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双?”
“谁是你太太……”
两个人不约而同。
“嗯?”周觉山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
在思赧然,话刚出口,她就后悔说了。她微微地脸红,又摇了摇头,低头,自己很快就动作利落地将另一只鞋子穿好。
“就这双吧。”
矬子里面拔大个,就这双还算挺好看的。
“嗯。”
周觉山低笑一声,不置可否,他蹲在她面前,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眉骨,细想着她刚刚问他的话,嘴角不禁慢慢地勾起了一点笑意。
背后,忽然有一道急促沉重的钟声响起,震耳欲聋,人群骚动,附近的小商贩那里也跟着开始变得不再安宁。
二人转头去看。
山顶。
是卧佛寺的主塔撞钟。
在思不禁凝眉,思索,隐隐约约才想起来,按照缅甸的风俗传统,似乎每年在光明节当晚,缅甸境内的每座寺庙都要在九点一刻准时撞钟一百零八下,为众生祈福,为亡灵超度。
周觉山迅速地掏出手表,敛眉。
——九点十分。但是今年的撞钟却整整提前了五分钟。
“走。”
他瞳孔一缩,立即牵起在思,将买鞋的钱也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面。卖鞋的老板正在埋头收拾刚刚拿出来的那些码数偏大的鞋子。
两个人走远了一些,男老板后知后觉。
“哎,先生,你给多了!”他抬头,挥了挥手里的钱。
周觉山置若罔闻。
在思忍不住想回头,一阵枪声突然响在了背后。山顶上的一颗佛头滚了下来,钟声断了,几十个小和尚从寺庙里逃了出来,一名黑衣男青年戴着口罩和帽子站在山头朝那群小和尚开枪,一群大和尚抄起木根朝对方冲去,忽地,又有人端枪从反方向远点射击,枪枪爆头,在思亲眼目睹,那些英勇冲锋陷阵的大和尚又纷纷倒在了血泊里面。
“……”
寺庙里的游客开始像疯了似的往山下狂奔,人们尖叫、哀嚎,六百多级的台阶,有人不幸在半路崴脚滚了下去,后来的人就用力地踩着他的身体跑过,疯狂、残忍,这是人在陷入危险时的本能选择。
周觉山还算理智,他迅速地判断,没有跟随人群的走势,抱住在思的头,带着她迅速地穿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打算再由树林的缓坡下山,暂时地脱离危险,最起码能躲避开踩踏和误伤。
灌木丛的枝丫勾破了在思身上的披肩,周觉山从腰里掏出军刀一把将枝丫斩断,以免给敌人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在思费力地跟着他,仰头看他,“怎么回事?是胡一德的人吗?”
一年一度的光明节,原本是缅甸举国欢庆的日子……在思早就听说缅甸是一个充满信仰的国家,佛教是缅甸的国教,可那群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丧心病狂地出现,屠杀和尚,还毁了寺庙的佛像?
“不是部队的人,开枪的姿势和武器型号都不对,有可能是附近山上的土匪或者是信仰其他教派的极端教徒。”
周觉山松开在思,一路在前方用军刀劈着茂密的树枝,替二人开路。
这里毕竟是掸邦地区,寺里面到处都是普通百姓,胡一德好歹是南掸邦军的将军,他顶着这个身份,就算是再无赖再混也不可能为了解决周觉山就向这里的普通民众动手。
再者说,他前几天去往克钦谈判的事情已经基本告一段落,“和谈期间,之前被扣在克钦的那两个士官已经被平安遣回了南掸邦军区,胡一德擅离军区的事情也已经被吴部长发现,他虽然还没回去,但现在身上顶着压力,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再敢向我们发起主动进攻。”
周觉山现在就是缺乏绝对证据,证明当初攻击他们的那一伙人就是胡一德。否则最近眼看着伤员恢复得也差不多,其实他也完全可以带着在思回到南掸邦军区,毕竟那里相对安全。
但是既然证据不足,没办法将对方连根拔起,那他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想离开。毕竟敌不动我不动,只要胡一德不走,那他就可以打定心思跟他耗。
“你留在这里别动,我先去前面看看。”
周觉山让在思蹲在一丛灌木后,又捡起几根树枝,挡在了她的四周。
今天的这伙人无组织、无纪律,人数不多,武器落后,应该还不足为惧。
在思有点担心地看他,“你小心点。”
周觉山点头,“放心。”
他把刀留给了她,快步离开,消失在黑暗之中,在思低头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地方隐蔽,但又有点太隐蔽了,也不知道他回头还能不能找得到她。
四下里漆黑一片,同时又是一段冗长的安静,在思怅然了叹了一口气,又颠了颠手里的军刀,沉甸甸的,她抿唇,后知后觉,微讶于他怎么就敢把自己身上的武器给了她。
他去的地方不是更凶险吗?
他就不怕她回头翻脸用这把刀对付他?
刀尖轻轻地划过一片细长的草叶,透明的汁液便迅速地顺着平滑的叶面流淌出来……很快、很锋利的一把刀,如果用得好应该能一刀致命。
不远处,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渐渐地传来,在思竖耳,打起了精神。
“贴金的佛头,这一票干的不亏。”
“哥,咱这钱是不是够去仰光玩几天了?”
两道男人的声音接连响起,一粗一细。先说话的男人再度开口。“仰光?去那破地方干嘛!我前两天听说中国的云南省很有钱的,地方大,妞又漂亮,等过一阵再干一票大的,然后我就找个熟人,领兄弟们偷渡过去。”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前后交叠,在思细数了一下,大概有七八个人。看来周觉山说的没错,这些人与胡一德无关,既然只是图钱害命,那八成就是土匪。
像这种畜生,简直就是人渣败类,在思提起刀,她一想起刚刚那些才七八岁的小和尚,就很想狠狠地往这些人身上扎上两刀。
一只大手忽地按住了她。
在思回头,惊讶。周觉山镇静自若,蹲在她旁边,跟她比了一个嘘。
在思睫毛霎动,“你是怎么回来的?”她将嘴唇贴在他耳边,音量压到最小。他这么大个人,走路都没声吗,而且还这么快就绕了一大圈?
周觉山哂笑一声。
“别说话,看戏。”
他挑眉,用手掌捏住了在思的脸颊。
他捏着她的脸,让她转过头去,在思皱眉,她被他用手捏成了一只花栗鼠,脸颊的婴儿肥都堆在了一起,嘴唇微微地撅着。
“看什么。”
“烟花。”
在思不明所以,拍掉了周觉山的手掌,她揉了揉脸,正前方忽地传来一道轰然的爆-炸声。
她连忙仰头去看,尘土、树枝和落叶迎风飞起,她低头,呛得眼泪直流,好在没看见人的胳膊和腿……
周觉山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起身,一脸的云淡风轻,“走吧。”
“去哪儿。”
“中国有句古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周觉山低头,在思仰头看他。
“嗯?”
“做好事,不留名。”
在思:……
在思撇嘴,笑出来,又有些匪夷所思,心说恐怕他这句话用的时间、地点都不太对吧。
周觉山摊手,不以为意,弯腰将她从地上拉起,“我刚刚报了警,警察大概还有十分钟到。”这附近不是他们军队的直系管辖区,他们必须得赶在警察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
在思匆匆地起身,跟着他一路下山,期间还避开了几个巡山的士兵。
她心里犯嘀咕,又忍不住笑着偷偷地看了周觉山一眼。
逃跑、逃命……还怕警察……
这男人真的是军人没错吗……她怎么感觉他每天像做贼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简易小型炸-弹的制作方法。
提示:口红。
(怕你们真做,就说到这吧。)
第十六章
当晚,两个人乘着摩托车,安全地返回了落脚的村寨。
自从那晚之后,周觉山便决定加强布防,深入了解孟贡镇四周的势力划分,他教导士兵制作简易炸-弹,埋在村寨四周,用特定的方式留好导火装置,既能防御附近的土匪和军队入侵,又可以保证村里村民的日常生活不受过多的影响。
在思整日在旁边偷偷看着,一知半解,倒也忍不住往深了想……
周觉山竟然会做炸-弹……
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如果说他是搞科研、搞技术出身的那她也就不奇怪了,但他不是专业部队出身吗?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所使用的制作炸-弹的材料与工具都并不是平常军队所使用的专业物品,而是玻璃瓶、口红、面粉、铁丝等等日常生活中非常常见的东西……
缅甸的军校会教这些东西?这种旁门左道的武器制作,怎么也不像是在军队里学的。
她知道正规的军队连一颗子弹都要报备在案,更别说能造成大规模杀伤的防御炸-弹了……在思当了整整两年的战地记者,也多少目睹过一些正面战场和战役,而亲手制作炸-弹的案例,她这么久了也就只见过一回而已……
——那人是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出身,年近四十,在叙利亚做了将近一年的国际志愿兵。
而她身边的周觉山难道也会是类似于那样的身份吗?
在思经过一番细细地思索,转念又觉得,应该不会……
毕竟据她所知,因为亚洲人种差异以及为了确保国家安全及武器信息,欧美国家很少会接纳亚洲人参军。而且通常来说,在海外参军的经历是绝对会影响到回国入伍服役的。
“汤文。”
“嗯?”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的一天,伤兵房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士兵。清瘦的男人正坐在凉席上,一圈一圈地解开腿上的纱布。
在思帮他把拐杖摆好,自己搬了一把小马扎端端正正地坐到他面前。
“我问你啊,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你们团长是缅甸军事技术学院出身的吗?”
汤文转身,将腿往远处收了收,“你别问我,我不能说。”
上回他跟她透露了团长从克钦回来的具体时间,俞在思转头第二天就跑了。周团长虽然念在他腿上有伤没说他什么,但汤文却心里门清儿——错都在他,他就不该心软告诉她。
他当时也是傻了,鬼迷心窍。这整个村寨里的士兵明明就只有他和团长能听懂这女人说话,团长又不在,他怎么就会信了她那句“我问别人也一样呢”。
那根本就不一样,不一样。那些士兵根本就听不懂她说话。
所以从今往后,汤文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有关于军队的事、团长的事,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跟俞在思提的。
在思挑眉,眼波微动。
她忽然托腮,眨眨眼睛,距离汤文很近很近。
论中国古代兵家的三十六计,博大精深,而她就只记得一招美人计而已。
女人漂亮的长睫毛忽闪忽闪,黑亮,绒嘟嘟的,像是两把整齐的小扇子一样,性感、迷人。
汤文才不理她。他抱着大腿,弓着腰,闷头上药。
“你小心,要是被团长看见你离我这么近,我为了自证清白和忠心,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毙了你。”
“……”
在思恨铁不成钢,气闷地收起马扎,跺着脚走了。
愚忠,愚忠。
“你记着,你以后最好也别有事求我。”
她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走到村寨的边缘,两边都种着茂密的大树,墙边堆着一些废弃的木材和板砖。
她走过去,坐在树后的一摞板砖上面,从腰后悄悄地掏出一卷白布,她再看看四周,确认这里没人也离刚走出来的伤兵房够远,这才掀开白布,将周觉山上一次留在她这里的军刀抽了出来。
阳光刺眼,刀尖上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她细细地打量着这把刀——锋利、坚韧,灰黑色的刀柄有些磨痕,刀体部分的血槽也不太干净。
这不是把新刀,也不知道周觉山以前有没有用它杀过人。
她心说要不要把这刀卖了,或者拿它当交换条件,问问别人知不知道周觉山以前的事情。
阳光慢慢地倾泻下来,照亮了刀面和刀柄……
在思恍惚间眨眼。
奇怪,这把刀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俞小姐,周长官叫你回去一趟。”
明媚的下午,村寨里一片安静祥和,康嫂出来找人,在思收起了军刀。
她应声,跟着康嫂快步地赶了回去,守在院外的士兵替她开门,她道谢,跑进屋里匆匆地转了一圈。一楼干净宽敞,不过却并没有看见周觉山的人影儿。
“是不是在二楼?”康嫂指了指通往楼上的楼梯。
“……”在思抬头,停住,犹豫了一下,二楼只有卧室。
最近,自从周觉山从克钦回来,他对她的态度就越来越奇怪,以前他是抱着她睡觉,最近是翻来覆去地不肯睡觉。
她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有一种直觉作祟,她隐约地觉得,是不是他之前在卧室里安装监控的时候,在监控里看到了什么。
可是他该看的不是早就看过了吗……毕竟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被他脱光了衣服,在思赧然,心忖,那男人连亲都亲过了,那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康嫂不停地催她。在思点头,她拎起裙子,步伐缓慢,心情略显沉重地上了楼。
竹屋二楼,房门半掩着,周觉山确实正坐在床边等她。
临近傍晚,房间里的光线如同细密的金缕洒在他脚边,他双腿跨开,身体微微地前倾,腿边放着一个棕红色的牛皮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