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本就是个软性子,虽然心疼孙氏当年之死,心里对与蓉贵嫔相关之人都记恨上了,可到底抵不住程绍安的软语恳求,不出三日便已经败下阵来。
反倒是程绍禟,却始终没有松口,但也不曾明确拒绝,急得程绍安直挠头,却又不敢多言,唯恐彻底惹恼了兄长,以致亲事打了水漂,遂将恳求的视线投向了凌玉。
凌玉也不明白程绍禟心中所想,趁着这日他在府里,遂旁击侧敲地打探他的意思。
“我这几日让人去查探那苏家姐弟情况,看那女子是否确是个好的,若是与她宫里那个表姐一路的货色,便是拼着让绍安一辈子恼了我,我也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程绍禟倒也没有瞒她,径自道。
“那你查探了这些日,可有结果了?”凌玉追问。
程绍禟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此女性子倔强,颇有主见,而绍安性子软,二人若是结合,恐女强男弱,实非什么好事。”
凌玉听罢倒是笑了:“瞧你说的,若是如此,这二人性子互补,岂非更容易相处了?只要彼此心里都装着对方,自然是你敬我我敬你相互扶持,又有何不好?”
“最最重要的还是要情投意合,若是两人行事与目标均是一致,齐心协力,日子不是更能红红火火的?”
“他二人已经合作了这些年,对彼此性子想来都有所了解,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日后磨合得岂不是更容易?”
程绍禟细一想,确是这个道理,只又听她处处维护着那两人,挑挑眉问:“那姑娘名声可不怎么好听,再加上行事也是雷厉风行的,可不是什么好惹之人,你便不怕她进门后……”
凌玉轻笑道:“与她过一辈子的是绍安,又不是我,绍安都不介意了,我又介意什么?”
“况且,妯娌之间只要凡事讲求个理字,又懂得退让三分,许多不必要的矛盾便也能免了,哪里便会有那么多不必要的争执。”
“至于她为何会沾上这不好听的名声,此事我也算是从头到尾关注过的,确是她那个大伯狼心狗肺欺人太甚,她能愤起反击,还一击即中,这心性比寻常男子倒还要强上几分。”
程绍禟颔首:“言之有理。”
一见他这模样,凌玉便知道这门亲事便是没有十分准,也有七八分了。
“只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见她一见,看看到底是怎样特别的一个姑娘,也能撩动绍安的心。”她若有所思地道。
“不就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能有什么特别的。”程绍禟不以为然。
而很快地,程绍安便从凌玉口中得知了兄长的态度,总算是松了口气:“大嫂放心,她虽是脾气硬了些,却不是个无理取闹之人,相反,她却是事事讲理,从来不会胡搅蛮缠。”
凌玉笑道:“果真如此倒是好了。”
叔嫂二人正说着话,那厢小石头便高高兴兴地跑了进来:“娘,小叔叔,爹爹成了镇国公了!!”
“什么国公?”凌玉怔住了。
“镇国公!!陛下下了旨意,晋封爹爹为镇国公!小叔叔,你打造好的‘平南侯府’可又要换下来了!”小石头笑嘻嘻地道。
程绍安听罢哈哈一笑:“换得好,换得好!”
随即,阖府的下人闻讯赶来,一听主子又晋了爵位,当下便齐声道喜。
凌玉喜不自胜,上一回听闻程绍禟在金殿上便触怒启元帝,惹得对方盛怒而去,辛苦攒下的功劳一朝没了不说,只怕连如今的侯爵也保不住了,不想如今峰回路转。
在被启元帝晾了三个月后,平南侯程绍禟终于凭借赫赫战功荣封镇国公,也是本朝自开国以来年纪最轻的国公爷。
朝臣们对此并不意外,甚至有一种‘圣旨终于下来了’的释然。毕竟他们也还记得当日庚太傅那番可惜的话,如今虽是晚了三个月,可那早就写好的圣旨也还是颁下来了。
凌玉换上国公夫人的仪服,又替王氏整了整身上的锦袍,见她一脸紧张,不禁安慰道:“娘不用担心,皇后娘娘是最和善不过的,咱们只要礼节上不出错便好。”
王氏拍了拍胸口,苦恼地道:“虽是这般说,只那可是皇后娘娘,戏文里高不可攀的皇后娘娘,我一个乡下老妇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是冲撞了贵人可如何是好。”
“娘只要按陈嬷嬷教你的那些行礼便是,其余的有我在。况且……”凌玉微微一笑,替她扶了扶头上的凤钗,“娘也不是什么乡下老妇人,而是镇国公太夫人,这满京城的夫人,能越得过你的,也没几个了。”
王氏还有些懵,只是听她这一通安慰,心里多少也踏实了些。
今日皇后娘娘召见镇国公府女眷,婆媳二人带着小泥巴,在新任镇国公程绍禟的护送下进了宫。
王氏本是十分忐忑的心,在看到皇后温和的笑容时便定了几分,又见她言行十分亲近,更是直接便搂了小泥巴在怀里,认真听着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向她说些稚气的话,终是放下心来。
她陪着皇后说了会儿话,忽觉得腹中涨涨,遂求救地望向凌玉。
凌玉一见便明白了,起身告了声罪。
皇后身边的宫女都是玲珑剔透的,当即便有新提拔上来的宫女过来,引着王氏下去了。
待王氏净过手,重整了仪容,便又在那宫女的引领下往正殿而去。
哪想到才走出一段距离,忽见一名打扮精致,袅袅婷婷的宫装女子迎面而来,她定睛一看,随即瞳孔微缩,猛地就朝着对方冲了过去,揪着她便打,一边打一边哭骂道:“是你,是你这个天杀没良心的,可怜金家表妹含辛茹苦把你养得这般大,到头来便是死了也得不到你看顾一眼!你这是择了高枝攀上,便要不顾养育之恩,你这没良心……”
蓉贵嫔是想向皇后请安的,哪想到被一个突然冲出来的疯婆子给抓住就是一顿打,打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懵了,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喊着救命。
只再一听那疯妇口中所言,整个人如遭雷劈。
“你说什么?谁死了?谁死了?!”她疯了一般握着王氏的肩,尖声叫道。
“你娘死了!!病死了,死不瞑目!!我倒要瞧瞧你这辈子良心可安!!”
“你胡说,她身子一向极好,哪会一病便没了!!”
“我胡说?!我胡说什么?!再好的身子被你那般一气也垮掉了,挣扎了大半年才去,也是盼着你这没良心的会不会回来瞧她一眼!!”
“你胡说,你胡说……”
……
围观的宫女见这两人突然便打闹了起来,当下便吓了一跳,毕竟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连忙上前去又是劝又是拉,好不容易才将两人给分了开来。
“你说清楚,你是不是在骗我,到底是不是在骗我的?!!”向来最重仪容的蓉贵嫔此刻鬓发凌乱,精致的妆容也有些糊了,见王氏被宫女拉走,疯了一般便要扑过去。
第122章
“你是不是在骗我?我娘怎会没有了?她怎会没有了?!”蓉贵嫔用力挣开拉着她的宫女, 再一次朝着王氏扑了过去。
王氏被她紧紧地抓着手腕, 恼道:“我骗你做什么?她死了, 早就死了, 在你离开不到一年的时候便已经病卧在床, 又挣扎了半年便去了!”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她身子一向极好,怎会一病便没了, 怎会一病便没了……”蓉贵嫔身子一晃,便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惨白着脸,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那是这辈子对她最好之人,也是这世间上唯一真心待她之人,可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便已经死了……
早有见状不好的宫女飞快进去禀报皇后, 待听到消息的凌玉率先赶出来时, 一见此情景便知道不好。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让王氏与蓉贵嫔撞了个正着, 更加没有想到王氏竟然不管不顾地嚷出了孙氏已经过世之时, 以致使得蓉贵嫔方寸大乱。
当她看到已经快步走了出来的皇后,见她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只觉得头更疼了。
“来人, 侍候蓉贵嫔整理仪容!”皇后寒着脸沉声吩咐道。
凌玉叹了口气, 拉着已经意识到自己许是闯了祸的王氏, 柔声道:“娘, 我替你重新挽个发髻吧!”
说完,扶着她进了殿,在彩云的帮助下,重新替王氏整理了仪容。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殿上,皇后端坐宝座,沉着脸问已经收拾妥当,正跪在地上的蓉贵嫔。
此时此刻,蓉贵嫔也已经冷静了下来,脑子飞快运转,只想着怎样把当前的难关对付过去,却绝望地发现,除了坦白,她却是再也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理由了。
“说!!”皇后厉喝一声,也让正带着王氏欲出来的凌玉缩回了脚步。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向来温和的皇后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身边的婆母。
王氏也被皇后这一声厉喝吓得一记哆嗦,愈发往凌玉身后缩了。
“夫人与太夫人还是在里头再坐会儿吧!大姑娘此刻与二皇子在东殿处,有明月与几位嬷嬷在旁边照应着,夫人莫要担心。”彩云也知道此刻她们并不适宜出去,又怕她们放心不下小泥巴,遂柔声道。
“如此也好。”凌玉哪有不允之理,王氏亦然。
正殿处,蓉贵嫔最终还是坦白了一切,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她整个人一松,瘫软在地上。
事到如此,一切早已到了无可挽回之地步,也许从一开始便错了,她当年便不应该被舅舅口中的富贵日子给迷了心,抛夫弃母,最终连这唯一真心疼爱她的人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让她含恨而终。
皇后脸色大变,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与程绍禟一家有过这样的一段过去。
只因当年宁蓉是陪伴长姐宁侧妃的名义进的府,虽然府中众人多少猜得出宁侧妃打的主意,只是表面上也不好说什么,自然也不会验身,到后面彼时的太子直接便将她抬成了侍妾,更加无人想到这一事上来了。
她揉了揉额角,着实没有想到一时的疏忽竟招致了这般大的漏子,这简直成了笑话!
“臣妾曾经嫁过人此事,当年便已经如实向陛下禀报过。”蓉贵嫔想了想,还是决定垂死挣扎一番。
“你曾向陛下禀报过此事?”皇后这下倒有些意外了。
蓉贵嫔察言观色,自然发现她的变化,心思当下一定,头一回庆幸当年凌玉逼着自己向赵赟坦白,否则今日只怕于再无回寰的余地。
“是,臣妾不敢隐瞒娘娘,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陛下。”
皇后脸色凝重,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若是陛下早已得知此事,这些年来却任由她身居高位,可见并不在意她的那段过往。
陛下会如此待她,要不便是对她喜欢至极,要不便是另有打算。而这些年来,启元帝待蓉贵嫔如何,皇后自是再清楚不过。
若是陛下都不在意,这当中又牵扯了镇国公府,自然不应该闹将出来,免得到时君臣面上都不好看。
好在今日是她的眼皮底下闹开的,想要捂住并不是什么难事。
“老大家的,我是不是给你们惹祸了?”里头,王氏白着脸问。
凌玉安慰性地拍拍她的手背:“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娘不必担心。”
“都怪我,我怎的便忍不住了呢?明明说过过去便让它过去,不必再多作理会的,可为什么我就是忍不住,还是嚷了出来呢!”王氏悔得肠子都快要断了,若是因此给儿子儿媳招了祸,她便是死也难赎其罪了。
“真的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当真不要紧的。”凌玉好言相劝。
“娘,阿奶!”小泥巴清脆软糯的声音传了进来,凌玉抬头,便见她如同一阵风似的扑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搂住她,抬眸便又看见二皇子小小的身影,连忙牵着女儿的手起身行礼:“二殿下!”
王氏亦学着她的模样见礼。
二皇子扑闪扑闪着眼睛,肖似赵赟的小脸上小大人似的板着,闻言一本正经地道:“夫人免礼!”
话音刚落,便‘噔噔噔’地跑过去,拉着小泥巴的手脆声道:“小泥巴,咱们去看小皇妹吧?”
他口中的小皇妹,便是姚嫔不久前生下的小公主,也是赵赟头一个女儿。宫里有了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二皇子觉得有趣,不时闹着要去看皇妹。
只是姚嫔自生产后身子一直不好,又失望于生的只是一个女儿,愈发郁郁寡欢,整个人都是阴阴沉沉的,皇后自然不会让儿子往她那里去。
小泥巴甩开他的手:“又不是我的妹妹,有什么好看的?我要跟娘和阿奶一块!”
二皇子见她不肯,有些不高兴地噘起了嘴,突然伸出手去,用力往她绑得整齐漂亮的花苞头扯了一把,随即灵活地‘咚咚咚’跑开了。
小丫头‘哎呀’一声惊叫,随即扬起手便要追着去打那个又扯乱自己头发的坏蛋。
凌玉早有准备,眼明手快地拉住她,戳戳她气鼓鼓的脸蛋,亲自替她重又绑了个漂亮了花苞头,这才低声道:“不许没大没小的。”
小泥巴鼓着腮帮子,哼哼唧唧一会儿,彩云便走了进来,请了她们进殿。
被二皇子与小泥巴这般一闹,王氏的心便也安定了几分,只一听皇后又请,下意识地揪着凌玉的袖口。
凌玉拍拍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慰着。
婆媳二人带着小泥巴进了殿,殿内已经不见了蓉贵嫔的身影,只有宝座上神色依然温和的皇后,二皇子正依偎在她的身边,瞧见她们进来,便朝着小泥巴扮了个鬼脸。
小泥巴哼了一声,同样还了他一个鬼脸。
凌玉自然察觉两个小家伙稚气的举动,有些哭笑不得,再一看上首的皇后,见她脸上也扬起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心中顿时一定。
正如她所想的,接下来皇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依然语气温和地与她们闲话着家常,不时还断一断二皇子与小泥巴间的公案。
待祖孙三人坐上回府的马车时,王氏才彻底松了口气,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