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祝星萤望着电视的瞳孔滞缓地动了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直到沈芹云以为她没听见,又叫了她一声,她才缓缓开了口:
“在你眼里,什么才能称作大病?是不是等我瘫痪了,跳不动舞了,才能叫大病。”
沈芹云眉头微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又这么年轻,百分之百会治好。”
祝星萤不再说话,平躺下去,侧身背过她。
“好好休息,妈妈走了。”她不搭理。
良久后才传来关门的声音,她的眼泪啪嗒掉在枕头上。
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她有一点后悔,这样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半响后,突然听见病房重新被轻轻打开,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沈芹云,立刻撑起身子,将脸朝向门口,脱口而出道,“妈妈,我……”
她想说她错了,她只想求她陪陪她。
剩下的话,突然哽在喉头。
口罩挡住他大半张俊脸,只露出一双漆黑漂亮的桃花眼。
他朝她走来,出声是囡囡二字。
祝星萤很没出息地又红了眼眶,脸上还挂着泪珠,她差点就想张开手臂对他说一句,“抱。”
可她只是糯糯地喊了一声,“眠眠。”
尾音无意识地拖长了,有些撒娇有些委屈。
“诶。”姜眠一边应着一边走到她床边,看着她扎着针的两手时眼里满是爱怜,抬手用拇指拭去脸上的泪水,温声道:“还难受吗?”
她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下头。
他好笑地看着她,“怎么又摇头又点头的。”
她抽了抽鼻子,软软糯糯地解释道,“不想让你担心我,又很想让你担心我。”
女孩这话说的矛盾,可是姜眠听懂了。
他轻叹了口气,突然拉下口罩,弯腰吻住她。
双唇轻轻贴在一起。
她惊慌失措地去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他的吻很不熟练,磕磕碰碰地,不一会就有血腥味在两人口腔中蔓延。
她逮住空隙,猛地往后退,捂着嘴震惊地看着他,气的浑身发抖,低吼道,“姜眠!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可能是会传染的!”
他直起身,一双黑眸淡淡地睨着她。
“我不管。”
“祝星萤,我不准你死。”
“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别他妈想死在我前面。”
检验结果没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患的肺结核是阴性还是阳性。
就算真的是阳性,姜眠都亲过她了,该传染上的还是躲不过。
这是她第一次领教到姜眠到底有多偏激多幼稚。
就像电视里丹心赤忱的不二臣。
在别人看来,他是不学无术的姜家小少爷,只有在祝星萤这里,他才是糯米软糕似的眠眠。
那天晚上,姜眠留下来陪她过夜。
祝星萤双手插着止血针不方便行动,许多事都是姜眠帮她做的。
那天晚上,一号床的老爷爷突然昏迷并且大喘气,几个医生护士围着也没能抢救过来。
祝星萤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突然被一双手从脑后捂住眼睛,他的声音低缓而温柔,像是一粒安眠药,“囡囡,别看,别哭。”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生命这样脆弱。
她深深埋进他的怀里,他用手掌温柔地抚摸她颤抖的脊背。
只记得那天睡得很不踏实,她一连做了好几个恶梦,主题都围绕着死亡。
梦里似乎有人亲了亲她的嘴角,在她耳边唱着平缓温柔的歌。
她用力地回抱住那人,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只隐约记得这么两句歌词: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我们亦放亮”
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姜眠才轻轻拂开她散落在脸上的碎发,看着她在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头,眼里浮现几分心疼。
她缩成小小的一团,十分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他轻轻分开她抱紧他的双手,弯下腰去收拾地上的垃圾,纸巾团上都是她咳出的血。
他望了眼空荡荡的一号病床,眼神充满迷惘,像迷了路的小孩。
他依稀记得,在他尚还小的时候,奶奶曾坐在摇摇晃晃的木椅上,抱着他笑眯眯地说。
“眠眠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你无能为力的,叫做命中注定。当我们反抗不了生活的时候,就学着适应它,也不一定是坏事。”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他终于懂了,却不愿照做。
去他妈的命运,他才不管什么命中注定,他只要祝星萤好好的。
她好,他便积德行善;若她不好,他定无恶不作。
这辈子他做了很多混账事,如果三尺之上有神明,要惩罚就惩罚他好了。
这辈子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保护好他的女孩,他愿意将自己的寿命分她一半。
祝星萤把他当作最后一根稻草,他又何尝不是将她视为救赎。
他是痴子,也是可怜人。
良久后,他重新抱住她,将下颚骨轻轻抵住她的发顶,眼角有些疯狂的猩红。
关掉了灯,只剩下窗外凄凄惨惨的白月光。
接下来的几天里,祝星萤都有按照医生的嘱咐吃药、吃护肝片、打止血针。
妈妈请了专业的护士照顾她,许是那天的话记在了心里,每天固定一个电话,询问她的情况。
爸爸有空会来看她,祝子轩也闹着要来,却被祝星萤拒绝了,肺结核是呼吸道传染病,小孩子抵抗力又不强。
祝子轩的妈妈时不时给她送煲的汤和炖好的营养粥。
当姜眠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勾着小小的笑,朝她眨了眨眼睛,说:“你好哦,我是新来的三号病床的病人,你也患了可爱症吗?”
少年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陪她度过一切苦厄。
祝星萤想打死他,也想抱抱他。
她的眼底起了雾。
她想,她下辈子、下下辈子,恐怕都再难遇上这么美好的少年了,就像一道光,从她生命中裂开的缝隙里照了进来。
她好,他便积德行善;若她不好,他定无恶不作。
第22章 愿望
患肺结核的第二周。
值得庆幸的是, 姜眠患的肺结核不具备传染性, 而祝星萤的阳性肺结核经过两周的正规治疗,传染性已经大大降低。
班上组织几个同学来看她,进入肺结核病房前都戴了口罩。
盛笑一边把花递给她,一边泪汪汪地说,“萤哥,你好好养病, 我等你回来。”
“谢谢。”
祝星萤接过,视线突然瞥见站在她背后的顾澜沉, 他还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将一袋水果放在桌上,转头对她说, “好好休息。”
祝星萤不知道顾澜沉为什么也来了,却还是礼貌的道了谢。
姜眠的狐朋狗友们也都来了,不同的是, 宋默提着一袋水果和一条万宝路来的, “眠哥, 这是兄弟们一片心意。”
姜眠仔细一看, 突然火了, “滚,生怕老子死得不快是不是。”
“宋哥, 我就说让你提前百度下, 肺结核肯定不能抽烟,你这不闹笑话了吗。”
宋默死撑着面子, 上前几步,一把拿出万宝路揣自己怀里,“还用你教!我自己抽不行吗。”
“东西带了没?”姜眠问他。
他连忙点了点头,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蛋糕呢?”姜眠又问。
另一个人扬了扬手,“这里这里。”
这边,盛笑凑近她耳边,悄声问道,“姜眠怎么也得肺结核了啊?你们俩该不会接吻了吧。”
祝星萤面红耳赤地点了下头。
“啧啧啧,秀恩爱死得……”盛笑话还没说完,陡然被顾澜沉扯了一把兜帽,他面色清清淡淡地说,“走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盛笑瞬间焉了,依依不舍地朝她摇了摇手,“我走了,周末再来看你。”
祝星萤笑着说了声拜拜。
那边的姜眠也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赶紧走,你们作业写完了吗。”
过了会,病房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医生嘱咐不能整天呆在病房里,两人每天吃过饭,戴好口罩在楼下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据说鱼只有七秒钟记忆,那它们是不是转个身就把彼此忘了。”祝星萤坐在喷泉水池旁边看鱼,伸手拨了拨无皱的水面,“我爸妈上辈子一定是鱼变的。”
姜眠坐在她旁边,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这小脑袋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那你岂不是兔子变的?”
祝星萤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是兔子?”
他笑着解释道,“整天眼睛红红的。小哭包。”
这天散完步回病房,姜眠突然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她,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生日礼物。”
她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这段时间忙着吃药打针,倒是忘了。
她接过后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双芭蕾舞鞋。
祝星萤惊喜地叫了下,笑容无比灿烂,“我最喜欢这个牌子的舞鞋!我妈说要等我满十八岁的时候才送我呢!”
这个品牌的舞鞋兼具了英式的浪漫及法式的优雅,一直备受舞蹈家们的关注和喜爱,连沈芹云也尤为珍爱。
姜眠清理好柜子上面的杂物,腾出空位将蛋糕放在上面,揭开保护罩,数了十七根蜡烛插在上面,用打火机一根根点燃。
他将祝星萤按坐在病床上,起身去关掉所有的灯。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许着愿,微弱的火光映得她面容温柔。
然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灯亮后,她看着他笑,“谢谢你。”
一旁的手机亮起了屏,姜眠扫了眼,微微冷了下神情。
祝星萤察觉到,疑惑地问他,“怎么了吗?”
他摇头,示意没什么事,然后拿起塑料刀为她切蛋糕。
她也没放在心上,坐在病床上晃着腿,眼巴巴地看着他。
“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都会陪你一起过。”他如是说道,声音含着笑。
祝星萤吃了口蛋糕,重重地点了下头。
她真的觉得,这是她这小半辈子,吃过的最甜的蛋糕。
中途,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埋在心底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个嘛,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确定要听吗?”
祝星萤又重重地点了下头,倾身将枕头抱进怀里,再将自己塞进他的怀里。
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幼儿园小朋友准备听老师讲故事的模样。
姜眠被她这幅样子逗笑了,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伸手揽住她,用最温柔最平缓的声音,把那个故事缓慢地、完整地告诉她。
听完后,她的侧重点却不在他的暗恋上,而是他儿时的经历——
他低头与她抵住额,“又怎么啦?小哭包。”
她眼睛湿润润的,攥着他的衣角,“痛死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又不是你被打,你痛什么。”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胸前,嘟着嘴说,“这里痛。”
姜眠感受到手下的微鼓,有些尴尬地缩了缩手。
下一秒,祝星萤抬手去掀他的病号服。
姜眠及时按住她的手,挑眉看着她,“想干嘛?”
她无辜地与他对视,“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疤,之前撞见你换衣服,没看清楚。”
他不依,握着她的手,“不好看,就像蜈蚣一样。”
眼瞧着他是真的不给看,祝星萤像泄了气的气球,重新窝进他的怀里,妥协地说了句好吧。
“乖。”他亲了亲她的发顶。
她一边玩着他的衣服扣子,一边软软的问他,“眠眠,你长大后是不是想做警察啊?”
这次换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她沉默了几秒,抬头与他对视,“可那很危险。”
他回的毫不犹豫:“我知道。”
祝星萤低下头,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对他说,“把手给我。”
“做什么。”他一边问道一边将手递给她。
她扳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看了会,姜眠好笑的看着她,“看出个什么了?”
“你要长寿的。”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心纹路,像个迷信的小老太婆,还细心给他解释道:“你看啊,这个叫生命线,你的线很长,所以一定会长寿的。”
他不给面子地笑了下,“封建迷信要不得。”
她一听,不乐意了,“不管,反正就会长寿。”
“是是是,”他笑着附和,伸手抱紧她,“萤萤小神婆。”
祝星萤突然说道,“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你也不用独自走过这么多年。”
“咱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吗。”
“那不一样。我的意思是,青梅竹马那种,就、就像你和邱菱那样。”
姜眠蹙眉,“怎么又提起她。”
“你之前还为她和新生代表打架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嘟着嘴,开始翻旧账。
姜眠挑了挑眉,“这又是听谁胡说的,我看不惯那个新生代表,关邱菱什么事。”
她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小醋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