆这一声喊,延平亮了眼眸,闭了双眼又声嘶力竭喊了起来,一边喊一边用力,一手攥着温雅一手攥着冯茂,越攥越紧,温雅紧咬牙关忍着,冯茂一把撕去膏药,喊了出来:“疼,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