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你多吃点肉,最近看你瘦了很多,是不是你那儿子又出什么事了?”
陈荣兰连忙回道,“没有,奶奶你想多了。”
“没有就好。自从你那个儿子从戒毒所出来,三天两头找你要钱,连我看着都生气。荣兰啊,摊上这么个儿子,也真是苦了你了,希望他这次能稍微有点良心吧……”
陈荣兰急急地打断她,“奶奶,别提那个不孝子了,我们吃饭吧。”
“也好。”
陈荣兰颤抖着手,夹起肉放进嘴里。
·
深夜。
姜眠被狐朋狗友灌了很多酒,他揉了揉跳痛的太阳穴,顺手点了一根烟。
跳跃的紫色火光映着他淡薄的神情,丰神俊朗,满目星罡,像极了古时候吸人精血的妖精。
有女人装醉过来搭讪,他一律不做理会。
对待除了祝星萤以外的异性,他向来粗暴果断,苗头都连根拔起,不留一点暧昧的余地。
宋默腻在温柔乡里,醉得五迷三道,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看也不看,摸出来甩给长沙发那头的姜眠。
一连阴了几天,暴雨突然倾斜而下,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困兽,嘶吼着冲破牢笼。
有人举着话筒唱歌,那首歌他没听过,只依稀听见其中两句“虽然前途未卜,我愿陪你吃苦。”
他闭上眼听着,觉得有点想她。
他有多久没见到她了。
今天她软着声说有点伤心时,他就想抱抱她,很想很想。
他想起了以前在学校时,她才那么小一个,刚到他的肩膀,两人接吻时还需要弯下腰。
姜眠假寐了一会,实在是睡不着,揉了揉鼻梁骨,索性起来又点了一根烟。
只有抽烟时,他才能暂时抑制想她的念头。
这时,邱菱靠过来,在他旁边坐下,裙角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手背,“抽烟对身体不好。”
姜眠连眼风都没给她,缓缓吐出一口过了肺的薄雾,“你是我的谁?”
邱菱沉了脸,“姜眠,你觉得呢?我是你的未婚妻。”
姜眠将腿搭在茶几上,马丁靴很好地修饰了腿型,她的视线还未能从上面移开,就听见他毫不客气的语气。
“你喝多了吧,脑子不清醒。”
终于被他的态度惹到,邱菱抬起手给他看自己的手腕。
纤细无瑕的手腕上,是一只古老的手镯。
他曾经在他奶奶和姜郁玫的手上看到过。
他凝眸,脸色微变。
看见他的神情,邱菱笑着补充道,“这是姜阿姨亲手送给我的,她说你只是还没有想通,姜眠,我可以等你想通,但是你别让我等太久,我会很难过的。”
姜眠终于翻了脸,直接踹翻了茶几,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在邱菱受惊的尖叫中,他眼神狠戾,像是要把她拆骨生吃。
“我最后告诉你一次,我的老婆只能是祝星萤,别说姜郁玫只给了你一破手镯,就算她把公司过户到你门下,我也只要祝星萤,你们别他妈不识趣。”
说完,姜眠拂开众人往外走。
扫兴。
第28章 离别
“我设想过很多种未来, 却没想过你会离开。”
清晨六点零七。
窗外晨雾飘渺, 琥珀色的阳光逐退群星,穿透玻璃洒在木地板上。
祝星萤被闹钟吵醒,理了理翻到肚皮上的浅蓝色睡裙,揉着头发开门出来。
沈芹云正在厨房准备早餐,让她赶紧去洗漱一下,等会吃过饭直接练舞。
祝星萤从洗手间整理好出来, 在餐桌前坐好,乖乖地等着开饭。
她吃不惯这里的饮食, 沈芹云每天都会准备中式早餐。
祝星萤吃了一口, 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妈妈,网怎么坏了?”
沈芹云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说, “大概是出什么毛病了吧, 最近这几天就别玩手机了, 专心练舞, 什么事等比赛完再说。”
她没有深思, 点了下头。
晚上给姜眠打电话时,他的声音沙哑, 听起来好像很疲惫。
她问怎么了, 他说是烟抽多了。
她软软的嗔,“你当你自己熏腊肉啊?别抽烟了好不好, 吸烟有害健康。”
他只说,好。
祝星萤捧着牛奶抿了一口,听见他说道,“对了囡囡,最近别上网了,专心跳舞好吗?”
她伸手去碰床头的捕梦铃,睡裙翻到肚皮上,像只慵懒的小猫咪,“好啦好啦知道了,你们一个二个约好的吧,都是这套说辞,我会好好练舞的啦。”
姜眠嗯了一声,忽地说道,“我好想你。”
她很喜欢他用这样认真的语气说想她,让她很想要一把扑进他怀里。
祝星萤躲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进他的耳膜,“我也是啊,每天都好想你。”
“囡囡,我……”他正要说话却被打断。
那边似乎有人在叫他,姜眠淡淡地应下,对祝星萤说,“你早点睡吧,我这边有点事。”
她没有多想,软软地说了句晚安。
那时候,她隐约察觉出他的异常,却选择了刻意忽视。
等比赛完她就回去看他。她想。
总比赛前一天,祝星萤第一次忘了给姜眠打电话。
等想起来时,人已经坐在沈芹云的副驾驶上。
等回去再打吧。她想。
祝星萤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转头看了眼沈芹云,试探地说道,“妈,比赛完我想回国一趟,就几天行吗。”
沈芹云平视前方,漫不经心地扣了几下方向盘,“看你今天的表现。”
约莫二十多分钟,到达比赛场地,入目是可容纳万人的观众席,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带着她们到指定的位置上。
祝星萤简单地环视一圈,就收回了视线。
沈芹云在和几个熟识的女士攀谈,笑容、仪态均得体。
轮到祝星萤时,沈芹云起身替她解下外套,露出里面的芭蕾舞服,安慰了几句。
“别太紧张了,像你前几次那样跳就可以了。”
她点头,做了几下深呼吸,往舞台上走去。
“评委老师好,我叫祝星萤,来自中国南方,我接下来要带来的是《天鹅之死》。”
随着光线暗淡下来,大提琴弹奏着悲悯的乐曲,她踮着脚尖背对观众。
踮脚,旋转,抖翅,屈身倒地。
这不是对死亡的不安惶恐,而且对生命的渴望和向往。
虽然奄奄一息,却仍然想要努力飞翔,一次又一次尝试。
舞蹈的最后,她竭尽全力抬起一只翅膀,目光坚定地指向天空,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舞毕,掌声如潮,祝星萤微喘着气站起来。
她突然感到很遗憾,想要立即给他回个电话。
她私心里还是希望,姜眠能看见这样耀眼的她。
接到姜眠的电话,在祝星萤拿到奖杯的不久,那边隐约传来潮水触石的声音。
她怀里抱着奖杯,笑嘻嘻地和他讨奖。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就说,“祝星萤,我要走了。”
她笑容一窒,“去哪儿?”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尝尝那碗酸梅汤的味道。”
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疯狂地重拨过去,机械的女声告诉她对方已关机。
情急之下,她给宋默拨了过去,还不等他开口,就急切地问道,“你知道姜眠要去哪儿吗?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沉默了几秒,“……你还不知道吗?姜眠他奶奶死了。”
她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呢!奶奶之前看起来那么健康。”
“是他杀。”
挂了电话,她颤抖着手在网页上搜索关键词,弹出数条网页,看得她呼吸一窒。
——姜家保姆下毒案,涉事保姆被拘留。
——姜家保姆下毒案一审,保姆供认不违。
——如何看待姜家阔少姜眠当场殴打记者的行为?
她点开那条视频。
一开头场面沸反盈天,隔着屏幕仍能感觉到现场的混乱,保镖上前挡开蜂拥而上的记者。
姜眠被围在中间。
他瘦了很多,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他一把拂开了挡路的话筒,周身透着冷气,让原本蜂拥而上的记者不自觉地退后。
当有记者问道:“姜少爷,为什么保姆会给你奶奶下毒,请问这次的事件是商业炒作吗?这算是另辟蹊跷的营销吗?”
姜眠脚步一顿,视线跟着转了过来,下一秒,像猛兽一般扑了过来,将摄像机砸的稀巴烂。
好几个人上前来将他拉开,场面一团糟,只听见那个提问的记者捂着脸痛呼。
最后的镜头是他猩红而狠戾的双眼。
像是受了伤的野兽,拼命保护最心爱的东西。
姜眠在十八岁这一年,再一次痛失至亲。
还有一条视频是在法庭上,陈荣兰认罪后,当众跪下给他磕头,哭得椎心饮泣。
“对不起对不起,他们说不这样就剁了我儿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也是被逼无奈。”
姜眠没有躲,冷冷地看着她,就像看一具尸体。
陈阿姨对上他的眼睛,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面无表情,眼眶猩红,“你要救你的儿子,谁来救我的奶奶?”
看着看着,她哭得一塌糊涂。
祝星萤在脑中设想过一万种和他的未来,却独独没有想过,姜眠会用这样惨痛的方式说再见。
沈芹云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在厨房里洗好水果,装好盘端出来,瞥了眼坐在沙发上的祝星萤,“对了,今晚有个饭局,你收拾下跟我一起去。”
祝星萤缓缓抬起头,直挺挺地看着她,“姜眠出事了,你知道的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动作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说,“那又怎样?那是他们的家事,我又帮不上忙。”
祝星萤红着眼眶逼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芹云的表情异常平静,“告诉你有什么用?告诉你了你还能拿到冠军吗?”
祝星萤突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侵袭,她看着沈芹云,就好像第一次见到她。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肠可以这样硬。
她的眼里只有名与利,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祝星萤以为她会改,需要的只是时间,可现在看来,是她太幼稚了。
她眼眶酸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声音轻地不能再轻,“爸爸已经离开了你,别逼我也离开你。”
在她发怒前一秒,祝星萤飞快地拿过餐桌上的水果刀,抽出刀片,直直抵住自己的喉部。
“让我回去,马上!”
沈芹云又惊又怒地眼神,“祝星萤,你给我把刀放下!”
她冷着声重复:“让我回去,马上。”
空旷的机场大厅异常安静,只能隐隐听见行李箱滑过光亮的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声响。
祝星萤坐在机场的等候室里。
她突然想起姜眠在电话里对她说的话。
“一直以为能陪你长大,好多话都没来得及对你说,现在不说,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想了你好多年,后来再遇到你,你变了很多,变得坚强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就不用整天担心你会受欺负了。
“囡囡你记住,没有谁会永远陪着你,你要学会独自长大。”
“为什么要这样?”她哽咽着,“包括你?”
他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对,包括我。”
她捂住嘴,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一遍又一遍重复,“姜眠,我们拜过堂,你不能丢下我。”
“你上次在机场问我,如果你和我的梦想发生冲突,我会怎么办。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你就当我……死了吧。”
她猛地回过神,抬手刷新了下网页,一条最新的新闻标题占据了榜首。
待看清后,她瞳孔一缩。
——姜家少爷投海自杀。
每个人都会在特定的时间里突然长大。
她的青春在那一刻骤然停止。
第29章 节哀
四十八小时后。
警方还是没有姜眠的消息。
警方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不过是变相的安慰, 谁都知道这片海域常常有人跳海自杀,全都尸骨无存。
祝星萤时刻关注着案件的进展,看见姜郁玫拒绝一切采访,被拍到的她戴着墨镜仍不能掩饰憔悴的面容。
她脑中突然想起这个女人,从来都是精致优雅的模样,一下子痛失两个亲人, 或许她才是最难过的。
祝星萤在家待了两天,这两天盛笑请了假, 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大概怕她做傻事。
祝星萤推辞了一次没用,也就随她去了。
这天清晨, 她突然接到宋默的电话。
“喂?”她哑着声说。
那边宋默说:“祝星萤,学校里还有他的东西,我没让别人动。”
在这阴郁的两天里, 盛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亮了亮。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我一会儿就到。”
进了学校, 一路上碰见不少以前认识的同学, 都知道了姜眠的事, 一脸怜悯地看着她。
盛笑被这种眼神看得浑身难受,偏头去看祝星萤, 只见她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姜眠的教室, 连忙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