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君泊面沉如水,端正坐在马上,目光锐利如鹰隼,耳畔听着那二人的谈话,终是忍耐不住,轻咳了一声。
霎时,白马一个跳跃,颠得马上二人惊呼。它旋转、跳跃,自娱自乐,玩得不亦说乎。
“怎么回事?”苏幼薇忙问道,紧攥着马绳。按理,白马受过训练,当不会如此。此番模样,怎与野马一般?
杜五与杜七对视,听着自家王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快些下马,它恐怕受了激,状态已不似正常,你们先下来。”
苏幼薇狐疑,总觉得怪异,好端端的马怎会突然发疯,但事实摆在眼前。
“上马。”彼时,俞君泊开口,一手自然垂下,一手握着马绳,居高临下。
苏幼薇瞅了瞅太阳,见它当空正亮,想着身上不会起反应,才伸手握住他的手。
这一次,她坐在前面,侧坐着,被他整个抱在怀里,比在严飞仙怀里时,更为亲昵。
俞君泊一手握绳,一手抱她,轻夹了下马肚子,驱马上前。它慢步走着,蹄子落在石道上,发出清越声响。
“王爷,郡主,苏小姐,在下告辞。”齐铭忽道,低垂着头,看不起面部表情,但凭那声音来看,便有一丝不高兴。
“齐铭……”苏幼薇唤道,但齐铭已拜退。她怔怔看了会,才收回目光。
途经闹市时,苏幼薇将头一扭,埋入俞君泊的怀里。闹市人太多,她虽不大在意,但怕有心人乱言,致使流言肆起。
“君泊,你那披风。”她小声提醒。
俞君泊平静道:“拿来。”如墨般的披风,搭在胸前,将苏幼薇整个人包住,不露出一丝。隔着披风,他望着胸前小小的身影,心里鼓鼓涨涨的,仿似拥有了极品宝贝般。
白马不疾不徐,驮着两人去了刑部。
大牢建在地下,光线很暗,地面很潮湿。四名仆人各举一个灯笼,在前引路。苏幼薇二人一前一后,相距至少有一丈。
经过刑罚室,俞君泊轻语:“我先去问,你在此待上片刻。”
苏幼薇沉思几息,便即颔首,坐在火堆旁,偶尔向大牢望去一眼。
在牢里最深处,一名白胡子老人闭着眼,躺在铺满杂草的卧榻上,盖着一床棉絮,睡得香甜,正打着鼾,偶尔吧唧两下嘴。
大牢里阴湿,气候也冷,他缩成一团。
牢役开锁后,便拱手道:“王爷,小人先退下,王爷但有吩咐,只管叫喊。”
“醒醒。”俞君泊轻语,推了推白胡子老人,见他迷糊醒来,其浑浊的双眼渐复清明,“本王有几件事请教。”
白胡子老人哼了声,气得胡子一翘,便将身体一扭,面朝内继续躺着,回道:“无可奉告。”显然,他闹着情绪,有点生气。
平白无故被人下令关押,更何况,他是一片好心,才会去提醒,怎知被当做驴肝肺。
“你可想从这里出去?”俞君泊淡淡问道,目光扫视一周,面无表情,“环境委实差点,若是作为你养老之处……”
白胡子老人一惊,忙腾地一下坐起来,面色惊惶,叫道:“只要你放我出牢,你想问什么,只管问,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只来两日,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已受够。
俞君泊顿默几息,问道:“你曾说,薇薇身上有一团怨气,乃前身所留,是何意思?”
第61章 对症下药
一团怨气, 由前身所留!事实上,这句话已很明显。俞君泊目光幽深,面色沉如黑渊, 心中有几个猜测,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地牢:“薇薇到底是谁?”
在他的旧忆中, 苏幼薇今与昔有天壤之别,一个让他不耐,一个让他悸动, 即便是同一副躯体,容貌一模一样,可那副性子, 却明朗得令他一眼辨清,如同是两个人。
白胡子老人正襟危坐, 轻抚了抚衣摆, 微扬着白眉, 一脸高深莫测,似笑非笑道:“你可听说过‘借尸还魂‘?”
他存了捉弄人的心思, 谁叫俞君泊下令关押他。
大牢四角悬挂着灯笼, 灯火轻晃着,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且气温低下, 便有阴森之感。
俞君泊默然, 背负着双手, 墨色的披风系在肩上。他微低着头, 在昏暗的光线下,面色看不分明,轻语:“薇薇换过人?”
同一具身躯,不同的魂。
“那丫头入住一副躯体内,而原身留下一团怨气,不知其目的。”白胡子老人微挑眉,戏谑道,“小家伙,你怕吗?”
“何惧之有?”俞君泊回道,剑眉朗目,似两汪炽阳颇为摄人,语气微沉,“那股怨气可会伤害她?你昨日曾言,她有性命之忧。”
闻言,白胡子老人面色一紧,敛去嬉闹逗弄表情,认真道:“怨气属阴寒,女子性阴,自然会伤身。男子阳气重,你多与她亲近,调理她的身体,但这不治本。”
俞君泊蹙眉,略显无奈道:“在阴凉处,我若与她相距一丈内,她便会生反应,控制不住自己。那股怨气,如何解?”
所幸,能让她生反应的人,只有他,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倒也简单,只需对症下药,找到症结。”白胡子老人沉吟道,“原身为何留怨气,得知原因后,再助它达愿,它自会散去。”
俞君泊问道:“人已死去,怎知她心愿?能否为它超度,化去怨气?”他本也不信玄术,更不信鬼神之说,但就怕万一,怕因他的疏忽,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我观它颇具灵性,那便证明,它曾居住羽石里。”白胡子老人摇头,“羽石可养灵。它已非一般怨气,无法超度化解。”
“羽石……”俞君泊轻语。那块石头,已让他扔入皇宫的水湖里,但并未解决症结,“昔日那位雄主,无故留两块羽石遗祸后人。”
“倒不是。”白胡子老人沉思道,似忆起久远之事,面色有丝恍惚,“据传,两块羽石一在此世,一在异界,互有感应,可相通。”
俞君泊一怔,目光霎时如炬,极其迫人,低沉道:“薇薇是……异界人?”
这不难推论出。苏幼薇自异世而来,借尸还魂在相府嫡女身上,助她达成心愿,再往深想……他豁然开朗,她这些日总在追求他,欲与他共连理,莫非这便是原身的心愿?
但为何,在她成功后,又避他不及?
“应当是。”白胡子老人颔首,“我听过一则传闻,在一千年前,羽石本是一块状如羽毛的白色玉佩,后被那位君主打磨成两块……”
俞君泊接口道:“此事我知。两块羽石,那位君主与其皇后一人配一块,伉俪情深。”
千年前的一位君主——沐羽尘,曾统一了这九州天下,在史书上留下浓厚一笔,而其皇后更是才貌双全,掌管国事邦交。帝后并肩而立,一生一世一双人,为千古佳话。
白胡子老人起身,手握拳抵在下巴处,双眼炯炯有神,压低声音道:“但你必然不知,那位皇后也来自异世。我祖上是那位君主的好友,更是皇后的兄长,对此知晓一些。”
“两块羽石互有感应,可相通,一在当世,一在异世……”俞君泊轻语,面色微变。若将这些消息汇聚,便可得出一个答案:羽石的主人——那帝与后,能在两界往来。
他垂下目光,目光几番变化,声音低若耳语:“那便证明,薇薇能够回去。”想罢,他负在后的手倏然握紧,细细思量着。
白胡子老人期待地问:“该说的,我全都已坦言,你能否放我出去?”
“怨气之事一日不解决,你便一日不能离开。”俞君泊语气冷静,不容置喙,“我会在王府给你安排一座院子,你暂居锦王府。”
“羽石一事,事关回异世之事,你不准对薇薇多言。若她问,你便告知她,无法回去……”他稍一停顿,“罢了,若她问,你酌情处理,说与不说,全在你。”
说罢,他不理会老人的求诉,自顾自转身,向大牢外走去。倒非他不想留下她,只因想到她几度言称会丢命,一心想逃离他。
刑罚室门口,苏幼薇正等得心急时,一见到俞君泊,便朝他微微颔首,便即跑入深处,顺着一间间牢房找去,直到见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她轻声道:“大师,是我。”牢门未关,老人正坐在草堆上,满脸苦色,颇是可怜。
“小姑娘,你要问些什么?”白胡子老人叹道,一脸悻悻,两只小眼睛溜溜一转,“莫非你想回家?”
“大师可有办法?”苏幼薇目光一亮,颇为希冀地问,“我身上有股怨气,欲害我命,大师可有法子处理?”
“没有。”白胡子老人无奈道。他想到俞君泊的话,虽不欲说谎,但架不住形势,“小姑娘,既来之,便是有缘,当安然处之。”
他估摸着,俞君泊定不愿她回家,他否决回家的办法,绝了她的念头,想必俞君泊会感激他。
“我本也不抱希望。”苏幼薇语气低小,面有失落之色,想起一些人,心中酸涩不已,父母亲友的音容犹在眼前,可此生却再难相见,“只怪我当初嘴贱,为何要笑原主。”
结果原主发招,害她穿越。
白胡子老人又嘱咐道:“你多与男子亲近,可缓解怨气,一点点磨灭它们。”他心中得意,这番话,点在要处上,俞君泊必会承着他的情。
“男子?”苏幼薇惊讶,凝眉沉思片刻,心思转了几转,“只要是男子便可?”
白胡子老人一懵,身上冒了些冷汗,语带惊色:“按理如此,但你想找谁?我瞅着,刚刚那王爷不错,阳气颇足,你可去找他。”
他未曾说谎,以他的眼光,自可看出,俞君泊阳气如海、身具气运,正可压制怨气。
“第一人选,自然是他。”苏幼薇轻语。然而俞君泊心仪她,她不想有事找他,无事便踢开他;其二,原主那团怨气,那个诅咒,始终是个隐患,她也怕忽丢小命。
但不找俞君泊,那找谁?齐铭?她脑里蹦出这个名字,便即摇头,小奶狗品性良善,她别去祸害人家,也省得俞君泊公报私仇。
左相!苏幼薇心中一动,便即笑开,暗自点点头,自家的便宜爹,年纪不大,阳气应该旺盛,她多去亲近亲近,旁人也无话可说。
“我父亲可助我。”她笑盈盈道。看来,她得回左相府,若是徐氏等人安分,那便井水不犯河水,否则昔日那一些旧账,她得再来一次清算。
可惜怨气只能缓解,而无法直接磨灭。
“话已说尽,别的我无能为力。”白胡子老人无奈道,指了指外面,小声问道,“我向来散漫惯了,不想住在锦王府。”
苏幼薇讶异,很快反应过来,浅笑道:“先生,让你受累,但因实在需你救急,还请担待一些,小女子感激不尽。”
“老夫也明白。”白胡子老人点点头,不再言语。他自然清楚,这二人不会准他离开。
身上麻烦仍在,苏幼薇失望地转身,回到刑罚室门口,与俞君泊相距一丈远,情绪较为低沉,轻语:“我问好了。”
一事未成,她算白来一趟。
俞君泊颔首,目光轻闪,明白她受了阻。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出了地牢。
地牢一出,气温热昂。被盛阳照着,苏幼薇全身一松,驻足而立,等着后面的俞君泊。
她微仰着头,注视着面前如玉雕的男子,含笑道:“君泊,我回左相府去住。”
俞君泊一怔,目光柔和下来,唇边更是浮现一抹微笑,轻轻地握住她的一双手,语气温和:“我送你去,今日回府会备礼,明日正式提亲。”
这便是原先的打算,待送她回左相府后,他会去提亲,倒不想她主动提出。他一刹那想到很多,想必是听了白胡子老人的话,她绝了回家的心思,才决定接受他的心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俞君泊眉目温和,握着她的手,忽想到一句古老的话,又想到她来自异世,代表着不同的文明,便觉手上有千万斤重,仿似握着一个世界。
苏幼薇眨眨眼,有点懵。她只是想回府和左相爹亲近,以压制身上的怨气,但似乎俞君泊有所误会……明日提亲?
第62章 难以取舍
“我……”苏幼薇迟疑, 眼神轻轻闪着,被俞君泊握着一双手,再对上他柔和的目光,心悄悄雀跃着,脸颊布上粉霞,缓缓低下头, 目光左右漂移, “会不会太快?”
细细算来, 两人并未定情,只因他心动,想求娶她过门,才上门提亲, 却未经她应允。
但风气如此,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俞君泊父母双亡, 只需托人去做媒, 再由她父做主便可。
“你想我何时提亲?”俞君泊轻声问道,握着少女柔嫩似无骨的手,再望着她白玉含粉霞的脸, 心中一阵悸动, 只想将她纳入怀里。
视如珠宝, 惜之藏之。
“我, 便是那个诅咒, 我怕应验。”苏幼薇咕哝, 面对如今温和的俞君泊,只觉得怪异,心中极不自然,“所以,我不能应你。”
“暂将名分定下,迟恐生变。”俞君泊回道,轻抬起手,拢去她耳边碎发,目光柔软,“我问过先生,我只需与你多亲近,便可压制你身上的怨气。”
但治标不治本。
苏幼薇思量甚久,偷偷瞅了瞅他,便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乌黑眼珠左右一扫,低语:“可暂定亲,但我有条件,在未处理怨气前,我们不得见面,免得我丢了小命。”
她估摸着,若就此不见,俞君泊怕是不会应答,需给他一点甜头,安抚一下他。
俞君泊手一紧,目光灼灼,良久才道:“便依你。明日,我去提亲。”语毕,他轻抚她的面庞,“安心,我会处理好。”
苏幼薇应了声,眉尾温顺柔和,被他抚过的脸颊,此刻正发着烫,如同被火灼了般。总归说着终身大事,她心有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