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川敛唇,不说话。
钟鹜觉得没趣儿,用袖子擦拭枪.杆,颇为得意地解释:“这是后世才有的手.枪,别看它只是块破铁,但威力不比你手里的剑差!有了它,咱们攻破夜安宫、打败薄风遥可谓轻而易举!”
鹰川不信,提醒他:“薄风遥的剑术,京州无人匹敌,我和他虽然师出同门,但终究差他一截。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钟鹜嗤了声,把枪往桌上一放,大言不惭道:“这东西我吩咐下去,两三日便可造出一批,再花上三五日训练,七日后咱们便可杀去夜安宫。”
“七日后?”鹰川面露诧色。
“怎么,你还打算运筹帷幄个三年半载?”钟鹜扯着嘴角笑,“东院的暗线来报,薄风遥可把你看上的那位美娇娘折腾到了天亮。你舍得心仪的姑娘多被别人睡几年?到时候有了孩子,可没那么容易就答应跟你走咯。”
想到昨日在地牢听到的话,鹰川眸光闪烁不定。
如果当初夏姑娘只是为了玄玉才接近宫主,那如果,玄玉在他手上呢?
前夜东院水池边听到的娇喘在耳畔抓心挠肺地回响,回想她昨日给自己上药时指尖的触感,不自觉浑身燥热起来。
若是能提前把夏姑娘抢回来,冒险也无常不可。
“好,七日后行动。”
……
鹰川和薄风遥的决裂,不出三日,便在京州传开。
有坐看好戏的、等收渔翁之利的,也有拉拢鹰川一致对抗薄风遥的。
一时间,满城风雨。
夏云珠被禁足东院,因而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还在为薄风遥侮辱她和鹰川有染一事冷战,并未从他的早出晚归里察觉出异样。
直到七日后午睡时,东院外传来丫鬟们惊恐的尖叫和陌生而违和的枪声,她才意识到——出事了!
她猛然张开眼睛,屏息听了会儿,确定窗外响起的就是枪声!可是,古代怎么会……
等等!
钟鹜?!
是了,钟鹜先前逃了出去,现在,带着21世纪的武器卷土重来,其目的,不言自明。
她立刻从藤椅上翻身而下,刚要唤护卫问薄风遥人在何处,就听见门外传来兵器相撞的声响。
不知谁说了句“保护夫人”,紧接着便是吃痛的闷哼,此后,再无声息。
她腿发软,内心的恐惧险些冲破喉咙。她慌忙捂住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步步朝后退。
柜子和床底这样显而易见的地方是不能躲的,她瞄着窗台,暗想或许可以到水池的假山后面藏一藏。
如今夜安宫一片混乱,薄风遥分身乏术,短时间内应该赶不过来,她只能尽可能地依靠自己。
撑着发软的身体,她飞快跑去窗边,然而没等她翻出去,身后的门猛然被踢开。
她再也控制不住,惊恐地尖叫起来!
“夏姑娘,是我。”
那人提剑走来,所过之处,都是剑锋滴的血。
夏云珠苍白着脸看去,窗外的光映照而来,那人站在一片明亮中,朝她伸出手:“是我,别怕。”
“鹰川……”紧绷的神经就这样松懈,她腿软得没力气,扒着床沿呜咽,“我以为我死定了……”
她还不知道鹰川早就离开夜安宫的事,此时又吓得六神无主,根本没能察觉出异样。
一个关在地牢里八天的人,面容哪能这般干净?
她伏在他臂弯,腿软得几乎半跪。
鹰川见状,揽了她的腰,直接把人搂进怀里,轻声宽慰道:“没事了,我带你走。”
她眼前发白,被吓得浑身都没有力气,这时候也顾不得避嫌,趴在他肩头,苍白着脸嗯了一声。
知道她害怕,跨出房门时,鹰川特意伸手蒙住她眼睛,否则此处尸横遍野的惨状,只怕会害她噩梦连连。
有鹰护卫在,夏云珠心安不少,但耳畔源源不绝的呛声和尖叫,还是让她害怕地朝他怀里钻了钻,手不自觉就缠上他的脖子,生怕离了这道护身符。
她视线一片黑暗,没瞧见抱着她的人,轻轻地弯了眉眼。
……
前院一片狼藉,黑色长靴踏着尸体一路到敞开的大门。
这里,除了他们俩,已经没有活口了。
曾经被当做家的夜安宫,此时于他已无半分留恋,鹰川脚步未停地往外走,准备安置她到安全的地方后,再折返回来夺玉。
他对能穿梭时空的玄玉并无执念,但,如果得了这玉,能得夏云珠的人,那他便顾不得往日情分,定要抢来。
长靴踩碎血水倒映的阳光。
在他跨出大门的一瞬间,身后,有人厉声喊道:“人留下!”
是薄风遥的声音!
伏在肩头的人立刻抓开捂住眼睛的手,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和跃身而来的人对上视线。
冷战时不想看到的容颜,却在纷乱中,让她泪流满面。
“薄风遥!”她喊,又庆幸又后怕,“你去哪儿了?我以为连死前都没法再见你一面。还好鹰护卫及时赶到,救了我。”
鹰川没有回头。
他正对的大门外,是一片幽幽碧湖,平静隔绝开地面的腥风血雨。
感觉到夏云珠想从他怀里下来,手臂不自觉收紧。
这是他先喜欢上的姑娘。
原本该是属于他的……
挣脱不了,夏云珠疑惑地侧头,看见鹰川紧抿着唇,面色很难看。
大概是在为死去的同伴伤痛。
她垂下眼眸,小声地安慰:“钟鹜为人阴险狡诈,谁也没料到会有今日的惨状,鹰护卫,你也别太难过。”
“他难过?他会难过?”
薄风遥已经走近,凛冽的风夹杂着浓重血气扑鼻而来。
夏云珠正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就见他手中的剑,朝鹰川直刺而来。然而,鹰川却躲也不躲,站在原处,仿佛察觉不到逼近的危险。
剑顺畅地刺破锦衣没入左肩,与心脏相隔咫尺。
血骤然涌出来,浓烈的铁锈味在鼻息间发酵。
夏云珠心跳漏了一拍。
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叫破喉而出:“薄风遥!你疯了——?!”
薄风遥举着剑,冷眼看鹰川的背影,眼底一片血红:“疯的不是我,是他。”
“什么意思?”
“你自己问他,夜里辗转反侧想的那些龌龊心思,对象都是谁!”
夏云珠恍惚了一瞬,薄风遥的意思是……
她看向鹰川,一直沉默的人抬起清黑眼眸,直直闯入她视线,他什么也没说,只深深看她一眼,松开她后,反手拔掉刺进左肩的剑。
掌心的血被他紧握。
鹰川朝薄风遥走近,说了一句:“这一剑,就当是给我们这些年的情分做个了断,从现在起,我不会再对你心慈手软。”
他没掏腰间的手.枪,虽然明知道这样,能压薄风遥一头。
但,最后的决斗,他希望是公平的。
于是举起染血的剑,直指他眉心:“七年前我输给你,这一次,不会。”
第65章
愣在一旁的夏云珠终于回了神, 上前抓住他手臂:“鹰护卫,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微微侧头,清隽脸庞,满是坚定:“夏姑娘, 这是我和他之间迟早会有的一场较量。”
“现在夜安宫乱成一团, 即便要一决胜负, 也不该挑这种时候啊!”夏云珠急得要命, 余光扫过的地方全是狰狞的尸体,她刻意避开不看, 但空气里浓重的血气和远处骇人的枪声, 都使她浑身发抖,“至少…等大家都平安离开后,再比试。”
落在他小臂的手被轻轻拂开,鹰川替她擦拭掉脸上未干的泪痕, 语气果决:“抱歉,这场比试, 非现在不可。”
“为什么?”她还是不懂。
薄风遥也举起手中长剑,替他回答:“因为,是他带人杀进夜安宫, 他当然不在乎如今的混乱。”
夏云珠错愕不已,她原本是不信的, 但目光触及他腰间手.枪后,立刻摇头朝薄风遥身边退去。
“为什么这样?是在怪薄风遥误会你还对我有意,所以罚了你的事吗?”
她在为他和薄风遥冷战, 他却转眼带人杀进宫中。
这不是,她所熟知的鹰川!
她失望的表情刺痛他的眼,鹰川唇抿成线,手中剑攥得更紧。“不是误会。”心跳快起来,但这种时候容不得闪躲,他锁住她眼眸,话语认真得不带一丝玩笑意味,“我对你,一直有意。”
清亮又认真的眼神,让她想起那个清晨,他赧红着脸向她递来躺着玉簪的锦盒,一字字,似耗尽所有的勇气。
——“在下自幼孤苦无依,投身江湖漂泊至今,一直渴望能有一个家……”
——“若是姑娘愿意,鹰川愿以性命起誓,定用这双手护你一世周全……”
她承认,那一刻,其实是动了心的。
活了19年,从没被谁如此认真而温柔地对待过。
但正因如此,她才更要拒绝。毕竟当时的她,一心只想着要回现代,根本无法回应他什么。
鹰护卫那么好的人,她何必去糟践他的心?
情急之下,她搬出了薄风遥。没想到阴差阳错,最后竟真的对他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上一次她拒绝了他。
这一次,依然只能说声抱歉。
“鹰护卫,我对你一直心存感激,但真的很抱歉,没有办法回应你……”
面前的人露出受伤的表情,眼角泪痣似化开的悲悸。
她心里愧疚,但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到了薄风遥身边,告诉他:“那天你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说,因为有割舍不下的人,你应该明白,薄风遥对我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两人并肩的身影,使得鹰川眼底生出一片晦暗:“如果你的目的是玉,当初完全可以跟我说,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帮你夺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到底,还是不够信任。
或许他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但太过隐忍克制,太过静默无声,以至于,无法传递给她。
夏云珠没看薄风遥,只低头抓住他垂落身侧的手,腼腆地说:“当初是为了玉,现在不是了。”
十指相扣的手,看着那么刺眼。
鹰川喉结滚了几轮,才压着郁气,告诉她:“你对他痴心一片,可知你于他而言,不过手里的一颗棋子?”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薄风遥忽地劫过话头,高喊:“鹰川!”
“何必恼羞成怒?自己做过的事,不敢承认吗?”
他没点明,却让夏云珠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一颗棋子?
到底,什么意思?
她看向薄风遥,眼神带了询问。
然而,他却闪躲着避开了她的眼神,别过脸,艰涩地说:“这件事,我之后慢慢跟你解释。”
“我不要!我现在就要听!”
他的隐瞒太让人不安,夏云珠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还是急于快点知道真相。
薄风遥将她拉远,轻叹着在她眉心一吻:“听话,我之后一定向你解释。”
隔着一段距离,鹰川的声音传来:“你打算瞒她多久?为了穿回12年前替惨死的双亲报仇,但又不确定玄玉的用法,所以鲁莽开启上玄玉试手,结果招来了夏姑娘。”
见拉扯的二人都愣在,他缓了缓,继续说,“你命我找借口与她接触,套她的话,好挖掘出玄玉的秘密。甚至娶她…都带了一定的目的,她是你用玄玉招来的人,如果不是怕她落入旁人手中,会误了你探寻玄玉秘密的大事,你根本不会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当正妻。”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扎一样刺在她心上。
夏云珠不敢去看薄风遥的表情,她害怕在他脸上瞧见反驳不了的神色。
是了,陈教授说过,上玄玉为召唤,下玄玉为穿越。
她之所以会来到这里,纯粹是应了他的召唤。
一切的解释,都是那么的合理。
鹰川说得没错,堂堂江湖霸主,怎么可能娶一个来历不明、毫无背景的柴火丫头?
八抬大轿、风光出嫁,比辛德瑞拉还要玛丽苏。
况且,她还没有辛杜瑞拉的美貌,也没有和他共度良宵的舞会……
她握紧手,肩膀颤抖。
“既然只是拿我探寻玄玉的用法,后来又为什么…要追来?”说完这话,心里立刻有了答案,“我想起来了,你说平生最恨背叛,我骗了你的婚、砸了你的头、抢了你的玉,所以你才会追来21世纪将我手刃,顺便…证实你对上下玄玉联系的猜想。”
一直以为是自己倒霉,不小心穿越。
到现在才发现,别人像瞒傻子似的瞒着她。
“能不能别自说自话?我说过,会给你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需要你酝酿这么久?如果鹰护卫不说,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告诉我?”
“夏云珠!”他无奈地拉回她抽走的手,强行扳过她的肩膀,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除了开启上玄玉的意图外,他全没说对。你不相信我,难道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吗?你会爱上一个对你虚情假意的人?”
她抿紧唇,不说话。
他为了救双亲开启上玄玉害她卷入陌生朝代,她一点都不怪他,真正扎心的,是他瞒着她。
有脚步声从北面传来。
鹰川上前,与二人一同站在树荫下:“有人来了。”
薄风遥偏头看他。
有细碎的光穿过红叶落在那张清隽的面庞上,恍惚中,仿佛回到七年前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