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仆之妻——暮序
时间:2018-08-24 08:46:26

  “娘放心,这个我记得。”儿子的周岁,程绍禟又怎会不记得,自是应下。
  婆母都发了话,凌玉也不好再说什么,把儿子交给王氏,又听程绍禟问程绍安可需要他带什么回来。
  程绍安眼睛一亮,正要数出一直想买却又因为囊中空空而无法得到之物,却在看到凌玉瞪过来的眼神时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最终只能闷闷地道:“不用了……”
  凌玉松了口气。
  这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之人,身上藏不了几个钱,想买什么也买不了,如今一听有人帮他买,还不可着劲要求?
  这年头挣几个钱容易吗?哪能随便乱花。
  既然计划好了,夫妻二人便先回屋准备,凌玉将水囊装满水,又用油布包了几个馒头以便在路上吃,刚收拾好,程绍禟便递给她一个钱袋子。
  她顺手接过:“这是什么?”
  “此次押镖的工钱一共三两八十个钱,我给了娘一两,如今便余下二两八十钱,你且收着。”
  凌玉有些意外:“这回怎的这般多?”
  “这回的主顾比较大方,打赏了不少,总镖头便让兄弟们都分了。”程绍禟解释道。
  凌玉想了想,又还给他一两:“你今日要到城里置办抓周礼,身上怎能少了钱。”
  程绍禟摆摆手:“不必,我身上还有些,已经够用了,总不会连东西都置不齐。”
  凌玉听罢,很干脆地收了回去。
  钱可是个好东西,没有它可是万万不能的,上辈子吃尽了身无分文的苦头,这辈子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她凭着记忆在床板上这里拍拍那里摸摸,终于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果然便藏着一个盒子。
  她取出盒子打开一看,顿时便眉开眼笑。
  将钱袋子里的二两八十钱倒进去,又仔仔细细地数了几遍,一共三两八十九个钱。不多,但对‘昨日’还吃不起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的她来说,已经一笔小巨款了。
  程绍禟看着她抱着钱盒子的欢喜模样,顿时觉得养家糊口的压力更大了。
  凌玉没留意他的心情,脑子飞快运转,仔细思量。
  若一切还是按着上辈子的发展,这程家村最多也不过五年便要毁了,故而根本住不长久。到时又再要逃难,粮食之类自然带不走。
  先不管日后是在他乡从头再来,还是待天下大定后回到原籍,想要重新把家建起来,也少不了花费。
  思前想后,最重要的还是——钱!
  她偷偷地瞅了程绍禟一眼,心里敲起了边鼓。
  只盼着这辈子他能长命些,若是万一,真的只是万一又抛下她们母子早早去了,她也得提前留个后着才是。
 
 
第4章 
  “都收拾好了么?该启程了,早去早回才是。”见她坐着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程绍禟提醒道。
  “收拾好了,这便走吧!”凌玉利索地将钱盒收好,刚拿起小包袱便被程绍禟接了过去,她也随他,只是刚走出门口便又停了下来,不等程绍禟发问,快步重又回到了屋里,搬来薄被压在装钱盒的暗格上。
  她轻抚着下颌,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太过于刻意,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遂又将薄被移开,将草席抚平,左看右看,确信让人瞧不出异样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还是得到县里买把铁锁把盒子锁住才是。”她自言自语般道。
  别怪她这般小心,实在是上辈子先后两回被人偷走家财,已让她悔断肠子,这会儿对钱财,总觉得不管把它们藏在何处,都不能完全放得下心来。
  程绍禟看着她这连串动作,若有所思。
  “走吧!”凌玉没有在意。
  夫妻二人出了门,走在村里的大路上,入目尽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路上偶尔遇到相熟的村民,听着那或是‘绍禟媳妇’,或是‘石头他娘’的称呼,她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所有的一切确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死了又重活,大概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眷顾了。
  程家村离县城并不算远,脚程快的话不到一个时辰便也到了,若是驾车,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村里唯有老驴头有辆牛车,平日去县城会提前在村口等进城的村民,顺便载他们一程,今日他们夫妻来得不巧,老驴头刚刚已经驾着车走了。
  程绍禟是个习武之人,又是天南地北地去,这点脚程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只是有些不放心自家娘子。
  偏凌玉还以为自己是个曾背着孩子逃难的妇人,纵是接连走大半日的路也不在话下,这一点路程更是不放在眼里。而程绍禟见她一脸不以为然,也便相信了。
  哪想到走了半个时辰不到,凌玉便气喘吁吁,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有如千斤重。此时她才醒悟,那个一口气跑几条街不带喘的,是上辈子的她,而不是这辈子这个生完孩子未满一年的自己。
  “上来!”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正犹豫着是不是歇息一会儿再走,忽见程绍禟半蹲在身前,侧过头来冲她道。
  她愣了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摇头拒绝:“不必了,我还能走。”
  程绍禟皱眉,坚持道:“上来。”
  这人怎么这般固执?青天白日的,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凌玉气结。
  可一见他那副大有她不上去就坚持到底的模样,她终于还是泄气了。
  罢了罢了,有人自愿当免费人肉轿夫,也不怕被人取笑自己被媳妇儿压在背脊上,她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想到这,她顿时就坦然了,先取过程绍禟臂弯上的包袱拎在手上,而后直接便趴到了他的背上,任由他背着自己赶路。
  被人这般背着走路,在她记忆里还是头一回,山风拂面而来,清清凉凉的,也赶走了身上的炎热。
  她怔怔地望着背着她迈着沉稳脚步的男人,眼神有几分恍惚。
  不管哪辈子,这个男人待家人其实还是相当不错的,尽管话不多,但侍母至孝,友爱兄弟,疼爱儿子,对妻子也算体贴。
  譬如这会儿,寻常男子哪个会愿意让一个妇人这般压在背脊上,也就他似是完全不当一回事。
  可惜,就是短命了些!
  她叹了口气。
  这个宽厚结实的背脊,充满了力量,仿佛可以替她挡去一切不怀好意与伤害。她想,若是他上辈子能活得长久些,有人与她分担,也许她也就不会过得那般辛苦了。
  环着男人脖颈的手无意识地收缩了几分,她暗暗下定决心,便是不为旁的,也要为了让自己下半辈子过得稍轻松些,这个男人的命,她也一定要想法子保全了!
  女子的低叹清晰地响在耳畔,程绍禟眉头又拧了起来,不由得暗暗反思,难不成是因为这回自己离家久了些,娘子对他起了疏离,连带着也添了些不满?
  他自来便不是多话之人,而对凌玉来说,有着五年的‘寡妇生涯’,对这个夫君早已起了陌生感,故而两人一路沉默,竟是半句交谈也没有。
  被程绍禟背着走出了好几里路,忽见前方路边停着一辆马车,一名脸长长的瘦削中年男子半蹲在车前,他的身边则是一位身材圆润的妇人,正不耐烦地冲他道:“还没有修好么?”
  “再等等,他娘的,这破车,早知就换掉它好了!”男人骂骂咧咧,许是久修不好,实在没忍住又往车上踢了一脚。
  “踢踢踢,再踢我瞧着修到天黑也修不好!”妇人见状急了。
  休息了这般久,凌玉自觉被消耗的体力全部回来了,加上如今又遇到外人,她也不好再这般被背着,轻轻挣扎了一下,小声道:“放我下去吧,我自己走便好。”
  程绍禟这一回倒没有再坚持,顺从地将她放了下来,又冲她道了声‘你且等等’,便朝着前方那二人走去。
  “这位兄台,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么?”
  凌玉听着他主动开口问,并不意外。
  这男人的性子便是如此,又或许是习武之人都有一种天生的仗义豪情吧!但凡能帮的都会主动搭把手。
  不过,她耸耸肩。
  大概在他心里,这世间上也没几样是不能帮的吧?
  她的视线缓缓地又落到三名挨站马车旁,瘦瘦弱弱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身上,又再望望那名身材圆润的妇人,一下子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牙婆!
  如今世道不好,到处都听闻有饿死人之事发生,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不得不卖掉换几个钱是常有之事。不说别处,便是境况稍好的程家村,也不泛卖儿卖女的人家。
  而对被卖的孩子来说,日后前途命运如何,却是无法预料的了。
  福气大的如未来的皇后娘娘,一样也是小时候被父母卖给牙婆子,机缘巧合进了齐王府,由齐王府一名普通的婢女开始,一步一步成长至日后的齐王侍妾、侧妃,再到后来的柳贵妃、皇后。
  只这天大的福分,岂是常人所能有的!
  这三名小姑娘,想来便是牙婆从附近村庄里买来的了。
  想到上辈子那个传奇般的柳皇后,凌玉又忍不住往那几名小姑娘处望了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个子最高的那位有几分眼熟。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着那小姑娘,见她虽是面黄饥瘦,可却有着一双相当水灵的眼睛,五官乍一看也是稀拉平常,只仔细瞅瞅,又似有几分不俗。
  她想,这小姑娘若是好生养一阵子,想必会是个美貌小佳人。不过如今身不由己,前途命运都掌握在旁人之手,容貌过人未必是什么好事。
  那小姑娘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望了过来,目光交接间,凌玉只觉得那股熟悉感更浓厚了,脑子里甚至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不应该是这个模样的。
  下一刻她又觉得莫名奇妙,穷苦人家的丫头,不应该是这个模样的,那还能是什么模样的?
  将这个奇怪的念头压下后,她朝着小姑娘友善地笑了笑,对方似是怔了怔,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去。
  凌玉不解,但也不在意,而那厢,在程绍禟的帮助下,马车很快便修好了。
  “大兄弟,这回可真是多亏你了!”瘦削中年男人连声道谢,便是那牙婆子亦是一脸感激。
  “举手之劳不值什么。”程绍禟接过凌玉递过去的汗巾擦了擦手,淡淡地道。
  “这位是尊夫人吧?好俊俏的模样,大兄弟好福气。”牙婆子早就注意到了凌玉,见状便笑着道。
  有相公在身边,凌玉只需要扮演一个听话的小娘子便可以了,故而便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有几分羞涩的浅笑,任由程绍禟与对方客套。
  “二位可也是要到县城里去?”中年男人问。
  “正是。”
  “原是顺路,不如我载二位一程?”
  凌玉侧眸望了望那辆并不算大的马车,再看看那三名沉默不语的小姑娘与那圆润的牙婆子,对它是否能再容得下两个人表示深深的怀疑。
  程绍禟想来也有同样的怀疑,婉言谢绝。
  那两人见他执意不肯,大概也想到自己这小破车恐怕真的载不下了,故而也不再勉强。
  那三名小姑娘先后上了车,牙婆子与那中年男人又再三向程绍禟道了谢,这才驾车离开了。
  看着那马车越行越远,很快便化作一个墨点消失在眼前,凌玉却忽地灵光一闪。
  柳侍妾!!不,皇后娘娘!!
  长得最高的那位小姑娘,不就是未来的齐王侍妾,再后来的皇后娘娘么!
  ——“说到底,这刘家也是有些运道,不过是在皇后娘娘仍落泊时给过她一口饭吃,不曾想竟有这天大的福报!”
  上辈子在阳春面档处听到的话忽地在耳边回响,她顿时懊恼得一拍脑门。
  好歹上辈子到齐王府寻相公时,她也是有幸见过这未来皇后的真容的。方才怎么就不早些想起来呢!若早想起来,日后那“一饭之恩”不就成了自家的了?
  “你怎么了?”程绍禟不解她这副捶足顿胸般的模样。
  “没,就是突然间发现自己一不小心错过了几百两。”
 
 
第5章 
  “错过了几百两?”程绍禟更加疑惑了。
  凌玉自然无法对他明言。
  总不能跟他说,方才那牙婆子带的三名小姑娘当中,有一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只要跟她套了近乎,再施予一点恩惠,日后就算不能飞黄腾达,至少得个几百两回馈必是有的。
  几百两啊,足够寻常百姓家庭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她两辈子见过的人加起来也不少了,论理当年在齐王府偶尔见到的‘柳姑娘’,算是她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看的,乍一看,还以为瞧见了神仙妃子,月宫里的嫦娥,以致后来得知这位‘柳姑娘’乃是农家女出身,她怎么也无法相信。
  据说皇后娘娘是十三岁的时候被家人卖了的,方才那小姑娘瘦瘦弱弱的模样,怎么瞧也不过十一二岁,不过穷人家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瞧着比实际年龄小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只是,如此印象深刻的一个人,这辈子面对面地瞧着,她居然久久没有认出来,以致白白浪费了一个富贵的机会。
  这到底该说她没有那个‘富贵命’呢,还是该说‘柳姑娘’这颗珍珠如今被禾秆盖得太严实?
  她越想越是懊恼,可对着程绍禟的追问,却只能含糊地回了句‘没什么’,怕他再问,忙又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说罢,率先便往县城方向走去。
  程绍禟满腹疑惑,只到底也不是那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
  凌玉走出一段距离,悄悄地望了身边男人一眼,忽地想起,上辈子这个男人不就是为了保护方才那位小姑娘才丢了命的么?
  她记得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日子,那人跟她说接了差事需要离家一段日子,至于具体要去多久才能归来,暂且无法定论,若儿子问起,便说爹爹回来了就带他去骑马。
  那个时候,已经五岁的小石头最喜欢的就是让爹爹带他去骑马了,可是程绍禟着实太忙,自然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分给他。
  与他夫妻多年,他数不清有多少回临时领差外出,故而凌玉也不在意,只如同往常一般替他收拾了行囊,叮嘱他一路小心,再亲自将他送了出门,便紧闭大门安心侍奉婆母,教养亲儿,静候他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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