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萤自知理亏,低下头没吭声。
其实在她心里,他还是很遥远的吧,岁月里的星辰那种存在。
突然的好,突然的亲近,这一切美好的像是黄粱一梦。
他叫她囡囡,揉她的头发,骑车送她回家。
当她觉得姜眠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的时候,邱菱的话像是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不是没有想过问他,只是害怕期待又落空。
她可以大胆到和姜眠旷课去电玩城,也可以胆小到连一句话都问不出口。
她真的变了很多。
小时候的娇蛮任性已经在她身上看不见踪影,她开始接受成长,接受命运。
姜眠有一点点的失落,和很多很多的怜惜。
她捏紧抓住他外套的手指,用力到微微泛白,突然不答反问,“姜眠,我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他似乎笑了下,看着红灯转换成绿灯,接着踩动自行车。
只听他开了口,嗓音清越,轻轻落落地滑入她的耳膜,“我的女孩。”
闻言,祝星萤呼吸稍稍一滞,脸部突然升起热度,她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她拉住姜眠衣服的手指不由收紧。
“你、你喜欢我吗?”
他还是笑,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柏油马路,温暖的风,街道匆匆的过客。
少年的笑容可以点亮整座城市。
她甘愿死在这一秒。
她听见自己用轻颤着的声线说,“……等一下姜箱眠,去西街的舞行。”
推开舞行的门,只剩寥寥几个老师,她带着姜眠拐进了自己的舞蹈室。
关门,锁门。
她花了点时间来换舞蹈服,纯白色的古典tutu裙,将长发挽成一个髻立在脑后,扎成欧式复古盘辫,头上两侧分别戴着白色羽毛。
准备好一切后,她红着脸不敢看他,“这是最近排练的一场舞,除了我妈,你是第一个观众。”
他桃花眼弯成扇形,“荣幸之至。”
没有背景音乐,没有华丽的舞台,只有他们两个人。
头顶莹白的灯洒下星星点点的碎光,光影跳跃着从纤瘦的脊骨顺着蝴蝶骨,一路攀爬至干净高挺的后脑勺。
她好看的那么明显。
像天上的仙女似的。
时光好像突然倒流回小时候,他坐在树上偷看她跳舞,她赤脚踩上木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姜眠永远忘不了那天。
他的女孩穿得像仙女,专心致志地跳着舞。
他盘腿坐在地上,痴痴地看着她跳舞。
在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里,想努力延长时光,想赖在他的身边,可是生活还得继续。
下一次再看见祝星萤跳舞,是在她高二时的校庆上。
当时的她穿着红舞服,白白净净的赤脚踩在大鼓上,配上气势如虹的鼓声,将长短剑舞得动人心魄。
少年不知愁滋味。
第20章 玫瑰
“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高二那年, 祝星萤选了文科, 待在原班。
盛笑也选的文科,和她在同一个班,唐茂林则选的理科,刚开学时就和她们分了班。
上完厕所,拉着盛笑坐到座位上,听着班主任翠花在早自习上宣布校庆的事宜。
盛笑凑过来问她, “校庆还剩几天了,你准备跳什么?”
她小声地回答:“剑舞。”
“你不跳最擅长的芭蕾?”
“有人跳了, 再跳没意思。”
“谁啊?”
她扣上书, 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邱菱。”
这几天呼吸有点儿不顺畅,祝星萤觉得应该是普通的小感冒, 去药房拿了点药,吃了两天却没见好转。
姜眠问起时,她抽了抽鼻翼, 声音软软的说话, “可能是感冒了吧。”
“怎么不注意点。”他弯下腰, 替她将面包服的拉链一路拉到下巴, 柔软的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下来, 看起来很温柔。
她站在姜眠面前,也伸手替他拉起敞着的外套拉链, 整个人乖的不行。
他走在前头拉着她的手, 走路时两枚平安扣时不时轻碰在一起。
祝星萤在最青涩的年纪里遇见他,不明白所谓细水长流, 只珍惜眼前的时光,以为所有的霉运都停留在十六岁。
以前外婆给她算过命,说她是富贵的命格,一生顺遂、无灾无难。
校庆当天在大礼堂举办,德育高中是有名的重高,有媒体专门负责摄影。
祝星萤画好了妆换上舞服,在外面裹了个严严实实的外套,早早地在候场区坐好等待。
过了二十几分钟,校长的长篇大论后,校庆正式开始。
邱菱穿得洁白仙气的tutu裙,身体柔软的像一片云,跳着经典的独舞,美得像天上的仙女。
一支舞毕,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她和邱菱的节目排的很近,主持人报备完节目,祝星萤拨下外套,赤脚走了上去。
上台前祝星萤的视线和她在空气中轻轻碰撞,邱菱眼里除了骄傲,还有淡淡的不屑。
她站在舞台中央,有光打下来。
身着红舞服,袒露出的皮肤白白净净,一双赤脚踩在大鼓上,配上气势如虹的鼓声,将长短剑舞得动人心魄。
似乎将战舞和剑舞结合了起来,配上慷慨激昂的音乐,让人的视线忍不住追随她。
台下有男生窃窃私语起来。
姜眠坐在礼堂的观众席里,坐姿很随意,忽然听见前面两个男生的闲聊。
“诶你说,祝星萤身材好还是邱菱身材好?”
“祝星萤吧,你看那腰细的,还有那胸,啧啧啧。”
“你又知道了,别说的你跟见过似的。”
“我当然见过,在梦里。”
他冷下神情,猛地抬起脚踹了过去,两个男生后脑吃痛,骂骂咧咧地回头,然后神色瞬间僵住。
姜眠冷眼睨着他们,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狠戾。
“有种再说一遍。”
一旁的宋默连忙劝道,“算了姜眠,快看节目。”
他没回话,从观众席里站起身,路上从同学怀抱的捧花里扯出一朵。
慷慨激昂的背景音乐结束后,她以一个漂亮的剑花做收尾。
少年越过工作人员上了台,手拿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当着全校老师的面,伸出手递给她。
观众席里一瞬间响起调笑声和口哨声。
“干、干嘛啊,那么多人看着呢。”祝星萤口上虽这么说,红着脸接了过来。
他用最张扬的方式告诉人们,她是他的。
那是姜眠和祝星萤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很久以后,久到过往岁月已经泛黄,可旧时光里那个眉目惊艳的少年,最终成了她一生无法消除的业障。
她的节目完后,回到后台卸妆换舞服,刚一开门出去,就碰上了邱菱,她挡住了楼梯口。
祝星萤垂下眸,正要侧身从她旁边过去。
她却忽然开了口,“舞编的不错,你有个好妈妈。”
祝星萤笑了下,毫不留情地回她:“舞跳的烂透了,你有好几个动作不到位。”
邱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姜眠就是跟你玩玩,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继续装白莲花了?姐姐你喝醋了吗,这么大一股酸味。”祝星萤视线轻掠过她,转身就要走。
背后突然被伸手推了一把。
她下意识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捞,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翻滚中途崴到了脚,落地时一阵眼冒金星。
姜眠在观众席等了许久,仍是没看见她从后台出来,忍不住起身来找她。
祝星萤正搀扶着扶手,一点一点挪着往上走。
“怎么了?”他大惊。
几步上前过去掀开她的裤腿,才发现脚踝肿得像个大馒头。
他冷下眉眼,等她坐在台阶上,才动作温和地脱下她的鞋袜。
常年练芭蕾的原因导致脚有些丑,此刻最丑陋的地方袒露在他面前,祝星萤有些难堪的往回缩了缩,却被姜眠握住。
他低头虔诚地吻了下她的脚背。
“在姜眠面前不用害羞。”
祝星萤紧咬着唇,之前死命憋住的眼泪豆子啪嗒掉了下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像哄孩子一样拍拍她的背,“好了囡囡,哭的跟个小花猫似的。”
满船清梦压星河。
在小门诊包扎好了脚踝,她趴在他的背上,喧嚣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路人。
他突然问道,“囡囡,你最近是不是瘦了很多。”
祝星萤理所当然地回答,“为了校庆,当然要做好充足准备。”
姜眠:“胖点才可爱。”
将她往上颠了颠,“快到你生日了吧。”
这次她回得又快又响,声音像一块新鲜出炉的糯米软糕,“嗯!下周六。”
姜眠将她一路送到小区楼下,她却坚决不要他上楼,自己一瘸一拐地进了电梯。
姜眠一转身,正好撞进一双复杂怪异的眼睛里。
他平静地朝她点了下头,说了声阿姨好。
“你好。”沈芹云别开视线,擦过他上了楼。
晚上睡觉前,祝星萤揉了揉红肿的脚踝,借力靠在洗漱台前刷牙,正要将嘴里的一口水吐掉,却突然瞥见牙刷上有一丝不明显的血迹。
刷的太用力了吧。她想。
星子被厚厚的云层给遮挡,前方是未知的黑暗,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微光。
第二天早自习时,姜眠当着全班的面,提着邱菱的衣领将她拎了出来。
她一边反抗一边惊叫:“姜眠你给我松开!”
他冷冷地质问,“人是你推的?”
邱菱面色清冷,后背挺得很直,“是又怎样?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凭什么你只对她那么好。人就算是我推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话音未落,姜眠突然伸手,将她从阶梯上推了下去,邱菱面色惊慌,下意识伸手在空中一捞,只捞到一掌心的空气。
一声闷响和惨叫声同时响起。
他声音轻的美好,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狠戾,“我会让你一辈子跳不了舞。”
当姜眠站在主席台上,朗读着八千字的检讨,琥珀色的阳光倾泻下来,他的脸部线条还不算锋利,带着浓厚的少年味儿。
祝星萤站在台下,左肋骨处传来微疼,心脏上方的肌肉像是被什么压着,她突然捂着嘴轻轻咳了下,再然后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
等她拿开手时,只见一掌心的血。
旁边的女生瞥见,突然往后倒退一大步,喉咙里发出锐利的尖叫。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手掌心里的血。
生活以这样的方式,提前恭祝她生日快乐。
第21章 痴子
医院到处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冷冰冰地灌满整个胸膛, 四面八方是清一色的雪白,显得有些压抑。
挂急诊号,抽血CT。
当祝星萤把CT拿给医生看时,他瞬间变了脸色,让她赶紧住院接受治疗。
肺结核,呼吸道传染病, 老话叫做肺痨。
祝星萤了解不深,只知道这病放在旧社会是没得治的, 现代医学发达, 还是可以治愈的。
她有大把努力的时间,有光明通畅的未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 让这一切戛然而止,让她觉得天都快塌了。
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她坐在公共椅子上。
第一通电话打给了妈妈, 一阵忙音之后却没人接。
第二通打给了爸爸。
电话接通后, 那头传来爸爸的声音。
那一刻, 她冰凉的手脚才逐渐回温。
了解完情况后, 爸爸当即撂下工作往这边赶, 带着她急匆匆地办理住院手续。
祝星萤被安排进肺结核病房里。
一房三床。一号床躺了个老爷爷,三号床是空床。
她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在戴着口罩的护士的陪同下, 半躺在病床上。
班主任在门外打电话,让全班同学接受检查, 一旦发现有传染上的立即隔离。
祝星萤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有同学传染上。
片刻后,班主任翠花戴着消毒口罩进来,仔细嘱咐她好好养病。
祝星萤点头,说好。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失,她拼命追赶,却被越甩越远。
她想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这样惩罚。
有可能是之前没给流浪猫投喂面包,也有可能是上次没给乞讨的老人投钱。
她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爸爸买的红豆粥,喝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望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节目发呆。
隔壁床的老爷爷时不时轻咳一声,他的亲人出去吃饭了,也正百无聊赖地半躺在病床上。
太阳快落了山头,天空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
爸爸前前后后忙碌了一天,此刻累得靠着椅子睡了过去,却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给吵醒。
他走出病房接了个电话,回来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神情愧疚地对她说,“萤萤,爸爸要回公司处理点事,等会你妈妈就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祝星萤没有任何反抗的情绪:“好。”
约莫半把个小时后,病房才传来开门声,沈芹云将视线瞥向病床上的祝星萤,上前几步到她床边,声音闷闷的透过口罩。
“我已经给你办了暂时休学,妈妈这几天要出国一趟,不在国内的时候,聘了护工来照顾你,肺结核也不是什么大病,自己注意休息,听医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