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萤始终坚信,捱过无能为力的年纪,长大后他们都会成为更好的人。
她想看着她的少年一步一步从幼稚蜕变为成熟,成为更好更好的人。
昏黄的路灯下,他微微垂眸看她,缀着几分担忧地说。
“要我陪你上去吗?”
沈芹云那个性子,他是有见识过的,他担心他的小姑娘吃亏。
祝星萤明白他的意思,却摇了摇头,扬起一个笑,“不用了,你先回家吧。”
她也要学着坚强起来,不能什么事都靠他。
虽然她心里怕的要命。
说完,从他手里接过书包,背对着他走去。
他突然叫了她一声,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眉眼映得朦胧,定定地看着她,“有事给我打电话。”
少年穿着白衬衫,眼眸若星。
成了她豆葵年华里唯一的惊鸿。
她回答说好。
电梯门打开,声控灯应声即亮,她掏出钥匙抵住锁孔,有些迟疑不定。
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从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沈芹云,因为她足够优秀,所以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也应该这么优秀。
小学的时候,爸爸上班不在家,她把作业拿给沈芹云检查之前,都会反复检查好几遍,怕错了招来骂。
现在的心情跟当时没两样,甚至还要糟糕,因为她知道今天这顿骂是躲不过去了。
她只希望时间过得快些。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吞了下口水,一鼓作气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着打开。
在玄关处换好拖鞋,走进客厅,刚好看见沈芹云将最后一盘菜放在餐桌上。
“吃饭了吗?”她问她。
祝星萤点了下头,“吃过了。”
“再来喝点汤,熬了一下午。”沈芹云说。
祝星萤将书包放在沙发上,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下,盛了碗老鸭汤。
汤有些烫,她轻轻吹了几口。
“最近学习怎么样?”沈芹云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她垂下眸,“还可以。”
沈芹云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接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
祝星萤突然想起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果不其然,当她捧起碗小口小口啜汤时,沈芹云突然淡淡的说了句,“手链也是那个男孩送给你的?”
祝星萤心里一跳,下意识用外套袖口遮住,垂下头没说话。
不料,沈芹云猛地将筷子撂在餐桌上,声音带着愠怒,“小小年纪不学好,学着和男生谈恋爱,还被学校记了过,我这张脸都被你丢尽了。我已经在国外给你找好了一家私立艺术高中,下学期就给我过去。”
这个消息不亚于平地一声雷。
祝星萤手一抖,有几滴汤洒在桌上。
她没有任何准备,只有不断摇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妈妈,我好好跳舞好好学习,你别给我转学。”
沈芹云是真的铁了心要给她转学,“这事没得商量,下学期就打包给我过去。把手链给我。”
祝星萤立马将手缩到背后,“我不。”
“你给我拿出来!”
她抿着唇,眼神固执,“我不。”
沈芹云用手拍了下桌子,砰地一声站起来,椅脚在瓷砖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祝星萤,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放松了。”
祝星萤咬着唇,起身往房间走,却被沈芹云赶上来扣住肩膀,拉起她的手就去扯手链。
她不依,使劲往回抽自己的手臂。
两人拉拉扯扯间,手腕突然一痛,再是一声脆响。
心好似也被高空中抛下,摔成两半截。
人总有一瞬间,觉得失望和委屈都攒够了,就像不断充气的气球,总有一天会爆炸的。
祝星萤猛地抬起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眼神却令沈芹云微微一怔,只听她声音带着控诉和失望。
“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的眼里只有舞蹈,从小到大你有真的关心过我的生活吗?你只知道逼我参加各种比赛,得奖了让我不要骄傲,淘汰了骂我没有用。你知道我得肺结核那天有多害怕吗,我以为我要死了,我第一想到是给你打电话,我只是想你陪陪我,可是你接了吗?”
她抽了抽鼻翼,淡淡地说,“难怪你和爸爸会离婚,我以前一直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不去国外读书,说什么都不去。”
话音刚落,沈芹云猛地举起手,却在空中生生忍住。
祝星萤表情不变。
在那段无能为力的年纪里,她第一次反抗家长的绝对权威。
她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听话就能换来妈妈的青睐,原来一切都是她在做梦。
希望越大,失望才越大。
沈芹云是个优秀的舞蹈家,可也仅此而已。
祝星萤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没有再看她,转身回了房间。
啪的一声,锁上了卧室。
同时,也反锁上自己的心。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被妈妈训斥后,靠在爸爸怀里哭,抽抽搭搭,软软的嗔:“妈妈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爸爸的大手顺了顺她的背,温声道,“妈妈怎么会讨厌你呢,她其实也是个小孩子,嘴笨不知道表达,因为她的妈妈也是这样,所以就学着这样对你,她只是换了种方式对你好。”
其实她一直都很想问,既然爸爸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选择离婚。
她裹紧自己的被子,眼泪啪嗒啪嗒地砸进枕头里。
她第一次,如此渴望长大。
哭着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她断断续续做了一夜的噩梦,五点半时陡然惊醒。
这时候沈芹云还没醒,她起身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洗漱完,背上书包出了门。
隔天,在学校。
她成了翠花的重点看管对象。
低气压了一整个上午,直到中午吃饭才有空和姜眠说上话,她面色恹恹的,眼眶微微泛红。
“小嫂子怎么了?被谁欺负了?要不要我帮你揍回去?”
宋默不明原因,嬉皮笑脸地在一旁说着,被姜眠冷冷一睨后才安静了。
“她打你了?”他问她。
祝星萤摇了摇头,片刻后,才用细细的、小小的声音告诉他,“我妈要送我去国外读书,奶奶送我的平安扣被我妈砸烂了。”
他沉默半秒,少时,用手拍了拍她的背,“你想去吗?”
“我不想。”说着说着,又有泪砸下来,她强调了句,“我哪儿都不想去。”
十二点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射进来,映得餐馆里明暗序,也映得少年面色沉着冷漠。
他抬手替她擦掉眼泪,眼里是凌晨三点的夜。
“你不会去的。”正好店员上了菜,姜眠抬手盛了碗热腾腾的白米饭给她,放缓了声音,“快吃吧。”
她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饭。
宋默也给自己盛了碗饭,吃到一半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姜眠,举报你的那人已经揪出来了。”
他夹了一筷子菜到小姑娘碗里,“谁?”
宋默神情怪异,一字一字地说。
“顾、澜、沉。”
祝星萤猛地抬起了头。
第25章 拜堂
祝星萤的期末考试砸了。
领通知书那天, 她发现自己被沈芹云锁在家里, 不允许外出,没收手机和笔记本。
她哭过闹过,也犟不过她。
她索性自暴自弃,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就像幼稚的小孩拿绝食威胁家长,沈芹云却不吃她这套, 每天照常出门。
沈芹云没再提过转学的事,祝星萤整日提心吊胆, 直到有一天撞见她在房间里打电话, “……大概月末就过去,对, 以后到那边还要拜托你多照顾了。”
祝星萤推门出去,手脚冰凉。
她算是看清楚了,沈芹云是铁了心要把她送走, 这也符合她强势的性格。
逃走计划了很久, 沈芹云就差请人来专门看守她。
她装作想开, 按时吃饭, 时不时看会书, 除了不和沈芹云说话,其他习惯都和以前一样,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时间长了, 她开始试着和沈芹云谈条件,“我想去练舞, 很久没练了,动作都快生疏了。算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当我没说。”
她夹了一筷子菜,说话时面色如常。
沈芹云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良久后,“练舞可以,我陪着你。”
乖乖练了几天,她终于等到一次机会。
这天沈芹云突然接到电话,似乎是什么急事,让别的老师看着她就提上包急急忙忙地走了。
她身上只有一些零钱,慌慌忙忙地跑进一家便利店,店主人很好,二话没说借了手机,她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一阵忙音后,电话才接通。
“喂?”说话的却不是他,是宋默。
“什么?你问姜眠在哪儿?我们现在在白明山山顶,他今天有比赛,你自己打车来可以吗?我去山下接你。”
她说好。
她是在山上的赛车比赛找到他,从山脚下走到半山腰,随处可见有人拿着对讲机组织封山。
宋默把她带到看台上,嘱咐了一会就下去了,让她先等一会。
她站在人群中,看着领头的那辆跑车。
漂移完美加速迅速无碰撞,精准无误地擦着最外沿过弯,这是练了多少次才能练出来的。
开车完全不要命的架势,像弯弓搭箭后飞快射出去的箭头,速度快得惊人。
稍不留神,足以丧命。
姜眠弯腰从车里出来,面无表情地,却好看的一塌糊涂。她听见尖叫声欢呼声和掌声。
原来他是这样受欢迎。
宋默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神情微变,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扫过来,接着大步朝她走来。
看见他的第一眼,祝星萤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娇娇软软地朝他索要一个拥抱,软软的叫一声姜眠。
“怎么出来的?”
她埋在他怀里,“我偷跑出来的。”
他默了下,手掌轻抚她的长发,“你受委屈了。”
他带她去下面喝了点水,祝星萤全程乖乖的跟在他身后,像小尾巴一样。
姜眠和宋默说了几句,牵着她就往山下的路走。
皓月当空,下山的路上,他牵着她走在前面,她望着他高挺饱满的后脑勺,突然说道,“我现在就要嫁给你。”
他当她小孩子心性,头也不回道,“囡囡,别闹。”
“姜眠。”她拧着眉,语气认真而坚定,“我没有在闹,我现在就要嫁给你,我要做你老婆。”
他终于偏过头,眼里闪着复杂难懂的情绪,“你确定?”
她红着眼看着他,“我确定。”
那天晚上,他们在白明山上拜堂,没有别人在场,以天为证,以地为媒。
你知道吗,其实白明山也叫白首山。
——我愿意永远陪她在身边,其他的不做奢求,只求她平安倩快乐,泪水为快乐而流,永远不拢眉头。
姜眠无比虔诚地磕下头。
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
没有人知道他们曾在白明山上拜过堂,他却默默在心里说:他欠祝星萤一场婚礼和一个家。
这一夜,祝星萤没有回家,姜眠把她带回自己家。
祝星萤差点以为他们重新回到了住院的那段日子,她是在他轻柔的歌声中睡去的,睡了这几个月来唯一的一次好觉。
他们抵足而眠,不顾前程,不思将来。
次日姜眠带着她玩了一天,直到晚上才送她回家,这次他握紧住她的手,不容置疑道,“我陪你上去。”
开了门,沈芹云冷冷地看着她,“知道回来了?”
她没说话。
沈芹云近乎命令的语气道,“进房间。”
“不要。”她拉着姜眠的衣袖,瘦削的侧脸固执而紧绷。
姜眠却轻轻扯下她的手,放柔声线,“你先进去。”
祝星萤犹豫了下,看见他眼里温柔的坚定,抬腿朝房间走去,进了房间泪水再也憋不住,啪嗒啪嗒地掉落。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分开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了面。
姜眠站在门口,“阿姨,我叫姜眠,今年十八岁,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您以前在白明山上住过,我就住你们隔壁,我和萤萤谈恋爱并不是一时兴起,我很喜欢她,我明白您的忧虑,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在她上大学之前,我们可以先……”他顿下,继续说,“分手。”
“你以为我是单纯的棒打鸳鸯吗,我了解过你的一些事情,你们家……确实不太适合祝星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以后想做警察吧,像你父亲一样。”
姜眠面色一僵。
“你口口声声的喜欢,建立在你自以为能把她照顾的很好,前提是你能保证她的安全吗?还是说再经历一遍绑架?连将来生出来的孩子都不敢和父姓,你有没有想过祝星萤会成为下一个你。你父亲是个英雄,我很敬佩他,可是一码归一码,我是绝不会放心把女儿交给一个常年九死一生的人。我之前和你妈妈谈过,她希望你能继承她的公司,到时候如果你们在一起,我没有意见,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沈芹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关上了门,“或许你很好,可惜不适合。”
声控灯熄灭,姜眠站在黑暗中。
面无表情,唇线紧抿。
从那之后再见到姜眠,是在离别的机场。
他终究还是食言了。
她没有告诉姜眠,那天去找姜眠,她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揪着心为他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