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呢?”秦渭有些急,脱口问道,“臣又何去何从呢?”
“你依然做你的少师,上书房三位少师,本来就多一个,高少师年纪大了,提出要去帮着方太师打理小学堂,这样正好剩了两个,你与李少师。”温雅微笑说道。
秦渭的脸色由白转青,有些茫然看着温雅,两年多耗尽心力,蝇营狗苟,做了许多令自己不屑的勾当,说了许多违心的话,就为了将荣恪从雅雅身边驱离,自己好取而代之,陪在雅雅身边。
好不容易赶走了他,太师与辅政大臣之位几乎唾手可得,可雅雅却依然要重用荣恪的人,对他却视而不见。
他有些绝望,脸色青中带了红,霍然站起身,瞪着温雅大声说道:“我为了你进了朝堂,为了你费尽心机,你怎么就看不到我?机会就在眼前,为何不肯给我?
“我为何要给你?”温雅一声冷笑,“我们是打小的情分,虽然荣恪一再提起,可我从未怀疑过你,直到昨日你忙不迭推着方太师进宫谢恩,让他提出放下太师之位,方太师没有举荐你,你与他在马车中争吵,昨夜里许多大臣连夜上折,保举你补辅政大臣。我才知道是你一直在背后对付我们,这些日子一连窜的举措,幕后的主使,都是你。”
“我没有对付你,我对付的,只有荣恪。”秦渭盯着她。
“你为何要对付他?你要做一代权臣吗?你向来淡泊,如今为何利欲熏心?”温雅蹙眉看着他。
“我不稀罕什么权势地位,也不稀罕做权臣,我是为了你,我要陪在你身边,七年前错失过一次,余生我不想错过。”秦渭大声说道。
温雅惊讶看着他,半晌方问道:“过去了这么些年,你还没有放下吗?”
“没有。我怎么会放下?我一辈子都放不下。”秦渭索性豁了出去,“睿宗皇帝去后,你既然肯再接受别的男人,那个男人为何不是我,而是荣恪?我疯狂嫉妒他,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你不明白。”温雅摇头,“荣恪不是别的男人,他是我此生的唯一。”
秦渭双眸变得赤红,颤声问道:“唯一?就是说,你从未喜欢过我?”
“你于我而言,是儿时好友,仅此而已。”
“我不信。”
“我若喜欢你,又怎会跟着睿宗皇帝进宫?我曾经以为喜欢睿宗皇帝,直到遇见荣恪,才知何为男女之情。”
“雅雅,你竟然不认过去的情分,不肯给我留一丝希望,你故意凌迟我的心,你太狠心了。”秦渭嘶声道。
“我和荣恪因为身份障碍,为了能在一起突破了多少艰难,我千防万算,没想到你会在我们背后捅刀,你是我儿时的伙伴,我将你当做最可信赖的朋友,你若是直来直去,我还钦佩你几分,可你却做尽小人之举,让我失望。”温雅说着话一声叹息。
“不错,我是做尽小人之举,荣恪就光明磊落吗?即便温瑜探查到他在岭南养兵的踪迹,你依然护着他,护着一个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秦渭激愤说道。
“住口,他想要江山,我就给他江山,何用谋反?”温雅冷眼看着他。
秦渭的脸色或青或白不停变换,直至变得煞白,双唇抖颤着不置信问道:“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我不想再与你多说,我来问你,撺掇着温瑜在岭南探查,怂恿皇帝怀疑荣恪,离间我们母子,暗示丽贵太妃给我施压,都是你做的吧?你与若兰的亲事又是怎么回事?就为了利用方太师?方太师突然中风,是不是你在背后使坏?”温雅咬着牙,一连窜的质问。
“没错,是我,是我做的,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我是卑鄙小人。”秦渭跌跌撞撞后退,退至东暖阁高高的门槛处,被绊了一下跌坐下去。
就听太后冷声说道:“传旨,秦少师忤逆犯上,罚其回太师府闭门思过,并协助方太师打理小学堂,非诏不得入宫。”
秦渭坐在门槛上低头惨笑,有两名内禁卫过来将他搀起,一左一右挟持着走向丹陛阶,小皇帝从西暖阁跑了出来,喊一声等等。
来到秦渭面前唤一声秦少师,问道:“秦少师这是怎么了?”
秦渭没有说话,翟冲大步而来,说道:“他忤逆冲撞太后,太后罚他回府闭门思过,并协助辅国公打理小学堂。”
小皇帝不置信看着翟冲,又看向秦渭:“秦少师可有话要说?朕可以去母后面前求情。”
秦渭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空洞,不认识他一般越过他向前走去。
温雅发落了秦渭,心里有些不好受,呆坐着回想在江宁的时候,秦渭每回见到她都淡淡的,没觉得他对自己有意啊,两年前听到他说曾经向父亲求过亲,还觉得挺惊讶的,这两年在宫中也从来恭谨本分,怎么就情深如许了?
手抚了额头心想,先帝也好秦渭也罢,他们这种默默的喜欢,迟钝如我,根本感受不到,荣恪就不一样,好听的话说着,大胆行动着,远离他他就耍手段,拒绝他他就耍无赖,早在三年前那日,收到久无音讯的哥哥给她回信,自己十分高兴,他脱口一句太后高兴臣就高兴,就猜到了他的情意。当时自己有些手足无措,愣了半晌才说一句话: “镇国公请回吧。”
这次呢?你怎么不无赖了?怎么那么痛快就远离了我?
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温雅又咬了牙,连发几道圣旨,但凡保举秦渭做辅政大臣的,全部以结党营私的罪名降级罚俸。
太后接连几个举措,处置庄亲王府的小学堂,强硬给丹凤郡主赐婚,将吉王妃和小吉王流放,又发落了秦渭,多名与秦渭有私交的官员被处置,朝臣们胆战心惊,只敢背地里悄悄议论,谁也不敢出头上奏。
一时间,颇有些风声鹤唳,就连铁头罗御史也在默然观望。
徐泰和孙智周因没有理会秦渭游说而庆幸,两个死对头破天荒凑一起喝一顿酒,相互勉励对方日后继续夹着尾巴做人。
温雅本预备着有人弹劾她刚愎自用,等了三日,一片沉寂,却等来了秦渭发疯的消息。
“先不管他。”温雅皱眉说道。
又过几日,由先生开始在内阁行走,欧阳先生进了上书房。
处置发落了那么多人,胸腔里憋着的气依然下不去,冷眼打量四周,前朝安置妥当了,还得动一动后宫。
她心里盘算着,就冬至吧,冬至的时候再拿你们出气。
第137章 威慑
冬至那日, 太后下令夜里在寿康宫家宴。
丽贵太妃自上次将先帝手册交于太后,又被荣恪威逼将手抄本交了出去,并得知父兄曾试图谋反,一时间百感交集,病倒在床。
病中得知镇国公不辞而别,推测是因先帝手册而起,忧心太后厌恶恼恨自己,病势更沉。
听说太后下令在寿康宫家宴,撑着病体起身, 指派着宫人们忙里忙外,布置得花团锦簇,宴席时的菜肴小点果品酒酿, 与尚食局女官们一样一样商定。
黄昏时分,两位太妃两位长公主皇上陆续到来, 谈笑声让她的宫里添了活泼的生气,丽贵太妃脸上有了些笑容。
等到天已黑透, 太后方姗姗而来。
青衣青冠昂然走进,冷着脸耷拉着唇角,一双厉眼在明亮的灯光下睥睨着众人,令在场的人无不心惊。
太后在前朝的威严,除去皇帝和几位品阶高的中官, 其余人都只是听说,从未见过,只知道她在后宫总是随意和气, 允许三位太妃两位长公主不拘礼节,今日这是为何?
看到太后气势汹汹的架势,丽贵太妃心中更加不安,一张脸在灯下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太后居中坐下后突然又笑了,笑得颇有些夸张,众人更加噤若寒蝉,太后目光扫过众人,拿起筷子扬声吩咐道:“开宴。”
众人安静用膳,谁也不先开口。
温雅一口也吃不下去,将举起的筷子又搁下,瞄一眼丽贵太妃,冷淡问道:“怎么?贵太妃身上又不好了?”
“最近天气寒冷,妾身子有些不适。”丽贵太妃小声回道。
“太热也不行,太冷也不行,贵太妃这身子骨,还真是娇弱。”温雅笑笑看向永安长公主,“永安明年十四了,也该学着打理后宫,从明日起,你跟在贵太妃身旁,用心去学。”
太后如此看重,永安喜出望外,站起身喜孜孜行个福礼:“多谢母后。”
皇帝说一声贺喜姊姊,惠太妃高兴得扬了眉毛,看向静太妃,静太妃点头笑了。
永宁羡慕看着永安,大声问道:“母后,再过一年,我也可以跟着姊姊学吗?”
“自然可以。”温雅笑道,“若你们姐妹能管好后宫,贵太妃可就轻省了。”
丽贵太妃呆愣看着兴高采烈的众人,都以为太后是体恤她,其实,是在惩罚她。
先帝去后,心里没着没落,好在太后晋封她为贵太妃,并让她掌管后宫,手头有事可忙,就可以忘却烦忧。
惠太妃和静太妃都是京城中人,二人认识许多共同的人,有许多能说到一起的话,又加先帝在时,她眼里只有先帝,与二人来往甚少,先帝去后,每每想要凑趣,却总也凑不到一块儿去,心中更加孤单,那寂寥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如果太后再不让她掌管后宫,她就真正成了行尸走肉。
呆愣出神的时候,就听太后说道:“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不顾皇帝和两位长公主挽留,起身昂然而去。
惠太妃说一声不对啊,静太妃点头:“都说镇国公离京后,太后就变了,连秦少师也……”
丽贵太妃忙斥道:“当着孩子们的面,胡说什么。”
两位太妃交换着目光,悻悻住了口,皇帝和两位长公主似懂非懂,都涨红着脸低下了头。
宴会热闹开始,冷清结束,每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临走的时候,静太妃不由抱怨:“以前总是祥和热闹,今年这是这么了?”
“我也觉得怪怪的,太后似乎有些厌恶我们。”惠太妃附和道。
贵太妃目送孩子们远离,叹口气说道:“我们的热闹祥和,都得太后高兴,她不高兴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送走两位太妃,换身衣裳带着人往宝慈宫而来。
等了一会儿太后才发话召见,进去时,太后一袭粉嫩的寝衣,散着长发赤着双脚,以妩媚妖娆之姿,慵懒歪在榻上,挑眉看着她。
丽贵太妃低下头去,目光躲闪着,生怕碰上她那一双厉眼,缓步走进去,矮身跪在她面前,哀切说道:“妾跟着先帝进宫的时候十五岁,不若太后腹有诗书见多识广,从小没离开过扬州,被父母兄长呵护着长大,仿佛懵懂的孩童一般,先帝英俊温和尊贵逼人,在妾心里就是天上的神祗,从那以后,妾眼里心里只剩下了先帝。先帝也宠着妾,妾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先帝的最爱,直到先帝从江宁带回太后,妾心里是有怨气的,可先帝所爱就乃妾之所爱,妾拿出最大的善意对待太后。”
“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我也以诚意待你。”温雅听到她说先帝所爱就乃妾之所爱,微有动容,低声说道,“起来坐吧,坐着说话。”
丽贵太妃依然跪着:“擅自留下先帝的手册,是妾的错。妾只是将那当作是先帝的遗物,虽然那份深情不是对妾,可妾喜爱那样深情的先帝。妾隐瞒着,小心翼翼守着秘密,不愿意让太后知道,自己骗自己,只要没有别人知道,这样深情的先帝就是妾一个人的。妾知道太后依然是处子之身,也知道太后发觉了端倪,气得险些发疯,太后可以去找男人,可不能因为任何一个男人葬送了先帝的江山。”
“所以,你痛下决心,将手册给了我?”温雅睨着她。
“是。”丽贵太妃说道,“妾以为,太后知道了先帝一腔深情,便会收敛,便会远离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是说荣恪吗?你可有凭据?”温雅咬牙问道。
丽贵太妃身子一颤:“有,妾手中有一封书信,镇国公与妾的父兄密谋勾结,意图造反。”
温雅有些震惊看着她,伸手道:“书信呢?拿来我看。”
拿过去扫了几眼,惊疑问道:“这书信哪来的?”
“镇国公派人送给妾的,妾一时心惊,就拿先帝手册的誊写本做了交换。”丽贵太妃说道。
温雅手一颤,书信掉落在地,原来如此。
原来他看到了先帝的手册,她都不敢去想他看到时的心情。
原来这才是他离开的原因。
她腾身起对,厉声对贵太妃说道:“你也别跟我兜圈子啰嗦,我只想知道,你对我和他何时生疑,又为何突然下定决心将手册给我,又怎样将誊写本给了他,前后因果你一一说与我听。”
丽贵太妃说起三月份她秘密离宫,宫中的流言蜚语,说起皇帝的忧心,说起琴书和鸳鸯嚼舌头,说起那日月婵进宫时,大双跟着进来,递给她一封书信,并两次向她传达镇国公的话。
温雅安静听着,两手紧紧捏在一起。
她早已猜到这其中有秦渭搅局,只是没想到荣恪离开的原因,竟是先帝的手册。
而自己下决心要让他远离,是因为荣夫人的指责。
看似微不足道的两件事,却轻易打垮了他们,因为之前已经承受了太多。
她心中无限感慨心酸,看向丽贵太妃软软摆手:“起来,坐着说话。”
丽贵太妃看太后和气了些,才依言起身坐下。
温雅无力靠坐着,低声问道:“你的父亲贵为国丈,为何要造反?”
“妾与先帝的偶遇,是妾的父亲刻意安排,先帝察觉了端倪,带着妾回宫后,为防高宗时期外戚之祸重演,一直压制着父亲,父亲在扬州知府任上多年,颇有怨言,多次打发人进宫跟妾说,因为妾不得升迁反受压制,先皇后去后,妾掌管后宫多年,父亲又抱怨先帝不肯晋封妾为皇后,妾都置之不理。”丽贵太妃长叹道,“妾知道父亲素有野心,却没想到他会与镇国公勾结,阴谋造反。”
温雅唤一声艾姑姑,指指地下的书信道:“在窗户底下烧了,一丝灰烬也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