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公司的任务,杜春琪再次到了小高庄。
看见东家的太太来了,村民们十分恭敬,白面馍馍早就让他们心服口服,张德义又时常带着警察们来巡查,等闲宵小也不敢来犯。
“事业进展得不错嘛!”杜春琪笑着表扬道。
周存彦嘿嘿一笑,眉飞色舞,“总算没有辜负老婆大人的殷殷期望。”
“贫嘴,井挖得怎么样了?”
周存彦有些尴尬,“还没顾得上。”
杜春琪没好气的点了点他的额头,“瞧把你能耐的,看起来风生水起,偏把最关键的事给忘了,我问你,你能这样养一辈子的人不?人越来越多,粮食如何运得过来?关键是通渠灌溉,小高庄的地加上咱们手上的高产种子才能万无一失。我们手上的资金不能一直大量消耗在粮食上,时间长了,政府能不查?”
周存彦赧然,若论为人处世,杜春琪不如他圆滑,若论深谋远虑,他就远不及杜春琪了。
“是我疏忽了。”周存彦惊出一生的冷汗,仔细看现在的小高庄蒸蒸日上,实际上如同沙滩上垒得堡垒,一个环节没跟上就会坍塌。关键是,最关键的运输环节随着依附的人越来越多肯定会断。
频频擦着额际冷汗,周存彦浑身凉飕飕的,觉得身边围满了一张张的张着嘴要吃的红嘴白牙,几乎要将他给吃了。
杜春琪及时拍醒他,“看你吓得,先赶紧带我去县里找家绣楼。”
周存彦方回过神,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说,“你一张嘴可我吓得半死,还好,一巴掌又把我拍回来了。可见这辈子我是离不开你了。”
他趁机表表忠心,搂着老婆的腰,“已经显怀了,以后什么事交给我就行了。等小高庄的房子盖好咱就先住这,再找几个丫头伺候你。”
杜春琪摸了摸肚子,“可不是,这阵子忙得孕检都没顾得上做。”
周存彦立刻心疼了,拉着杜春琪坐到太师椅上,“你坐着等,我去县里找人。”
斜睨了一眼周存彦,“你懂吗?你会看绣娘的功底吗?”
显然,对他十分怀疑。
周存彦失笑,拉着杜春琪的手,“我的好老婆,你看这是哪?现在可不讲什么人权,只要我们给粮,还不能将整个薛湖镇的绣娘挨个叫到你跟前考核啊!”
杜春琪放下了心,她这段时间确实也累了,点了点头,“那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亲了亲老婆的脸颊,看她在床上睡了才放心的走出了门。
“我媳妇睡了,劳烦嫂子帮着照看一下。”周存彦专程找高李氏来交代了一番。
“包里有水果、食物、牛奶,别让她睡太久忘记吃饭。”
周存彦一一交代着,还是不甚放心,干脆亲自下厨做了一些饭菜又炖了一锅汤。
高李氏看得咋舌不已,啧啧,这种丈夫也被夫人给碰到了,可见有些人天生就是好命。
让自家男人给自己做饭她是想也不敢想的,就是想让自己亲弟弟过来讨个活儿都不行的,一想到这高李氏就忍不住直掉眼泪。
昨天他小弟弟李猴子饿得受不住跑过来了,她才知道老娘又一天没吃上饭了,猴子更是饿了两天了,她爹得了粮果不其然又去赌了。
看着猴子饿得整个人都肿了,她的心如同刀割一般,可嫁出去的女儿就如泼出去的水,何况她还是被自己老子卖过来的。
她能做的就是招待猴子饱饱的吃一顿,又将自己这段时日偷偷藏起来的方便面、饼干之类的尽数塞给了猴子。
眼看着弟弟一步一回头的离开她家,她的眼泪几乎就止不住了。
羡慕归羡慕,日子还是要过的,杜春琪和周存彦可是小高庄的救命草,她是要伺候好的。
一口应下周存彦的要求,高李氏沉闷的看着锅里正在熬的汤。
剁成整齐小方块的排骨在锅中起起伏伏,肉香味已经不能勾起她的馋意了。
周存彦骑着电动车去县里,薛湖镇规模挺小的,绣坊就一家,大灾年,小地方可没人再关注服饰的华美,人们现在最常光顾的就是当铺。
什么都当,就为了一口吃的。
绣制精美的衣服早就躺进了当铺,除了空荡荡的绣坊,吴锦已经卖了一切能卖的,麻木的捧着到手的钱,粮价疯长,这些钱只够吃一个月的,以后该怎么办呢?
看着空荡荡的绣坊,和围上来的工人,吴锦苦笑了一声,“大家都看到了,世道不好,我也养不起人了。你们自谋生路去吧!”
工人们惊慌失措起来,交头接耳,工头是个年过四十的妇女,她挤出人群,问,“东家,我们可都是跟着您从南京来的呀!您说不管就不管了,外面兵荒马乱的让姐妹们如何谋生?”
苏年秀将大家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日本人攻打南京时,吴锦几乎丢下了所有家当,唯独将她们姐妹们从南京城里带了出来,一路逃到了薛湖镇。靠着吴锦原先在薛湖镇的产业,她们姐妹们继续做起了绣娘的活计。
没想到,这回连吴锦也支持不下去了。
他垂着脑袋,半天抬起胳膊,指着东面,“实在不行你们就去那里讨活路去吧!人总要想法子活下去才是正理。”
苏年秀为首的绣娘们脸色纷纷变了颜色,东面的火车站现在可以说是人间地狱不为过了,车站上全是卖儿卖女的人,甚至有些女人为了能够活下去自卖自身跟着听闻豫省大灾赶来的鸨母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年龄小的绣娘们已经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都要活着啊!”吴锦嘴唇动了动,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突突突的车声,过了会儿,虎头一脸兴奋的冲了进来,“东家,东家,周大善人来了,周大善人来了!”
吴锦眼前一亮,急忙招呼人打开门,自己急冲冲的小跑出去。
吴锦一离开,一群绣娘将苏年秀围了起来,“苏姨,这回我们有救了是吧!”
绣娘们叽叽喳喳的问着,眼神已经灵动起来了。
第9章
吴锦一面整理衣服,一面小跑迎出了门,打眼就看见往绣坊里走来一个身材宽厚高大、剑眉英目的男人。他心下一算就知道此人就是薛湖镇传言中最不缺粮的周大善人了。
所谓相由心生,周存彦的相貌周正,一看便有几分正气凛然的气质,吴锦的好感更甚,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了。
“周大善人大驾光临,我这绣坊是蓬荜生辉啊!”吴锦将周存彦引进了屋中,眼睛却巴巴瞧着车斗上一袋袋的米粮。
高顺子察觉到吴锦的目光,露出一个凶狠的目光回视回去。
吴锦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看袋子装得是大米,薛湖镇的人以面食为主,大米售价贵,他可好久没吃上米饭了。实在想吃米饭时都是蒸上一碗麦粒饭糊弄自己当大米吃下去的,乍一看到大米,他不禁吞了吞口水。
高顺子见一个掌柜都这幅熊样,鼻子一翘,哼了一声。
哼,没见识的,大米哪有白面馍馍好吃,哪有白面馍馍顶饱,反正他吃大米饭饿得快。
对于周存彦独独叫他跟着来,高顺子是得意极了,谁能想到东家能看上他这个名声不太好的混混子呢?高顺子胸口中涌出一股子豪情来,有吃有喝,谁爱耍赖顺吃顺喝?
想到路上东家的话,高顺子觉得回去后必须告诉大家,打今儿起,他名字里的‘子’字就去掉了,以后谁也不能叫他高顺子或者高短手了。
说起来,高顺子的名字来得实在不够光彩,他老娘是个爱占便宜的寡妇,从小就让他无论到谁家去,手不能空着回来。主人不给,就顺回来。偏偏有一回,他娘带他去一户人家去,他娘让顺一块肉回家,他手短没够着。被他老娘教训了一顿,不知如何就给传了出去。从那时起,人们要不叫他高短手要不叫他高顺子了。
以前他不觉得他的名字有啥,谁不都是乱叫的,像他们村,有叫狗娃、狗蛋、铁蛋、大狗子、二狗子、二傻……,虎子、柱子、栓子都是极好的名字了。他高顺子的名字怎么看都比二狗、大傻子要好听的多。
他都想好了,回去的路上一定要请东家给起个好名字,顺带给他儿子猫蛋也起个大名,省得他家儿子动不动为了个名字和他撒泼。
高顺子想得挺美,死死护着车上的粮食,一双虎目瞪着吓跑不少来围观的人。
周存彦跟着吴锦进了绣坊,吓了一大跳,一屋子除了个男娃全是老老少少的女人,看见他进门,所有的眼睛都紧张的注视着他。
周存彦除了自家老婆,不太会同女人打交道,被一群女人如饥似渴的盯着出了一背的白毛汗。
吴锦好歹是个合格的生意人,只一眼就看出周存彦的不自在了,干咳一声道了声歉,粗声轰走绣娘们,“都去后堂等着!”
绣娘们不怒反喜,个个喜笑颜开,叽叽喳喳的退到了后堂。
吴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女人家没甚规矩,见笑了。”
周存彦一听吴锦和绣娘们的口音,心中就有了底,笑着问,“听您口音可不是薛湖镇的。”
吴锦情绪顿时激动起来,面露沉痛,眼中含泪,半晌才拱手说,“先生所言甚是,我们都是从南京逃难至此的可怜人。”
周存彦跟着唏嘘了一场,南京大屠杀是中国人心中永远的痛,就算他从未去过那里,一旦提到也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避开周存彦的视线,吴锦擦干了眼泪,才问他来的目的。
周存彦直接说明来意,吴锦自然愿意。
对于周存彦要求绣娘必须过他老婆那一关的要求吴锦一点都不奇怪,在他眼里,男人除了像他这样做这一行的,有几个懂面料、花样、针法的?更何况,周存彦还表示无论绣娘们过没过关,门口的一车大米都是他们的了。
吴锦笑呵呵的叫出绣娘们宣布了这个消息,顿时厅堂中如同五百只鸭子在叫。周存彦数了数人头,25个绣娘,倒和吴锦报的数目对得上。其中不乏一些气质沉稳的老绣娘,周存彦觉得完成老婆交代的任务没有任何问题了。
难得的是车不够大,一次可运不了那么多人。
“不如先让几个技术好的老人跟着周先生一起去?”吴锦建议着,跨上了车。
周存彦连忙叫他同他一起做到前座,高顺子早看这群小娘子看直了眼,见到能够和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同时做到后斗哪里有不肯的。热情的扶这个上车,拉那个上车,好一通的忙活。
跟着吴锦来得绣娘大都是自梳女,加上南京的风气比起薛湖镇可开放多了,一点都没觉得被高顺子占便宜了。她们坐在车沿上,反倒将高顺子赶到中间曲腿坐着了,高顺子没有半丝不满,坐在一群女人中间他只有高兴的份儿。
电动车突突突的开着,吴锦好奇地左摸摸右摸摸,最后忍不住的问,“怎么没有闻到汽油味?”
周存彦听了一笑,“这是电动车。”
吴锦长大了嘴,他不是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他家以前在南京城开了珠宝行、粮铺、绣坊,什么车没见过?但还没见过这么小巧的、没有长辫子的电车。
心里又将周存彦的地位往上提了又提,能随意骑一辆市面上看不到的电动车绝非等闲人,定然是个豪门巨子。
脸上的笑容是止也止不住,人在社会上混最怕啥?最怕跟不对人,跟不对老板一切白搭。
眼前的人可是个金大腿啊!而且看起来也是个和顺的,吴锦觉得他的坏运气都走完了,眼前只剩下金光大道了。
电动车在路上前进着,眼见快进了小高庄的范围,高国梁气喘吁吁在路上跑着。
他一看见周存彦的车,立刻大喊,“不好了干爹,李楼村来了百十号人把干娘团团围住了。”
周存彦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手脚发软,车头一下子朝路边扭了过去,还是吴锦机灵,踩了刹车,才免了一场灾难。
车一停下,周存彦顾不得后怕,叫来高国栋询问,“把你干娘围到哪了?快来带路。”
吴锦识相的下了车,“反正离小高庄也不远了,我走过去就行了,您赶紧去吧!”
周存彦点了点头,带上高国栋风驰电掣的去了。
吴锦一个人在路上看着一眨眼就没了影踪的车目瞪口呆,什么速度?据他所知就是南京最好的车也没开不出这种速度。
哎哟!姑娘们还没下车呢,他拍着脑袋。
高李氏听见房中传来动静,连忙叫来国梁看着锅,“帮娘看着锅里的排骨汤,这可是给你干娘熬的。”
高国梁点了点头,往灶膛里又加了一根柴,“知道,交给俺吧!保证小火慢炖。”
杜春琪住的屋子是高传一家专门腾出来暂时给他们夫妻住的房间,采光最好,里面几乎都是他们从现代带来的东西。地上铺的上好的地板革,钢制艺术大床上垫着厚实的床垫和褥子,床两边按他们的习惯布置了两个床头柜,一侧还摆着一个塑料衣柜。正对着床的是一个长条桌,上面放着一些杂物。一角还有一个塑料脸盆架,架上放了几个盆,旁边摆着洗漱用品。
可以说,除了没有方便的卫生间外,一切都像现代看齐。
高李氏每次进这间房子都有些不太自在,她觉得自己鞋底太脏了,踩脏了地。
这回她依旧站在门口,拘束的问,“夫人要吃饭吗?先生临走前做了一桌饭菜,灶上温着呢。”
杜春琪摆摆手,“别叫我们夫人、先生的,怪别扭的,就叫我……嗯,大妹子?国栋、国梁还是我干儿子呢。”
高李氏讷讷的回道,“那怎么行,俺当家的都说了,您就是东家。”
对于高李氏的坚持,杜春琪有些无奈,纠正了好几回了,人还是这么叫,她也只好这样了。
见杜春琪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高李氏松了一口起,高传对她是千交代万嘱咐,一定要把他们当东家看。尊敬、尊敬、再尊敬。
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心甘情愿拉拔小高庄不是?
不然小高庄又不是啥风水宝地,地也比不上别处肥沃,人有钱人凭啥在小高庄呆着?
听到周存彦专程给她做好吃的了,杜春琪立刻有胃口了,说,“等下,我收拾下就去吃。”
高李氏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心中盘算开了,东家做饭用了不少好料,量也大,夫人是绝对吃不完的,她到可以偷偷藏下一些大米饭等弟弟来了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