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萤表情呆呆地望着那个阶梯上的少年。
她猜想姜眠是另一只受伤的幼兽,大概也在寻找着安全的栖息地。
漆黑的发,窄肩长腿,干净的白衬衫,和周围漫天的灰尘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长得那么好看,一双黑眸淡淡地睨着她,微蹙的眉头看起来越发不近人情。
他问,“你哭什么?”
祝星萤抽了抽鼻翼,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不说拉倒。”他错开视线,站起身就要离开。
经过她身边时,祝星萤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用细细的、小小的声音问道,“我说,你会听吗?”
小姑娘微抬下颌,清瘦娇小的像只猫咪,红红的眼眶里闪动着细碎的希冀,就好像他是她的整个世界,就好像只有他是最值得依赖的。
姜眠插在口袋里的指尖微动,掏出一包纸巾丢给她,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后,头顶传来他微讽的声音,带着沙沙的颗粒感,“把脸擦干净,脏死了。”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在她眼巴巴的注视下,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长腿交叠搭在台阶上,眼尾线条依旧冷冽,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可到底是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祝星萤先是听话地将泪豆子收拾干净,再大着胆子坐到了他的身边,见他没有反对后,微微舒出一口气。
“……我妈是个很出色的舞蹈家,从小我就要比别人付出双倍的努力,因为我妈是沈芹云啊,著名舞蹈家沈芹云。可是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我永远都活在她的光芒下面,每当别人提起我时,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沈芹云的女儿。
“妈妈没有帮我排舞,评委也没有给我走后门,为什么大家都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呢,为什么随随便便就给人贴标签,因为我是沈芹云的女儿,所以就可以这样无视我的努力吗,哪有这种道理啊……”
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的事,从来只敢埋在心底的想法,在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下午,压抑太久的祝星萤,一股脑地全告诉了姜眠。
她讲话时,他从头至尾没有出声打断过她,完美地扮演好一个倾听者,指骨弯曲成淡薄的弧度,轻轻摩挲覆盖在左手手腕上的平安扣。
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等她终于扒拉完了,他才缓缓开了口,最后用一句话收尾。
“你就是太傻了,才总被人欺负。”
祝星萤又被骂蠢,心底难免升起小小的不服气,可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她嘴唇翕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姜眠顺便咕哝了句,“你们怎么都爱跳舞。”
她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那个舞蹈社社长邱菱,同时也号称是姜眠的小青梅。
一想到邱菱,就顺带着想起之前在食堂碰见他们俩一起吃饭的场景,当时他喝她买的可乐,她替腾不出手的他,把找的零钱亲手放进他口袋里,两人看起来很是亲昵。
思及此,祝星萤轻抿了下嘴唇,装作随口地问道,“邱菱是你女朋友吗?她跳舞好像不错。”
她动了点小心机,想间接打探一下消息,如果他说确实跳的好,那就是默认了邱菱是他女朋友,可她最希望听到的还是他直接否认。
话音刚落,姜眠的眉头轻蹙了起来,“谁跟你说的?”
她微垂眼眸,躲开他如鹰隼般的敏锐视线,一时也不清楚他问的是究竟是邱菱是他女朋友,还是跳舞不错,只好折中地回答,“大家都这么说。”
他错开视线站起了身,白衬衫干净如初,他的声音如珠玉落于白玉盘。
“她不是我女朋友。”
祝星萤掩下心底所有的情绪,淡淡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实际上,她的心因为他的这句话,跟着轻轻塌了一小块。
“晚自习别忘了来巡逻。”临走前,他这么说。
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闻言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抬腿轻快地跟上他的脚步。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舒服地想伸个懒腰。
她看着他瘦削挺拔的背影,心里的嫩芽开出了小小的、鲜艳的、卑微的花。
很想很想,就这么一辈子跟在他身后。
在少不经事的年纪里,祝星萤下定决心,要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
她不知道的是,那段尘封岁月的结局里,他们都将被洪流无声地卷走。
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她进入保管室的时候,队里有几个男生正围着开黑,没有人注意到门口的她,她一如既往准备进杂物室里换上制服。
因为她是队里唯一的女生,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其他人都默许这间杂物室变成她的私人换装间,自己则跑去厕所提前换好回来。
有些奇怪的是,今天杂物室的门没有锁上,只虚虚地掩着,她也没有多想,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杂物室里堆积着如山的体育器材,被拉亮的钨丝灯幽幽地照下来,发出一种昏黄却温暖的光。
祝星萤抱着制服正要放在某个垫子上面,突然听见角落里传来衣服摩擦时短促的细微响声。
她心里惊了下,停下手里的动作,借着位置往角落里瞅了眼。
在看清楚角落里的情况后,脑子里的那根弦突然断了,她甚至可以听见崩断后的回音。
男生背对着她,赤.裸着上身,背部弯弯曲曲的疤痕,大概是打架时留下的。
右手放在那个最隐秘的地方,一声流畅的呲呲声后,拉上了裤子拉链。
她不由捂住嘴,面红耳赤起来。
按理说这种非礼勿视的场面,她应该趁对方还没发现前,悄悄地溜出去。
可她的脚下就像生了根,怎么都移不开眼。
男生的制服刚扣到一半,似乎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他似有所察地转过头,两道视线就那样撞上。
祝星萤一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脸红得像熟透了的山桃,完全没有刚才偷看时的勇气,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
相比之下,姜眠就冷静许多,收回视线转过头,背对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祝星萤回过神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姜眠换好衣服出来时,祝星萤正埋头缩在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一幅怕挨收拾的小模样。
姜眠看得好气又好笑,走过去踢了踢她的鞋尖,“还不快去换制服。”
她声若蚊蝇地应了声,抱起制服逃似的钻进了杂物室。
她故意在杂物室里磨蹭了大半天,直到外面的噪杂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估摸着这会姜眠应该出去巡逻了,她才大着胆子开门出来。
不曾想,姜眠正靠着沙发摆弄手机,两腿交叠搭在矮桌上。
这下子,逃无可逃了。
祝星萤自暴自弃地站在那里,准备迎接他的责难。
看见她出来后,他放下腿站起身,拿起桌上仅剩的手电筒递给她,在她疑惑不解的视线中,淡淡地解释道,“今晚你跟着我。”
祝星萤刚偷看他换衣服,现在正心虚着,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接过手电筒后乖乖地跟着他走,保持着一前一后的步伐。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天空只有寥寥几颗星子,教学楼后静谧的小道上,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走在后面的她轻轻抬头,看着那些灯光打下来,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怀里抱着的那只手电筒,明亮得让她睁不开眼睛。
想努力延长有他的时光,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第12章 温柔
白鹤林在《孤独》里写道,“从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的星辰。”
祝星萤五岁便开始在芭蕾舞团培训机构学芭蕾。
芭蕾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只有日复一日地苦练基本功,因为从小就练舞,她的脚上有厚厚的一层茧。
她第一次踮起脚尖,拉起白舞裙,世界温柔的像一片云。
她的心突然也像云一样软,软的轻轻塌陷下去。
她很喜欢舞蹈。
那种喜欢和喜欢姜眠不一样。
周三这天,盛笑所在部门临时开会,没等祝星萤,一个人急匆匆地跑去食堂吃午饭。
祝星萤没那么多事,眼看淅淅沥沥落了几天雨,天气好不容易放晴,她准备到校外去吃,顺便买几根圆珠笔笔芯。
是上次和盛笑来的面馆,吃面的人一如既往地多,她比较幸运,角落里还剩下一方陈旧的小木桌,刚坐下,椅子叽叽叽地叫个不停,看来是用了很多年。
她要了一碗特色牛肉面,扯过几张餐巾纸,细细擦拭起油腻的餐桌。
闹哄哄的环境,似乎因为他的出现,安静了一两秒。
她抬眸看去,黑色的制服,面色清清淡淡。
他打开冷藏柜拿了瓶可乐,直接拧开喝了一口,漆黑松软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滑落下来。
似乎经常光临这家面馆,老板看见他后堆起笑,口吻熟悉地说,“今天还是特色牛肉面吗?”
姜眠嗯了一声,老板接着说道,“特意给你留了个位置,就在那边。”
老板手指刚指向角落的小方桌,神情微微一愣,“诶,那个女生什么时候坐上去的。”
姜眠侧头,视线和她对上。
当他望过来时,眼眸宛如不染丝毫杂质的黑曜石。
看到她时,眼里闪过一丝微讶。
世界好像很小,转个身就能碰上。
他付了钱,说:“就坐那儿吧。”
“得嘞,一碗特色牛肉面,不加蒜不加葱。”
姜眠迈着脚步走向她,长腿一伸,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椅子也叽叽叽地叫唤起来。
“拼个桌。”他解释。
祝星萤自然点头说好。
没一会,老板从后厨房里端了两碗特色牛肉面出来,将其中一碗放在姜眠面前,“这是你的,跟以前一样,不加蒜不加葱。”
他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将面搅拌了几遍,使之全部蘸上牛肉熬制的鲜汤。
祝星萤吃了三分之二就再也撑不下去了,只好歇了筷子,扯过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嘴。
“哟,这不是姜眠吗?今天怎么没带你的小跟班。”面馆走进来的三个男生,领头的男生长的很壮,大脸盘子上堆着肉,眼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祝星萤不由去看姜眠。
只见他恍若未闻,不慌不忙地吃掉一筷子面条。
那男生见他不作理会,伸腿踢了下一只桌脚,小方桌本来就上了年纪,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当下叽叽叽地叫唤个不停。
突然这么一晃,面碗倾斜下来,面汤洒在祝星萤的白衬衫上,她轻轻叫了一声,连忙扯过一旁的餐巾纸擦拭。
姜眠眸光一凛,将手中的竹筷拍在桌上,冰凉凉地吐出两个字:“道歉。”
那男生嗤笑出声,同样回他两个字:“做梦。”
姜眠也不跟他废话,猛地站起身,端起碗将面汤直接朝他面门泼去。
那人来不及躲开,被汤汁浇了一头,还没来得及骂脏话,迎面砸来一记直拳,同时一个侧踢。
旁边一个卡尺头男生趁他不注意,操起木椅从背后砸过来,祝星萤站在墙角看得一清二楚,心下一紧,连忙喊了声姜眠。
不料,那卡尺头男生冰凉凉的视线扫过来,木椅转了个方向朝她砸来。
祝星萤闪躲不及,下意识侧身护住脸,那椅子结结实实地砸在她左背上,痛感逐渐开始蔓延。
她在心里想,肯定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办法跳舞了。
姜眠眸光一寒,抬腿狠狠地踹翻那人。
他抓起那人的领口,揍断了他的鼻梁骨。
“能站起来吗?”闹剧过后,他蹲下身来问她。
祝星萤试了下,其实能站起来的,却昧着良心摇了摇头。
然后,姜眠果真抱起了她。
她轻轻靠着他的左胸,听着他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逐渐合上拍子。
到达学校医务室时,门只虚虚地掩着,校医似乎去吃饭了,姜眠一把撩开白帘子,将她放在病床上,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取出酒精和医用棉签。
在她面前站定,突然弯腰去解开她的衬衫扣子。
祝星萤措不及防地,一下子从脸颊红到耳根,她双手死死捂住领口,“干、干什么啊。”
“上药。”他解释完,又添上一个字,带点安抚的味道,“乖。”
祝星萤面红耳赤地低下头,缓缓地放开了捂住领口的双手。
他一颗一颗解开扣子,然后踱步走到她身后,将衬衫微微扯下,露出后背狰狞的伤处。
少女干净洁白的背部暴露在空气里,两枚突出的蝴蝶骨,天蓝色的小胸衣。
被砸中的左肩此刻红肿起来,有些地方甚至擦破了皮,所幸的是没有扎进木刺。
“忍着点。”他这么说。
下一秒,尖锐的疼痛感突然朝她袭来,她不由低低叫了一声。
半响,她咬着牙,闷闷地说:“扯平了。”
姜眠发出一声短促的单音节:“嗯?”
祝星萤轻咬下唇,“……上次不小心看见你换衣服,这下算是扯平了。”
身后,他轻笑一声,“不小心?我看你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她恼羞成怒起来,“哪有啊!”
“别乱动。”
他专心上药,她小鹿乱撞。
她似乎嗅到他身上好闻的冷调香气,纤细的青睫轻颤,一阵没来由的慌。
她悄悄偏头去看。
他捏着医用棉签,纤睫微垂至眼睑投下一小片鸦青色的阴影,状似桃花的眼睛里像是藏匿着浩瀚星团。
少年温柔的像一片云。
她的心突然也像云一样软,软的轻轻塌陷下去。
他上好了药,嘴唇翕动,话还没说出口,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祝星萤连忙拢好白衬衫。
冲进来的男生呆呆地望着他们俩,反应过来后又重新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门,“对不起,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