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阳光比今日灿烂,流动在他幽深的眸底。
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年龄的沉稳,屈膝跪在地上,仰头道一句:“是我输了,鹰川甘愿追随主子,一同北上!”
心口有些发疼。
他其实,什么都愿给。
但夏云珠,他绝不能让!
薄风遥抬手推开夏云珠,眸光一瞬间变得格外专注。
北面的动静越发近了,他神色一凛,对鹰川道:“你我一剑定输赢。”
鹰川眸清亮,颔首一个字:“好。”
……
风都陷入沉寂。
纷飞红叶中,剑光乍现,快得看不清。
夏云珠被推到一边,也不过眨眼一瞬间,快得她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两人已决出胜负。
阳光失了温度,鼻息间绽放出更为浓重的血气。
粘稠的血滴滴溅落,比红叶还绚烂。
她怔怔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唇不可置信地颤抖,心跳似乎都停歇,她捂住悲怆的呜咽,眼泪潸然而下。
第66章
没有谁赢, 也没有谁输。
两柄剑分别刺穿对方的身体,剑锋染着血,日光下闪烁冷冽的暗光。
夏云珠眼前阵阵发白,在看到薄风遥咳出猩红的血后, 强撑着发软的双腿, 朝他跑来。
“薄风遥!”她喊, 语带哭腔。
身体被刺穿的剧痛尚未散去, 他还是腾出一只手,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
他看一眼对面的人, 鹰川紧抿的唇角此时也缓缓滑过一道红痕。
“平手。”他说着, 抽回剑,带出一地血。与此同时,体内的剑也被收了回去,他吃痛地闷哼, 偏头吐出一口染血的唾沫。
两人面对面站着,运气调息。
他忽然想起, 幼时在师傅门下,常见这样的局面。
那时他和鹰川剑术旗鼓相当,是同批弟子里最强的两位。
直到……
师傅将功力传给他之后……
两人之间的嫌隙, 或许从那一晚便出现,这些年一寸一寸扩大成无法填补的黑洞。
而夏云珠, 是将平和假象打破的导火线。
“如果当年师傅的功力未曾传给你,七年前我不会输,这一次, 更不会。”
鹰川的话,换来薄风遥一声轻笑,他抬手,指腹擦过唇角,并不否认,但——“可惜,师傅就是将功力传给了我,而不是你。”
他搂过身边忧心忡忡的女人,唇狠狠压在她的唇上,斜睨着鹰川道:“就像夏云珠选择了我,而不是你。”
鹰川面色清寒。
薄风遥微抬下巴,视若无睹地继续挑衅:“你自以为该得的,其实从来都不该属于你。”
鹰川扯了扯唇角,笑带冷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师傅传我功力后,你心里不舒服,但你可知她这么做的原因?”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传给谁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鹰川,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诚实点儿?”他嗤笑,无视他微恼的神色,道出真相,“师傅传给我而不是你,只因为,她是我的姨母……”
鹰川神色怔然,他却轻描淡写:“她以为是自己隶属魔教的身份害了我爹娘,愧疚多年,耗费心血养育我,助我报仇雪恨。但其实,如果诚心想陷害一个人,即便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也改变不了我爹娘惨死的结局。”
鹰川喉咙发涩,觉得扎在心口多年的那根刺,像一个莫大的笑话。
曾经多少个日夜,他抱着怀里的剑,暗想自己哪里不如薄风遥,为什么师傅总对他偏爱几分。
他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不够有天赋,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师傅双亲早逝,未曾嫁人,薄风遥相当于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血脉相连,外人怎能相提并论?
“再说夏云珠。”薄风遥咳了两声,手揽得更紧,“我承认,最初开启上玄玉是为了弄清穿梭时空的办法,但娶她,我是真心。”
“好一个真心!夜安宫即将灭门,宫主还在这里诉衷肠,不怕属下们死不瞑目吗?”
调笑自身后传来,钟鹜站在廊下,正把玩着手里的枪。
薄风遥如临大敌,当即便将夏云珠挡在身后,警惕对方指尖旋转的枪。
钟鹜在21世纪待了12年,枪.支运用熟练,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夺命。
虽然满身疲惫,伤势严重,但他不能现在倒下。
他身后的女人交给谁保护都不放心。
“钟鹜!你知不知道,擅自把未来的武器带到这里,是会改变历史的!”夏云珠探出脑袋,扬声指责,“你利用后世的武器强压冷兵器一头,就不怕引起霍乱遭天谴吗?”
钟鹜嗤笑,玩乐似的举起枪对准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的穿越不也是改变历史的一种吗?要遭天谴,你男人也逃脱不了。”
夏云珠忽然想起陈教授讲座上看的那幅图,古代男人手里之所以会有枪,难不成就是因为钟鹜?
既然史料上已经出现了枪,那是不是说明,这就是历史的一部分?然而之后并未引起巨大的骚乱,可不可以认为,钟鹜搞出来的一切都会很快平息?
她正琢磨,忽然听见一声枪响。
身前的人纹丝不动,然而一步之遥的尸体却被震得诈尸般弹了弹。
“打偏了,真可惜。”廊下的钟鹜扯了面罩,似笑非笑地吹着冒烟的枪口。
原以为是张极其苍老的脸,没想到钟鹜看着不过三十左右,只是左颧骨往下,却是一大片狰狞的暗红伤痕,似是火烧。
见她露出异样眼光,钟鹜抬手摸了摸脸,自言自语:“觉得恶心?呵!刚去21世纪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被电焊机给灼伤了脸,摸爬滚打好一阵,总算慢慢适应了那里的生活……”
第一枪没射到他身上,不代表第二枪不会,钟鹜为了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薄风遥将夏云珠往树干后推,将她掩藏好后,这才挑衅地回应:“一切不过是你自作自受!”
若是钟鹜不曾诬陷杀害他爹娘,也不会得到玄玉,更不会因为不懂用法而误闯21世纪,毁了容貌,还在异乡滞留12年。
一切,都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罢了。
他蛊惑范老板建立地下实验室,结果利用完后,就毫不留情把人杀掉。现在,他又要将腥风血雨带到朝凤,想拖着鹰川一道入歧路!
“钟鹜,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别把自己标榜得多高尚!你我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光彩!你为了夺得玄玉,杀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庭?你做的那些恶事,和我当年杀你双亲有何不同?”钟鹜从廊下的阴影中走出来,枪口直指他眉心,“你为了救你爹娘,我为了救我师妹,踩着别人的尸体一路走来,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对视间,彼此眸光闪烁不定。
一入江湖,便无法从血染的泥潭中脱身。世间没有善恶对错,只有利益之分罢了。
“把玉给我。”钟鹜举着枪逼近,“我或许还会饶你一命。”
薄风遥不为所动,直视他双眼,神色竟带了几分同情:“你以为拿走了玉,就能穿回十几年前救你的师妹吗?”
“别废话!拿来!”
“穿回来前我跟你说的玄玉用法不过骗人。”薄风遥哂笑,“你竟然当了真。”
“别拖延时间!你都能使诈回朝凤,怎么可能是骗人!”钟鹜握枪的手在微微发抖。
薄风遥眼底讽意更浓。
钟鹜他怕是已经信了半分,却偏要死守住心底那点希望,不肯任之熄灭。
“我穿回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对着玉念过朝凤7年,你离我最近,应该很清楚才是。至于玄玉的用法……”
直觉告诉他,薄风遥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钟鹜扣紧扳机,高喝道:“闭嘴!休得胡言乱语迷惑我!玉拿来!”
薄风遥无视他的暴跳如雷,平静地说下去:“玄玉的用法口口相传,你杀了我爹,明心派掌门走火入魔而亡,江湖上再无其他人知晓。”
钟鹜眼皮颤了颤:“陈玉美她知道!”
薄风遥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出最后的话:“她所知道的,也无法让你救回师妹。她的研究只得出两个结论,一、上玄玉能召唤,下玄玉能穿越;二、下玄玉能穿梭到上玄玉所在的时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你即便是得到了玄玉,也不可能回到朝凰36年。”
一字字针扎般戳在心上,钟鹜不想再听下去,摇头大叫“胡扯!”跃身朝树后夏云珠而去。
他曾经正义凛然、惩奸除恶,为了救师妹不惜染黑自己,心怀希望一步步走到现在,最后却告诉他,所做的一切不过竹篮打水空一场!
他接受不了!他也不愿接受……
两柄剑同时刺来,企图将他拦截,然而他连扣扳机,便逼得二人不得不朝后退开。
借此空档,他顺利来到夏云珠身旁,胳膊勒住她脖颈,冰冷枪口直指她太阳穴。
薄风遥:“云珠!”
鹰川:“夏姑娘!”
焦急的呐喊同时响起,然而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钟鹜嗤笑,脸上暗红伤疤被牵扯得格外狰狞,此时他早已失了理智,眼底溢满疯狂。
“玉给我!不然,我现在就一枪崩了她!让你也尝尝失去心爱女人的滋味儿。”他看着薄风遥,威胁道。
鹰川紧咬后槽牙,表情冷然:“钟鹜!我们说好的!”
“说好什么?我助你攻下夜安宫,你借我玄玉一用,既然我现在就能拿到玄玉,为什么还要求你施舍?这么天真,难怪永远只能被人踩在脚下,连女人都抢不赢。”
“你若敢动她,我叫你生不如死!”
鹰川的话显然对他毫无威胁,钟鹜狂笑道:“没有师妹的每一天我都生不如死,快!把玉给我!你们的小美人儿快被我勒死了。”
他手臂用力,夏云珠被勒得难以呼吸,只能眼蒙水光,无助地挣扎。
薄风遥心口疼得抽搐,虽不情愿,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下玄玉。
朱红流苏摇摇晃晃,看得钟鹜眼更红。
“给我!”他说。
薄风遥没同意:“你松开她。”
“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又使诈!”钟鹜不肯,盯着那枚玉催促,“赶紧扔过来!”
薄风遥坚持:“先松开她。”
“你有什么筹码跟我谈条件?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最后你还得乖乖把玉给我!”
他不敢刺激钟鹜,攥着玄玉的手紧张得起了汗。
钟鹜的目标是玄玉,只要依言给了他,他或许真的会放过夏云珠……
不行!不能拿夏云珠的性命去赌那二分之一的可能!
薄风遥利索地扔了剑,上前一步道:“如果担心我使诈,那换我来替她。”
他手里没了剑,又身受重伤,量他也快不过子弹。
不想拖延时间,钟鹜把枪口从夏云珠头上移开,抵在了薄风遥的眉心:“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快把玉给我!”
见薄风遥迟疑,他再一次把枪对准了夏云珠。
此时鹰川已经来到她身边,一侧步,便挡住钟鹜的枪口。
局势陡然变了,钟鹜咽咽嗓子,扳机扣得更紧:“薄风遥!你又想耍我?!”
虽然还不知道精准穿越到某个年代的方法,但这玉,是他救回爹娘的唯一希望,怎么可能轻易给他?
现在夏云珠安全了,他更加不可能让钟鹜得逞!
枪还抵在他眉心,手里已劫过鹰川的剑,对着钟鹜的右臂闪电般迅速划去。
枪声在耳边炸响。
子弹飞射在几米之遥的地面上,血淋淋的手臂重重砸落。
钟鹜疼得哀嚎,在地上不停打滚:
“啊——!!!”
“薄风遥!我要杀了你!”
“你不得好死!”
对于他的咒骂,当事人面不改色,锦靴踩在他狰狞的脸上,染血刀锋贴在他脖颈。
“钟鹜,12年前的账,是时候跟你清算了……”
自古成王败寇,他输了,却输得那么不甘心。
钟鹜嘴里沾满泥土,混着滂沱眼泪,凝成难以下咽的苦涩。
他一声声哭喊着师妹,喉颈的血汹涌地染湿衣襟,直到眼里失了光,再也喊不出……
相隔12年的仇,终于在今日得以了结。
看着脚下的尸体,薄风遥却并未感觉到轻松。
或许如钟鹜所言,他所做的事,和他没有区别。有江湖的地方,便有杀.戮,仇恨只会生生不息。
他失神地站在原地。
很快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呜咽混着眼泪染湿后背,他安抚地拍了拍扣在腰间的手,声音又低又轻:“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身后的人不住地摇头,将他抱得更紧:
“薄风遥,我想回家。”
“我不想呆在这里,我好怕……”
“我好怕看到你杀人,更害怕看到你死。”
她哭得话语破碎,委屈得让人心疼。
薄风遥看着手心里的玄玉,忽然怔怔地说了句:“云珠,我们回去吧……”
身后的人一僵,似是不可置信。
愣愣地问:“你…不打探玄玉的用法了吗?”
他拉开她的手,转身凝视她。
苍白小脸满是泪水,今日恐怕吓得不轻。
他抬手替她拭泪,指腹的血污了她面颊,使他动作一顿,然后摇头两个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