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刚要骂人,耳边听到一声嘹亮的啼哭,稳婆喊了起来:“是位小郡主,奴婢给大长公主和驸马道喜了。”
延平如释重负,唇角微微扬起,未笑出来已经晕厥过去。
“不能睡不能睡。”吕太昌看着她的肚子,“好像还有一个。”
说着话正要给延平人中上扎针,太后已一巴掌扇在延平脸上,大声说道:“还有一个孩子,是一胎双胞,延平,听到没有,打起精神来……”
看延平没有反应,扬起手又要扇下去,延平闭着眼眸虚弱说道:“我听到了,疼,别再打了。”
“不许打我媳妇。”冯茂瞪着太后,太后也瞪着他,冯茂先败下阵去,低头避开她目光嘟囔道,“荣二媳妇跟母夜叉似的……”
温雅没有听清,延平听得清楚,又忍不住笑,刚要说话阵痛袭来,又开始喊了起来,疼痛越来越剧烈,喊声越来越大。
渐渐的,喊声弱了下去,攥着温雅的手变得无力,虚弱中稳婆又一声喊:“露头了,露头了,大长公主再使把劲……”
延平又奋力喊了起来,喊声中响起一声虚弱的啼哭,小猫一般,稳婆喊道:“是位小公子,奴婢给大长公主和驸马道喜。”
延平闭了眼眸,攥着温雅的手骤然松开,软软垂落下去,温雅慌张看向吕太昌,吕太昌冲了过来,手指压上脉搏松了口气:“力气耗尽晕厥了过去,就让她歇着吧,一个时辰内不大出血就没事。”
冯茂忙道:“我来守着。”
有乳娘抱了孩子出去,两位稳婆带着几位仆妇为延平收拾,温雅起身走出,来到隔间跌坐在榻上,两手颤颤得抖,芳华捧了茶盏喂她喝几口,艾姑姑看她一只手被延平攥得破了皮,往外渗着血,忙唤人过来上药。
吕太昌捧着药走了进来,为温雅手上上着药笑道:“多亏了太后,延平和两个孩子安然无恙。”
温雅瞥他一眼:“怎么是多亏了我?难不成我果真能镇宅吗?”
“因为太后发话让臣进去接生,有臣在延平面前盯着,为她施针,一切自然无虞,若是臣只能隔着帘子发话,只怕就……”吕太昌摇头。
“我明白了。”温雅问道,“难不成真的有人为了忌讳,就算丢了性命,也不让你进去?”
“太多了。”吕太昌叹一口气,“有长辈不许的,有丈夫不许的,也有产妇自己不肯的,少数让进去的,危险过去还会后悔,真正能做到坦然面对的,少之又少。世人愚昧,太后英明。”
温雅摆手:“老夫人的病,可还有救?”
“有救。”吕太昌笃定说道,“去了南诏国,就有救。”
“果真去了南诏国?”温雅身子前倾,紧盯着他。
“我猜的,猜的,并不确定。”吕太昌忙道。
“路途遥远,就不怕老夫人的病情中途有变?”温雅敛眸隐藏了情绪,关切问道。
“越往南,天气越温润暖和,病情就会好转,荣小子这是兵行险着,不走则没有活路,走则还能有生机。”吕太昌看一眼太后,“临走的时候,我看到荣小子了,眼皮有些红肿,好像哭过。”
温雅心中如被针扎,一下一下得刺痛。
回宫的路上,在御辇中反反复复想着吕太昌那句话,眼皮有些红肿,好像哭过,心疼得几乎窒息。
到了垂拱殿东暖阁,头一件事就是召见鸿胪寺卿,问起南诏国现状。
“南诏国新王顺利登基,国中一切太平,新王提出年后遣使来朝,觐见太后与皇上。”鸿胪寺卿奏道。
“王后呢?”温雅问道。
鸿胪寺卿笑道:“王后就是乌孙国琼华公主,琼华公主貌美聪慧,为新王爱重,又因诞下太子,受国人景仰,太子满月那日,国王与王后携太子前往无为寺上香,百姓们沿途围观并投掷鲜花,各式鲜花堆满了御辇。”
召见过鸿胪寺卿,温雅命薛明派一支内寺所卫秘密前往南诏,寻找荣恪的踪迹。
嘴硬说不找,怎么会不找呢?早已秘密给父兄去信,让他们寻找荣恪,还给符郁去了书信,请他留意荣恪在乌孙有无动静。
除夕那日,温雅命丽贵太妃带着众人祭祀宴乐,自己前往织金巷,探望延平与一胎双胞的两个小婴儿,冯茂因妻子儿女平安无恙,心中高兴,命庆喜带着人在后院放了一车炮仗,噼里啪啦响了半宵,后半夜延平撑不住,先睡下了,温雅艾姑姑芳华薛明冯茂围炉守岁,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红蔷与庆喜指挥着一队歌舞伎随着丝竹管弦之声或歌或舞。
温雅喝几盏酒,酒意加上困顿,晕陶陶暂时忘了荣恪,迷蒙着眼看着烧得红旺旺的炉火,笑说道:“明年的年景也要如此昌旺才好。”
冯茂笑道:“听由先生说,太后称骨算命乃是七两二钱,分明是紫薇星下界,延平生产时有太后镇着,母子平安,殷朝有太后镇着,这几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见由先生所言不虚。”
“镇国公呢?几两几钱?”温雅挑眉问道。
“他嘛,差了一些,七两一钱,公侯卿相位极人臣。”冯茂也有了醉意,笑嘻嘻说道。
温雅抿唇一笑,心想,你差着我一两,可服气吗?
冯茂举盏笑道:“再请太后满饮一盏。”
温雅刚端起酒盏,听到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翟冲闯了进来,神情凝重说道:“启禀太后,有军报。”
温雅唬了一跳,酒意全醒,大过节的,哪来的军报?
冯茂忙带人退了出去,翟冲沉声道:“冬至那日,南诏国王突发疾病,于腊月初一薨逝,太子于襁褓中继位,琼华公主为王太后,对外隐瞒了消息,并秘密备战,二十九日夜半发兵突袭巴州边境,温将军仓促带人应战,受了重伤,霍将军带队退守独幽城,南诏军队兵临城下发起猛攻,川陕总督已经急调各地兵马前往支援,估计南诏国会另派队伍拦截,是以急报朝廷,请求发兵支援。”
温雅一边听着一边借着灯光看军报,竟出奇得冷静,看罢站起身,说一声回宫,并吩咐翟冲道:“召三位辅政大臣,由先生,兵部工部户部各位堂官,禁军两位副都统,统制高廷广火速进宫议事。给江宁总督温庭禹和幽云守军元帅常远去信,命他们火速派兵前往巴州。”
上了御辇方觉身子发软两手打颤,忧心巴州战火,惦记哥哥伤势,闭目凝神,很快镇静下来。
咬了牙一声冷笑,原来,这才是琼华公主的目的。
第140章 奇兵
君臣连夜商定战略, 由高廷广挂帅出征。
翟冲跟温雅磕头恳求,要跟着队伍去打仗,温雅劝说几句不起作用,只能板着脸训斥:“你忘了先帝遗命了?不管我与皇上安危了?我答应你,若是战火蔓延至京城,我让你挂帅守城。”
翟冲这才一脸不服悻悻作罢,他刚起身,冯茂又跪下了:“臣请求跟着高元帅前去巴州监军。”
温雅刚说一个你字,冯茂抢着说道:“臣身为辅政大臣, 这几年只是食君之禄,从未担君之忧,如今战事在前, 若有皇亲国戚坐阵,利于鼓舞军心, 臣是最合适的人选。臣已经跟延平商量过了,延平没有阻拦, 她只让我答应她平安归来。”
有冯茂带头,许多武将勋贵王侯子弟站了出来,请求随队出征保家卫国。
温雅只得答应。
队伍浩浩荡荡开拔,太后与皇上在宣德楼送行,皇上亲自擂响出发的战鼓, 以激励士气振奋军心。
温雅凝目看着队伍远走,巴州兵强马壮,却难敌南诏举国之力, 虽有各路援军赶到,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希望霍将军能够撑到援军赶到的那一日。
果然如川陕总督所料,各地调派的军队被南诏军拦截,巴州各地战火四起,有数处城池被攻占,南诏人占了上风。
半月后,高廷广率领禁军赶到,兵分几路与川陕守军会合,试图对南诏军各个击破,南诏军分外顽强,占据城池反攻为守,战火愈燃愈烈。
又过半月,幽云的骑兵和江宁的精锐先后赶到,两支队伍集结在一处,层层推进收复失地。
丢失城池只在旦夕,收复失地却异常艰难。
温雅看着军报,大军损兵折将,百姓流离失所,心中急躁,唇边起了一圈大水泡,戴着帷帽召见徐泰与武成,质问每年军费花销巨大,收到的奏报全是溢美之词,说是兵强马壮所向披靡,她每年年底与皇上前往禁军大营阅看练兵,声威浩大气势如虹,怎么到了战场上,面对小小的南诏国,竟难以取胜?
徐泰不敢说话,这些年禁军一直在卫国公府手中,此次战斗又是禁军人数居多,生怕太后将罪责压在他头上。
武成忙说道:“南诏国此次突袭骤起不意,我军已承平多年,许多将士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南诏国又赶在过年的时候发动战争,正是阖家团圆斗志最弱的时刻,再加长途奔袭,几路大军需要有磨合的时间,南诏国却是早有准备,倾举国兵力出击,其目的是夺取巴州,进而吞掉整个蜀府,蜀府乃是天府之国,南诏国力衰弱,若夺下蜀府,其国力可增强数倍,想来南诏觊觎已久。”
“是我急躁了。”温雅点头,吩咐人唤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命令他们战场上所需钱粮兵器,要保质保量及时充足供应。
战场上的事吩咐完毕,又忙着批阅奏折,巴州虽起战火,其余州县不可乱,一切事务照常进行。
忙碌到黄昏,站起身绕室走动,趁着余暇琢磨独幽城的动向。
因独幽城地处偏僻易守难攻,南诏人在援军赶到后,就撤走大部分兵力,分散去各方支援,只留下一支精锐,也不再发兵攻打,只是围困。
由先生剖析说道:“想来南诏人知道太后的兄嫂在独幽城,是以围困不供,以备局势一旦有变,可作为与殷朝交换的人质。臣以为,太后的兄嫂与霍将军没有性命之忧。”
父亲在书信中也如此说,温雅知道他们说的在理,可依然难免担忧。
战事一起,就整宵整宵睡不着觉,唤来吕太昌配置了药丸,每晚服下强迫自己入睡,一日三餐强迫自己吃饱,以保证足够的精力,应付战时的忙乱。
很快到了二月底,二十九日是先帝五周年祭,太后与皇上带着几位重臣与后妃前往皇陵祭奠,次日回转。
回到宫中天已黑透,进宝慈宫换下衣裳,突听薛明在外说道:“启禀太后,前方有捷报传来。”
温雅忙让拿进来,从艾姑姑手里接过来一瞧,呀了一声喜上眉梢。
军报上奏曰,二十九日凌晨,我方发奇兵进入南诏国都潜入皇城,刺死南诏国丞相公孙谋,王太后与太子不知所踪,王叔君衍趁乱登基,宣布退兵。
温雅连夜召集重臣宣告捷报,并商讨战后各项事宜,对内表彰建立功勋的臣工将士,厚恤阵亡英烈,朝廷出资为巴州百姓重建家园,各地在申明亭中告示,以安民心,对外则向南诏国遣使,与新君接洽,谋求日后和平。
次日一早消息传开,前朝后宫都说是先帝显灵护佑殷朝。
芳华对此深信不疑,和几位女官头碰头正说得热闹,就听太后在屋中唤一声来人,忙忙进去时,温雅指指案头说道:“磨墨。”
提笔写一封书信给高廷广,问他军报中所说的奇兵是谁的主意,谁的安排,派出的是谁的部下,命他将奇袭的经过仔细上奏。
写完起身打个哈欠对芳华道:“我要好好睡一觉,睡到我自己醒过来。”
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抚摩着怀中熏球突然就想起荣恪,自从起了战火,许久没想起过他了,没空去想他。
即便你去了天涯海角,打仗的事总该听说了吧?你不会什么都不做吧?
如果他要做什么,他会怎么做?
温雅腾身坐起,大声喊着芳华,芳华答应着小跑步进来,一边跑一边小声嘟囔:“是不是又被梦魇住了?可怎么好?”
一眼瞧见温雅坐在床边,大瞪着双眼看着她,呀了一声,小跑步出去压低声音说道:“艾姑姑艾姑姑,可怎么好?太后梦游了。”
温雅起身追了过去,芳华听到脚步声一回头,看到姑娘两眼发直扎着手脚僵着身子,假人似的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嗖一下窜出去很远,躲在了艾姑姑身后,扒着肩膀向外看,温雅不依不饶追了过去,隔着艾姑姑伸出手去,一把捏住芳华的肩膀,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白日里你说先帝显灵,我军打了胜仗,夜里喊你一声,你就说我梦游,我不是梦游,我是鬼上身……”
芳华一把抱住艾姑姑腰,艾姑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打了胜仗,太后心情好,逗你呢。”
芳华快速瞄一眼温雅,果然,正歪头冲着她笑,气得一跺脚嚷道:“姑娘又调皮,吓唬人。艾姑姑,在江宁的时候,姑娘常常扮鬼吓我,有一次给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温雅笑着松开手:“不逗你了,找薛明去,让他把东暖阁案头那一摞军报都拿过来给我看。”
“中贵人不认得字。”芳华忙道。
温雅摆手:“这些日子每天都好几封,他早认得模样了,快去。”
正等得心焦的时候,薛明回来了,温雅一份一份仔细看过,川陕总督,高廷广,温总督派去的沙将军,常将军派去的阮将军,没有一个人曾经提及南诏国国内局势,也无人提起过南诏王叔当今国王君衍,而且他们在巴州战场上全力以赴,无暇分心。
就是说,派出奇兵的另有他人。
倒是像极他的行事作风。
温雅笑了起来,芳华进来的时候,太后怀里抱着几份奏折,仰倒在榻上睡得正香。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天光大亮,揉着眼睛问芳华:“我睡了几个时辰?”
“一日一夜。”芳华笑道,“睡得一动不动的,奴婢探了好几次鼻息。”
温雅坐起身瞧着她笑,沐浴更衣用膳完毕,容光焕发去往前朝。
一整天都在召见大臣,由先生欧阳先生孙智周徐泰六部堂官,每个人都单独见过,密密商讨事务。
夜里回到宝慈宫,命人传召三位太妃与两位长公主,又请了皇上过来,正襟危坐说道:“如今大战已毕各方安稳,我想回江宁瞧瞧去,明日凌晨时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