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高原反应,是连日的奔波,还是心伤,他就那样垂着头,塌着肩膀,弯着背脊蜷在椅子上,五脏六腑都被刀子狠狠绞着。
火车驶进城市,熟悉的霓虹灯火映入眼里,一趟西行,千里万里的,丢了一个人,他再也承受不住,抱紧自己的头,泪水滚滚而下。
那个夏天,他最在乎的两个人,母亲,和她,都离开了他。
那个十八岁的恣意少年,仿佛死在了那一截绿皮车厢里,另一个他,选择了一条从未想过的路,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风在耳边轻轻吹着,他们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往下,他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全都踏在她心上,随着他起起伏伏,心也不能平静。
“徐景行。”她声音小,一开口就湮灭在山风里,总觉得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过去太薄弱,一碰就破,不敢提。可要是不提,它又一直烂在心里,而他们,永远都迈不过那道坎。
本以为他没听见,过了半晌,听到他很轻地“嗯”了声,没听到她回应,又问:“怎么了?”
徐景行侧头,就见她眼中荡漾着泪水,夕阳的最后一抹微光映在她眼里,好像有了滚烫的温度,烧灼着他。
少顷,他轻轻弯唇,“以前好像没这么爱哭。”
颜子意其实很少哭,演员是个无处可藏的行业,不敢轻易哭,怕眼睛哭肿了不能上戏。分手那会儿她想哭都得算好时间,接下来很长时间没戏,找个没人的地方捂着嘴哭一场,然后抹掉眼泪,挂上笑,继续工作。
颜子意低头眨掉眼泪,抬头直视他,两人视线相交,目光深之又深,好似看进了彼此的心底。
她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小心又执拗地问:“徐景行,你还爱我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的心就被吊着,一下又后悔了,他要是说不,他们之前似是而非的暧昧也维持不下去了,可是最后的一层纸已经被她捅破了。
拽着他的手又紧了些,骨节泛白酸痛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可怜兮兮的鼻音问:“我们,能不能和好?”
徐景行的喉咙滚了滚,看着她的眼眶一点一点红起来,胸口紧紧.窒着,缓了口气,弯下腰和她平视,“这么笨,看不出来吗?”
颜子意咬着唇摇头,他对她的好她自然知道,可就像办.证,最后那个印章没确切地敲下去,心也是不确切的。
徐景行贴上她的唇,薄唇柔软而有力,亲得她全身酥麻发软,两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他问:“现在,知道了吗?”
“唔~”颜子意高悬的心砸回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彻底溃堤,抱紧他的脖子,眼泪汹涌,踏踏实实地哭了起来。
徐景行叹息,“怎么还哭?”
“忍不住。”
颜子意哭得凶,一哽一哽的,肩膀都在颤,可怜得很。
徐景行轻笑,将她拥进怀里,轻拍着帮她顺气,“想哭就哭出来,以后,都不要哭了。”
——
回到影视城,天色全然黑下来,仍在拍戏的片场一片炽亮,将黑夜划拨出块块光斑。
两人简单吃了饭,来到了影视城的保安室,一位五十上下的保安,捧着瓷白色的牙杯坐着看电视。听到有人敲门,一按遥控器关小声音问,“找谁?”
颜子意眼睛还是红的,带着水色,璨然一笑,“想和您打听点事,不知道方便吗?”
保安关掉电视,站了起来,“什么事?”
颜子意:“我听说影视城闹鬼,夜里有穿着旗袍的女人走来走去,吓得晚上都不敢睡,你知道这事吗?”
“不仅知道,我还见过。”保安答得利索,两人倒是惊讶了。
“保安队晚上要轮着巡逻,你看,现在就我一个人守着这,其他人都巡逻去了。要是轮到下半夜的岗,还真能看见,穿着旗袍,高跟鞋咔咔咔响。”
颜子意打了个寒噤,“鬼走路有声音吗?会不会是女演员,你看错了啊?”徐景行闻言倏地一笑,手搭上她的腰。
保安:“哪个女演员半夜一个人专往黑不溜秋的地方走,要么河边,要么破房子,又不是男人,躲着方便。”
颜子意:“......你不怕吗?”
“第一次看到有点怕,不是说人的正气足鬼都怕吗?几个高大的保安走在一起,那东西看到我们都绕道走。”保安言语间还挺得意,“不过我老婆说碰到了总归是晦气,要是倒霉遇到了,她下一个初一或者十五就会去烧香。”
颜子意:“第一次大概是什么时间?您经常遇到吗?”
“我在这工作六年,反正第一年就看到过,有时候几个月才碰到一次,有时候密点,有时候看到个影子也不确定是不是。”
徐景行问:“你还记得是什么日期看到的吗?”
毕竟这种事情一般人不会刻意去记,徐景行也是本着不错过一丝蛛丝马迹的念头问的,没想到保安说:“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大概时间还是知道的。”说完又戒备地问:“你们问这么仔细干嘛?”
颜子意忙说:“我是演员,晚上经常要拍夜戏,要是有规律的话我避着点。”
保安是个痛快人,没多想,拉开抽屉拿出一本黑色笔记本,纸张经常被翻动,边角卷起,厚了不少,他粗糙的手指熟练翻着,“我要是遇见了就会买点香和黄纸回家,一周一天假,记账的时间和碰到那东西的时间最多差七天吧。”
他报了几个时间,徐景行记在手机里,面色愈发凝重。
离开保安室,颜子意问:“有什么发现吗?”
徐景行:“黄思雨遇害后,我们整理出了相似的案件,保安记的时间里,有五个时间点和受害者死亡的时间对得上。”另一些对不上的,要么是女性遇害了没人报案的,要么是凶手夜游影视城时没被那位保安碰到的。
“那就是说凶手杀人后会穿着旗袍高跟鞋在影视城里走,就像黄思雨遇害那天我听到的高跟鞋声一样,他这几年一直在影视城的话,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了。我记得你说过,他这种行为有可能在昭示或炫耀什么—”
颜子意没说下去,她想到一句话:一个人的狂欢,登时又打了个寒颤。
第21章
道路笔直平阔,两旁的枫树主干挺直,枝枝相抱,叶叶聚拢,在深浓的暮色里,失尽了深红和苍青,变成灰黑模糊的树影,凝然不动地迎候着黑夜。
颜子意一辈子的勇气都被这几天用完了,通往酒店的枫树道变得异常的长,她拽着徐景行不敢松,神经绷得紧,稍微一点响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道路左侧的空地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步,两步...窸窸窣窣踩在落叶上,一阵风掠过,黑影倏地逼至眼前。
颜子意像只惊弓之鸟,应激下惊叫出声,立马扑到徐景行身上。
黄健翔跑得快,大口喘着气,将手心的汗抹在裤子上,又扶正下滑的眼镜,有些懵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乌龟一样往前探脑袋,企图看清树袋熊一样挂在队长身上的人。
“头儿,怎么回事儿?”
徐景行眼中隐着笑意,拍了拍颜子意的后背,“是小黄。”
小黄当即炸毛,嗷嗷乱叫:“再强调一次,别叫我小黄!保安大爷养的那条狗叫大黄!”
“和一条狗计较名分,出息儿。”徐景行淡淡瞥他一眼,托着颜子意的腰放她下来:“一惊一乍的怕什么,小黄比大黄文明,不咬人。”
黄健翔:“......!!”
颜子意方才一下失控蹦到他身上,反应过来后,害怕变成次要的,羞窘占了首位,慢吞吞地从徐景行身上下来,脸红耳根烫,简直没脸看黄健翔。
徐景行嘴角微勾,稍往前挡住黄健翔直勾勾的视线,问:“下午有没有什么情况?”
黄健翔惊愕地看着他家队长,怎么能笑得这么温柔恶心,也不知道他们外勤半天发生了什么质变,连他都看出了猫腻。但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他撒狗粮就算了,顺便踩他一脚算怎么回事?
黄健翔杵在原地翻着白眼汇报:“一切正常,没什么特别的情况。”
徐景行又说:“我这边有些新的线索,你去通知开会,让大家到我房间。”
黄健翔领了任务走了,颜子意被这一出闹的,再看向那些婆娑树影,走在幽暗的枫树道上,也不觉得恐怖了。
到了酒店,碰到刚下戏的陈茵,她身后跟着三个人,经纪人拿着平板电脑给她安排工作,一个助理拿着水杯一路笑呵呵地恭维她,另一个,也就是拿了被换的鞋被她骂的那个,勾着头提着大包小包走在最后。
走进电梯,谁也没说话,陈茵的目光透过电梯壁在颜子意和徐景行的身上转了转。
到了八楼,徐景行和颜子意在房间门口迎面碰到李由。
颜子意知道他们要开会,没黏糊,打了声招呼就刷卡回房间了。
徐景行看她关上门,往自己房间一看,人还没齐,对李由说:“人齐了给我发条信息。”
李由眼神一变,这小子春风拂面,不对劲,他的小眼神直往颜子意的房间瞟,“你这是?”
“吓坏了,我去看看。”徐景行抬手敲门,里面的人开门也快,李由看着门板一开一合,人就进去了,他啧了啧,这小子,看不出来啊。
颜子意嘴角漾起一个笑,“不是开会吗?怎么来了?”
“还没开始,过来看看。”房间亮着灯,情况一目了然,徐景行走到窗边,影视城朦胧的轮廓半隐在夜色里,他又探到窗外看了眼,外立面是平整的一面墙,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徐景行关了窗户,锁好,“晚上别开窗户,门也反锁了。”
颜子意点头,“嗯,知道。”
该说的都说了,一时无话,两人站在床头静默地对视。
颜子意纤长的睫毛上翘,弯成月牙儿,在眼睑上铺着一层阴影,睫毛一动,她笑了,眼里映着光,还有他的身影。
徐景行也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在床头坐下,将她勾过来抱在腿上。
失笑的前一秒,他们找到一时沉默的原因,太快了,猝不及防地相遇,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拒之千里,没有试探,没有犹疑,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和好了,此刻拥抱在一起,恍如隔世,好像昨天还牵手在操场散步。
心头的小甜蜜才散开,徐景行突然皱起眉头问:“你吃这个?”
颜子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偷瞟他一眼,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她解释道:“偶尔失眠的时候吃一颗。”
徐景行看着她,垂眉垂眼躲着他的视线,明显心虚,正想说什么,手机“滴”地响了一声,催他去开会。
他捧住她的脸,重重地吻下去。
依恋,却又没时间温存,他吻得格外深入有力,唇瓣紧贴着厮磨,柔韧湿滑的舌头缠着她勾旋搅动。
颜子意的心脏剧烈跳动,像有千万只鼓槌在擂,舌根被他搅得发疼,气也喘不过来,晕乎乎地抓住他的衬衫,酥麻感一点一点蔓延至每一个神经末梢。
接吻,不管是多精美的文字描述,还是多唯美的画面拍摄,都不及和他切切实实地吻一次,心跳、体温、气息,唇齿纠缠,舌尖缠绕,五感全部调动,欢愉感在大脑中绽开,连心都颤了。
颜子意坐在他的腿上,迷瞪瞪地想,两个相爱的人,情到浓处,怎么能不纠缠在一起。
徐景行很快放开她,咬了下她的唇,轻微的刺痛让她慢慢回神,光线一丝一丝回到眼里,听到他说:“回来再找你算账。”
颜子意怔怔的,还没明白他说什么,已经被放在床上,看着他风驰电擎地离开。
门“嘭”的关上,她一翻身,看到床头柜上的安眠药。
噢,想起来了。
她工作时间没规律,忙起来的时候和空中飞人一样,在不同城市和国家间飞,时差没倒直接进入工作状态,生物钟完全絮乱,精神压力大,又累,只能靠咖啡,安眠药和香烟调节状态。
对面房间,徐景行和同事们讨论完案情已经快零点,想着她睡了也就没去扰她,躺在床上明知该睡,脑细胞却依旧活跃,案子在脑子里轮番推理,一个画面连着一个画面,在乱七八糟的念头里不知什么时候睡去。
翌日清晨,天边的第一缕光破开云雾,影视城行将苏醒,就在这时,一声惊叫穿墙而来,刺破落定的宁静,异常尖锐。
徐景行悚然一惊,蓦地睁开眼,套上衣裤就往外冲,开门时对面那扇门正好打开,颜子意穿着睡衣,头发蓬蓬松松,眼神已经全然清醒,她问:“出了什么事?”
徐景行见她安然无恙,被瞬间悬起的心缓了一缓,说:“应该是前面的房间,我先过去看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黄健翔和其他刑警也赶来了,“徐队,怎么回事?”
颜子意刚迈出房间就被他推回去,“你先回房间。”
“可是—”
“睡衣。”
“哦...”
黄健翔往这边瞟了一眼,看到一点白色的睡裙,还有一小节雪白的小腿,门就被关上了。徐景行的目光转过来,一秒从温柔缱绻中抽离,变得凝重而沉敛。
黄健翔推了下眼镜,跟上徐景行的步伐,他好像在电光石火间被喂了一嘴狗粮,这一大早的,简直不给单身狗活路。
尖叫是陈茵的房间传来的,她光着脚站在地上,指着地面的红色高跟鞋,手指绷得发抖,惊怒交加中掺着一丝害怕的颤音,“是谁!谁又把这双鞋放到我房间!?”
第22章
“徐队, 走廊的监控查过的, 昨晚陈茵和经纪人、助理九点半回到房间,经纪人先走, 另外两个助理前后隔了十分钟离开,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进过房间。”
“看仔细了吗?”
“我也觉得不对劲,酒店和我们的监控都看了, 真的没人来过。”
徐景行拧起眉,平静的眼中起了一丝波纹, 又问黄健翔:“现场勘测的结果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