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上来,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牙齿轻轻地咬着香烟的末端。
在思推开房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时间如白驹过隙,有些虚无的漫度。
末了,还是周觉山率先移开了视线,他夹出烟,清咳一声,在思有些不自在地走到窗下的桌边,她提起茶壶,倒出一杯茶水,轻呷了一口,小心地往自己身后瞥了一眼。
“你找我……”
“嗯。”
周觉山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他最近一看到她就感觉躁得慌。
“还你。”
他拿起床上的牛皮本,随手递了过去。
在思放下茶,缓步过去,将本子接到了手里,她捧在手里细细地翻了一遍,原来是自己的那个日记本,只不过原本的那个封皮似乎是坏了,周觉山又替她重新包了一层。
“……”
她看看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周觉山低头抽了一口烟。
她又看看他身边的位置,小心地走过去,坐下,“觉得挺神奇的。”
“哪儿?”
“你竟然真的看得懂中文,而且貌似还非常精通。”
她以为他一个外国人,能把中文说清楚,能看得懂她一笔一划留下来的小纸条,就已经很厉害了。
可是这个日记本里,现在满是备注和标记,她小时候写字歪歪扭扭,有些话她读起来都很别扭,但看她日记本的这个人显然是都看懂了,而且留下的笔迹还竟然清晰流畅。
“这个是你写的对不对?”
她指着日记本边缘某一行用钢笔留下的字道,她见过他写缅甸文的样子,就是这样的笔锋,遒劲、锋利。
周觉山略略地点头,低笑一声。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很不简单,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你猜猜看。”
“我猜不到。”
她如果猜得到,她或许就可以坐上他那个位置了。
在思静静地看着他,一瞬不瞬,手里的日记本也被她一双白净的小手紧紧地攥着。
“我就是个当兵的。”周觉山望着窗外,“你安心跟着我,其他的最好少好奇少过问。”
他知道她是记者,好奇心重,但是很多事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
在思悻然地垂了垂眼睫。安心……她也想安心,可是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每天都活在生死边缘,他要她怎么安心。
楼下哨兵换岗,周觉山看了一眼时间,起身下楼。
“哎。”
在思抓住他袖口。
“还有事?”
她松开他,指了指自己的日记本,“我这里的照片呢?”
那一张一寸照片,她留了好多年的,他该不会给她扔了吧?
周觉山皱着眉转身,将烟叼在嘴里,双手抄兜。
照片?
“什么照片?”
“……”
第十七章
周觉山叼烟站在原地。
在思仰头望他。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他表情一如往常,无波无澜,他始终背光站着,微醺的阳光穿过竹帘和小窗,笼罩着他宽厚的肩膀,勾勒着他两条结实的手臂。
他又看看她,轻轻挑眉。
全然是一脸素未听过见过的样子。
在思又想想,缓缓地将视线滑下来一点,语气略带怅然与惋惜,“算了,没事了……”
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照片很小,一点都不起眼,也怪她没有好好保存,兴许是早在当初被绑来的路上就被她自己不小心给弄丢了吧,又或许是被别人丢在了什么地方。
周觉山俯视着她。
小女人低下头,不说话了。她一只手捧着日记本的边缘,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细细地摩挲着日记本内页某一片暗黄色的纸张,凹凸不平的粗糙页面带着些旧时流行的款式与模样,她手指停留的地方,刚好有一块微微陷进去的压痕,一寸大小,颜色也比别的地方稍白一些,看起来,正是常年夹着一张照片所留下来的痕迹。
周觉山掐掉香烟,快步上前,将两手撑在了她腿侧的一左一右。他低头,皱着眉看她。
“前男友?未婚夫?”
在思笑而不语。
周觉山难得好奇。“你父亲?”
在思莞尔,摇头。耐心地解释。
“只是一个熟悉的朋友。小时候认识,但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我那时也小,不懂要留一个联系方式,只留下了这一张照片当纪念。”
周觉山了然,点头,难免会思索她口中这所谓的“朋友”的定义。
“男的?”
他猜想女生之间大概不会存在着这样的一种牵挂和惦记。
在思咬唇,下意识地掖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小心地看他一眼,“嗯。”
“男人大多喜新厌旧,不会像你一样捧着一张照片日夜惦记。忘了吧。你如果喜欢看照片,我这儿也有,你可以裁成合适的大小,夹在这里。”
说着,他走到窗下的桌前,翻出一个灰色的登记表,撕下一张照片,递到了在思眼前。
她低头看看。
——是周觉山自己的全身照片。他黑发极短,身穿着军装,曲着一条腿,没有看镜头,随意自然地坐在一辆军绿色的坦克上面。
“……”
在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仰头看他,温暖的笑意也渐渐地从眼底溢了出来。
“你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要看你……”
倏尔,男人不由分说,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
在思怔然一瞬,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霎动,她惶惶地往后退去,周觉山没有停顿,他将她腿上的日记本扔到床头的一边,欺身,将人压在了床上。
他俯身,用舌头撬开她的贝齿,热吻着她,一条结实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肢,手掌探进了她的衣底。
在思有些慌了,用力地推他的胸膛。
“你别……”
“你说我是你什么人?嗯?”
周觉山抽离开一点,用高挺的鼻梁抵着她脸颊,他目光幽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一句话,既是在问她,也是在问自己。
最近他一看见她就心烦,他时常在想,他是不是对她太纵容了,缅甸当地的外国女人也不少,军营里的先例也有,那些人什么损招贱招都有,对于一个没有底线的男人来说,想要制服一个女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最差的,他可以先上了她让她怀孕,有了孩子,一般女人就不会乱跑。再者,他也可以扒光了她给她拍裸-照,威胁她只要她敢离开一步就把所有的照片都发到外国官网上,正常人家的女孩都受不了这种侮辱,也绝不会再敢越雷池一步。
可是他不想,他也没那么做,他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精心耐心地照顾着。
只不过这样的照顾……反倒把他自己给憋坏了。
男人的身体很烫,很硬。
他喘着粗气,呼吸用力地喷在他脸上,目光灼灼,热烫的视线恨不得将她穿出一个洞来。
在思感觉到了。
一种欲望的意味。
她惶惶地觑他一眼,拽起堆在一旁的被子,尽量地挡在了二人中间。
“你别那样对我好不好,我知道我离不开这里,我在这里又只相信你,我不想事到最后,变得连你都一样让我无法相信。”
她会害怕,会很无助。
她知道周觉山虽然一直困着她不让她走,但她觉得她在他身边的时候最起码过的还是正常人所能得到的生活,她有时会不自觉地依赖他,但她尚且还分不清那是喜欢还是身处在绝境中的一种人的本能。
他对来说就是一个绝对的强者,是救命稻草,所以她在害怕时会选择抓紧他。
可是同样的事,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经历,或许不论男女,都有可能会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产生好感。
“我tm说我要干什么了吗?”
周觉山不以为然,他俯身,吻住她莹白的耳珠,探出湿润的舌尖,细细地厮磨着她。
在思脸红到不行,她缩了缩脖子,赧然地躲避,“你没说,但是我又不傻。”
他两腿中间的那顶又高又硬的小帐篷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我看你是有点傻的。”
周觉山笑了,俯身,又朝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起身,脱掉随身的外套,利落地朝门外走去。
很快,楼下传来了倒水的声音,缅甸这样的地方都是没有淋浴的,只能找个木桶泡澡,或者干脆到河边就近冲洗,对于当地人来说这也都是很常见的。
康嫂提着一个大桶跑来跑去,里面装着满满的凉水,她哗啦啦地倒水,又跑出去,反复了几次,楼下的水声断了,二人用缅甸语交流了一番,康嫂便将门窗关好,迅速离开了。
二楼,诺大的卧室里,就只剩下在思一个人。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抓起被子,悻悻地蜷缩在角落里面。
男人洗澡的声音很大,一道道响亮的水光声响起,他似乎在用水桶冲背,窗外,恰好又有一群小孩子在街道上嬉戏,玩闹声掺杂着冲凉水的声音,四周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在思无事可做,她又不能下楼去看周觉山洗澡。
她无意间一瞥。
周觉山的衣服就脱在地板中央,他外套内侧口袋里面有一个夹层,但不知道是不是前些天在树林里的时候被无意间割破了,现在,隔层敞开了一片,某种由钢化玻璃制成的黑色长方形小东西露出了一个圆滑的边角。
一种异样的想法涌上心头。
在思挪到床边,往楼下探探头,耐心地观察了一会儿。
意识到确实没人,周觉山也没有察觉,她慢慢地下床,蹑手蹑脚地朝他的外套走去。
脚步轻、再轻……
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提着裙摆,蹲到了周觉山的外套旁边,细心地观察着他口袋里那个类似于手机的东西。
“嗡——”
震动声响起。竟然真的是手机,或许这是她唯一一次能对外求救的机会,在思没有时间考虑,她下意识地打算接起,对方却先她一步将电话挂断。
未接来电:赵骏。
“赵骏……”
在思蹲在地上,手捧着手机,心里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无数尘封的记忆袭来。
想不清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个名字……
赵骏。
这是她父亲的名字啊。
第十八章
临近傍晚。
晚霞飘散, 须臾间, 黄昏在夜幕来临前保持沉寂、幽幽地注视着缅北这片难以平静的土地。
南渡河畔, 封闭的村寨遗世独立,任凭谁登高放眼望去,墙头、屋脊、树顶和街口都被头顶那一片银灰色的暮霭渐染上了一抹孤清的白。
……
周觉山在一楼冲了个凉水澡, 他赤-裸着上半身,简单地擦拭了两下,弯腰,抽起一条毛巾上楼。
鞋面的褶皱跟随着他沉稳的脚步一顿一紧。
在思回头。
周觉山停住。
两道视线恰好撞在了一起。
“……”
周觉山瞳孔骤缩。
在思蓦然站起, 后退, 她惶惶地靠到了墙上, 把手机藏在了背后。几秒钟内, 她脑海里有无数种想法交织在一起, 让她无法轻易地判断, 她现在脑子很乱。
周觉山暗骂了一句, 重力地踹了一脚门框。他快步上前,语气还算平静。
“给我。”
他将两臂撑在了她的耳侧。
在思害怕地摇头。
“别逼我动手。”
他要他的手机。
在思紧抓着不放, 用尽全身地力气抵住他。“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认识赵骏?”
赵是在思原本的姓,她父亲过世之后她母亲后来有改嫁。俞是她养父的姓。但是她生父的名字是刻在烈士碑上的,哪怕她那时候还小,那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周觉山掰开她手腕,拿回手机,冷冷地看她一眼。“你说的那人是谁?我没听说过,我也不认识。”
他转身就要走, 在思连忙抓住他手腕,他将她甩到床上,在思从床上爬起,快速地越到他面前,伸开手臂,堵住了门口。
周觉山扶额,恼火,他反手用手臂扣住了在思瘦弱的肩膀,将她重力地压在了一旁的衣柜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你tm想干嘛?”
在思咬唇回望着他。
“我要知道真相。”
他以前瞒她可以,骗她也可以。这都无所谓,毕竟立场不同、身份不同,她也没有资格和地位一定要逼他去说些什么。可是现在不同,她想不通他怎么会在衣服的内夹层里藏一个手机,他又怎么会认识她父亲,这一通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她父亲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吗。
“你知不知道我生父叫赵骏?”
说话间,她眼眶湿了,眼睛也红红的。
她还记得,早在周觉山发现她是战地记者的时候,他就曾经说过——他说他如果想查一个人简直再简单不过,五分钟之内,她这一生所有的资料都会瞬间呈现在他面前。
那好,假设他已经查过她,那他应该知道,她生父叫赵骏,是中缅边境的缉毒警察,在她六岁的时候因公殉职,这些东西在她的档案和履历里写的清清楚楚……
周觉山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