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地一下拉开窗帘, 热烈的阳光涌进来, 他快速洗漱穿戴, 拨着她的电话出门,足足听了一分钟绵长的“嘟~”,徐景行挂了电话,走进电梯,梯壁光滑如镜, 他看见自己微咬着下颌, 一身黑衬衣黑西裤, 笔直地站着。
出了电梯,又给她拨了个电话, 直到启动汽车,她依旧没接, 小风夹着一丝躁, 从未合拢的窗户蹿进来。
徐景行将手机固定在支架上,点开一个软件, 高健落网后一时忘了卸载,出于尊重也没用过,想到那个小女人,又有些躁了,昨天说好的,她一大早出门,连条信息都没给他发。
颜子意这边的记者招待会接近尾声,手机调了静音放包里,小艾帮她提着包在后台等。
新旧《画魂》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始和终,事件一直高热不退,电影已经决定不再拍摄,投资人也没太刁难。
秦守宜说完最后一句话,在连片的铝镁灯下退场,其他一众演员也跟着退场。
记者会结束,人很快散了,秦守宜支开助理和司机一个人坐在后台,眼神没焦距地落在虚空,多年的执念尘埃落定,心却成了一个空唠唠大洞,给了全国网友和《画魂》的影迷一个交代,却无论如何给不了自己一个交代。
“秦导,不走吗?”颜子意递给他一瓶水,在他身旁坐下,“还在自责?”
秦守宜接过水,眼神还是空茫茫的,许久,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毕竟两条命。”
颜子意拧开水喝了口,“她们俩...是很让人惋惜,可如果您不这么做,会有更多的女性受害,八年,十八年...别说抓住他,这八年甚至没人知道他。”
“是我选的她们参与拍摄的,二十多岁的姑娘,大好的年纪,满怀期待地来,结果...”秦守宜眼里流露出伤感,抬起自己的手,手心手背地翻着看了眼,“我觉得是我把她们推向高健。”
生死大悲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颜子意站起身,“事情已经发生了,活的人总要过下去,想想那些幸免的姑娘,也是你救了她们...我先走了。”
“等等—”秦守宜叫住她,目光闪了闪,说:“听说你和她的儿子在一起?”
颜子意回头,扬唇一笑,眉间都是遮不住的欢愉,“嗯,和他在一起。”
秦守宜失了语言,直愣愣地看她,又好似不在看她,慢慢的,深刻的脸上浮起一点笑,“挺好的,走吧,可能还有记者,你注意点。”
暗恋是世界上最怯懦的感情,随着时间催生的风,有可能分崩离析,也可能在心口长成一根温柔的刺,深入三尺,不敢触碰。
徐景行认得她的保姆车,将车停在保姆车后边,车窗降下来,后仰在椅背上,指尖夹着点燃的烟搭在窗沿,透过青白的烟看向大厦出口。
主演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她倒是耐得住性子,磨磨蹭蹭也就算了,电话也不接。
又等了几分钟,终于看到她出来,带着鸭舌帽、墨镜、口罩,低着头一路快走,小助理颠颠跟在后头小跑。
颜子意听到“滴~”的一声喇叭响,隔着墨镜看见许宸弋坐在一辆宝蓝色,造型夸张的小跑上。高跟鞋命案他作为嫌疑人被拘了两天,放出来后被他爸盯得紧,消停了一阵子,想必是案子结了,他又出来浪了。
许宸弋确定是她,以一个无比骚包的姿势推门下车,往车身一靠,一身胡里花俏的名牌和宝蓝色小跑相得益彰,“妞儿,好久不见啊。”
颜子意在墨镜后翻了个白眼,“土不土?”她摘下墨镜问:“局里出来后怎么样了?”
“啧~提这个就来气,”许宸弋顶了下墨镜,眉一挑,“姓徐那个什么破队长,你知道他吧?油盐不进,整整扣了我两天,穿件黑衬衫就以为自己是包拯啊?”
颜子意:“......”
“亏得你小丫有良心,给我做不在场证明,还张罗着找视频,走着~哥哥请你吃饭。”许宸弋下意识地去勾颜子意的肩膀,不料还没挨到一点布料,手腕一紧,被人直接拧了回来。
他正想发作,见是徐景行略一惊讶后又有些许尴尬,毕竟背后说人坏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转着被拧的手腕,语气十足纨绔:“这位人民警察,和朋友吃饭也归你们管吗?您可真忙呐。”
“警察不管你和谁吃饭。”徐景行晲了他一眼,揽住颜子意的肩膀往自己身上一靠,“但你和我的女朋友吃饭,就归我管了。”
颜子意有些尴尬,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有种偷情的心虚。
许宸弋一愣,呆若木鸡地杵在阳光下,墨镜滑稽地滑下一截,露出他惊愕的眼,还没咂摸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颜子意已经被他掳走了。
我~日~啊~他晃了晃凝固成一团的脑浆,感觉世界都疯了。
......
他力气大,颜子意被他半推着塞到副驾驶座,感觉腰都麻了,等他上了车,她呼吸轻轻的,侧头看过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徐景行拽过安全带系上,插.进车钥匙,余光都没分她一点,不冷不热地说:“心灵感应。”
鬼才信。
颜子意抿唇轻笑,不在这关头碰他的逆鳞,恭维道:“你这本事,真厉害唉。”
徐景行:“呵—”
颜子意:“......”
汽车启动前,颜子意指尖插.进他的皮带边儿,勾着轻拉,“回头。”
徐景行本不想理她,只听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紧接着“喀噔~”一声,安全带松了,他微眯了眼,一秒后,熄火,上身转过去,下一秒,她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来,柔唇贴合,她闭着眼,吻得细致认真,学着他吻她的样子,一点点吸吮轻噬。
徐景行一时没回应,微睁着眼看她,阳光被车窗过滤,落在她的眼睫上,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在目。
没多久,沉氲的黑眸再难淡定,幽荡荡翻滚起来,开始回吻她。
他一动她便有感觉,不禁嗯了声,往后缩,立马被他扣住腰贴向他。
他闭上眼,用舌尖稍用力舔她,力道重,动作却很慢,由里向外画着圈滑舔。
颜子意腰麻得不行,呼吸也不畅了,又被他掣肘着动不了,胯骨还抵在中控区上,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受,没多久就呜咽要挣开他。
他眼尾勾起一丝笑,紧贴着她的唇重重地吮了一下,才放开她。
颜子意脸颊爬上两抹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的,本来还想解释的,看他气已经消了,便细细地喘着气,懒得解释了。
徐景行的指尖贴在她的胯骨上揉着,亲亲她的鬓角,轻笑,“缺乏运动,明天和我一起跑步。”
颜子意瞥了他一眼,眼尾微微勾起,可能是刚他折腾的,小眼神生生勾出一丝媚意,“晨跑吗?”
赖床精徐某,大言不惭地说:“晨跑不行,其他晨间运动...义不容辞。”
第39章
两人在车上腻腻乎乎, 耽误了不少时间, 到墓地的时候日头已经老高,推门下车的一瞬像是踏进了沙漠。
不是清明, 墓地空荡荡的卷着风,一辆汽车却已先他们一步到来,秦守宜微微颔首, 拉门上车,车轮扬起一阵黄沙, 在盘桓的山路上滑远。
山坡上一块块色泽暗沉的石碑, 半隐在柏树浓郁的深绿里, 徐景行眯了眼,回头看她,她没打伞,大把的阳光泻在脸上,配着黑裙, 衬得肌肤雪白。
“热吗?”他将她拉到身前。
颜子意本看着秦守宜的车尾走神, 被他拉回神思, 眼底蕴着阳光,弯起笑, “不热,走吧。”
城几百级台阶窄且直, 她任他牵着, 走在茂密的柏树间,到了高处便凉了些, 山风拂来,树叶簌簌而响,他走了八年的路,第一次,有她陪着。
墓碑上的女人笑容清淡,徐景行静静看着,和任何一次在荧屏上看到她一样,这个十月怀胎生他的女人,总是带着种微妙的陌生感。
墓碑前已经摆着一束小白花,犹带着水珠,颜子意将小百花挪开些,和手里的花并排摆着,又掏出纸巾,将石碑擦拭了一遍,徐景行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石碑。
墓地很静,只有风穿过松柏的喘息声,她有丝恍惚,回想起近来种种,仿佛从一场荒谬的梦中苏醒,每个细节却又清晰得可以触碰。
而他们,无论是年少时懵懂的初恋,还是再遇时的刻骨深爱,都那样自然而然,轻而易举地走进彼此心里,像是量身定制的磁石,不管时光多悠长,一旦相遇,定会紧紧依附。
颜子意站在树影里看他,穿了件挺括的白衬衫,他皮肤白,脸型好,身形又挺拔,不挑制式和颜色,穿什么都好看,好看得她一秒都不想离开。
她抠了抠他的掌心,徐景行被骚得痒了,顺势握住她的手指,侧头对上她水波盈盈的眼眸,问:“在想什么?”
“想你。”颜子意声音轻,融进温驯的风里:“刚分开那会儿,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闲就忍不住想你。”
开心或委屈,接了好片,拿了奖,就连早餐吃了什么,都想告诉他,却也只是想想而已。时光日复一日,愈发不敢肯定他还在意自己,愈发地,不敢开口。
徐景行问:“如果没有这个案子,会找我吗?”
颜子意浅浅一笑,有些自嘲,“不敢,我这几年在工作上慢慢有了话语权,工作重心一点一点往燕京移,留在这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想着说不定哪天能偶遇你,可又怕...”
怕再遇在某个舞会,他西装笔挺,挽着富家千金或是女明星...而她,以旁观者的姿态,假装不在意。
城“第一次去市局做笔录那晚,你问我,如果我知道你妈妈发生了意外,还会接那部戏吗?我没回答—”颜子意吸了口气,“我想,我还是会接,很多事情都比爱情重要,这个选择我从没后悔过。”
徐景行的掌心贴着她的后颈,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口,“可我后悔了,时间不能倒回去,不然,我不会和你吵架,不会逼你选择。”
所以他还是败给了年少,败给了幼稚和冲动。
颜子意被惹得眼睛湿润:“你呢?有想我吗?”
“没想,”徐景行用下巴抵着她的额角:“要是在电视上,新闻上看到你,就转台。”
颜子意:“......”
她伸手掐他的腰,鬼知道她多想看看他,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长高,从男孩到男人,会是什么模样...却不能够。
“看到又见不到,更难受。”徐景行看向远方,天色青白,山峦浅淡,相接处恰到好处地融化了边界,他由着她掐,轻声纵容:“也不是完全没想,有一次特别想。”
颜子意抬头,追问:“哪一次?”
记忆被点拨,连细节也浮了上来,徐景行目光微闪,硬生生将话题扭了个比肝硬化还硬的转折,“饿了没有?回去了。”
颜子意不依不饶,“我都说了,礼尚往来。”
两人往坡下走,徐景行一路被她蛮缠得不行,坐进车里,打开空调,在嗖嗖的冷气里开口,“我实习的那个冬天,天天下雪,特别冷,干的都是些基层调解的事情,成天被吆五喝六,就想到去西藏找你那次,在冰天雪地里被使唤着干活。”
“有一天晚上,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你家那个小巷口,不知道去干嘛,又不想走,干脆蹲在路边抽烟,”他将手放在冷气口吹了两秒,带着凉意握住她的手,黑眸深深,看着她:“那晚,特别想你。”
小巷子没有车水马龙,掺杂着的叫卖声也在夜里歇了,积雪一层覆着一层,冰凉的安静渗进心里,他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三支烟抽完,手指僵成衔烟的姿势,另一只手一直塞在口袋里,是温热的。
他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一冷一热,两种触感同时抵达神经,感觉十分特别,分不清哪边是自己的手,就像是被人握着。
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他那个冬天反复尝试,像是把毒汁当琼浆饮用,独自品尝思念,舌尖全是苦涩。
现在想起来,觉得他一个大男人,这样的举动实在太矫情,他付之一笑,握紧了她的手,“中午想吃什么?”
“想自己做饭,家里没什么菜,先去超市吧。”再遇以来第一天没什么事情干扰,两人纯粹地腻乎在一起,颜子意下载了个菜谱的APP,看着手机,头不抬地问:“想吃什么?给你做。”
徐景行露出好看的笑,家这个字太温暖,他有些贪恋。
去了趟超市,满载而归,厨房烟雾升腾,颜子意系着围裙炒菜,徐景行挽起袖子,生疏地帮忙洗菜切菜。
锅铲翻腾,颜子意不时从热闹的锅里抽出目光看他,“蒜切好了吗?要切成沫啊少爷......瘦肉不是顺着纹路切的...鱼都杀好的你也抓不住...徐少爷,您移驾客厅候着可好?”
徐景行气定神闲地捡起滑进水池的鱼,滑溜溜握在水龙头下冲,“我不是法医,刀工自然一般。”
颜子意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再说下去,怕会扯出什么限制级话题,影响食欲。
吃完饭,拉紧窗帘,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颜子意做了水果沙拉,抱着剔透的玻璃碗在大腿上,徐景行大概有些手残,只会凑过头来抢她快吃进嘴里的水果,嘻嘻闹闹,电影也没正经看,冷色调的客厅生出了甜腻气息。
冷气将骄阳过滤成温凉,热腾腾的夏天却抵挡不了,一天热过一天,时间悠然而过,幸福藏匿在稀疏平常的生活里。
转眼到了盛夏,颜子意从甜品店出来时已经是傍晚,青灰色的天边堆着晚霞,停在路边的汽车被晒成蒸笼,她打开空调和车门,站在车边地等车散热。
正无聊,一阵嚣张的引擎声呼啸而至,大咧咧停在了她面前。
是一辆黑色重型机车,骑车的男人长腿撑地,劲瘦精悍的肌肉裹在黑色T恤里,寸头,古铜色肌肤,有着厚重的男人味,他摘下头盔,往车头一挂,扭过头,勾唇笑,劲、帅、痞。
他身后坐着个身段姣好的女人,画了浓妆,右耳的一排耳钉在霞光下流光溢彩,装扮是她一贯的朋克风,声音悦耳,“子意,好久没见了,去酒吧坐坐?”
颜子意略一算时间,有两三个月没见祁阳和祁月了,她直来直去地拒绝,“今晚没空,过几天去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