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德被暴-露出来,其实很容易就能解释,他要么是被上级抛弃,要么是被手下背叛。
周觉山点头,坐了回来,“我们现在先整理一下,按照你的推理,现在牵涉到这起跨国走-私毒-品案件的重要人物,除了老谭之外,应该一共是露出了三个人。”
第一个是胡一德,第二个是劫走老谭的人,第三个是被老谭用铅笔写在登记本上面后来又被人拿橡皮擦掉的人。
在思同意,随后又想了想,“但是你说,这两个没有露过面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周觉山敛着眉头,再度翻看着出入登记本,“有,而且可能性很大。”
在劫走老谭的这件事中,第三个人获利最多,再加上稍微分析一下就能发现,其实第二个人所做出的所有行为也都是在为那第三个人服务。
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再加上周觉山先前跟汤文谈话时对这起事件中那第二个人的具体身份的具体推理,他更多的还是相信,那个人应该是一个外来人士,而不是南掸邦军区内部的军官和士兵,那么有关于胡一德的身份被登记本里的深蓝色笔迹暴-露出来一事,应该就很好定性了。
势必是手下人背叛了他。
不是上级抛弃他,所以胡一德就是幕后黑手没错。
在思发现周觉山一直眼盯着那登记本上的铅笔痕迹,也不看别处,低头翻找了一下,将放大镜递到周觉山手里。
“你再仔细看看,你能看出来这写的是什么字吗。”
周觉山摇头,“不是缅文,也不是汉字。”
他以前为了卧底的工作学过很多种语言,对英语和泰文也一样精通,但在放大镜之下,他可以很肯定地说,这后面的铅笔字不是以上任何一种文字,应该是一种代号没错。
老谭没读过几天书,连老谭都能记得住的代号,应该也不会过于复杂。但如果要一直像他们这样没头没脑地琢磨八成也找不出什么,反而要浪费大量时间。
“这铅笔字的事儿先放一放。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胡一德就是跨-国走私军-火和毒-品的幕后元凶了,当务之急,是阻止这些军火和毒-品进一步的扩散与泛滥,找到胡一德犯罪的证据,联系国际刑警组织,尽早地将胡一德捉拿归案。”
“嗯。”在思也明白周觉山的意思。“但是你想到办法了吗?毕竟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无论如何,胡一德还是地方民族兵的要员,想要动他,前提是他们还要跟南掸邦军更高级别的长官们打点好一切。
而且周觉山应该比在思清楚,胡一德在走私一事上从不主动露面,也从不出国,走私的事儿都是由他手下的马仔负责,且他手下马仔一级一级使用的都是假名,每一级别又都有严格的管理制度,等轮到最底层的马仔,甚至很有可能都并不知道胡一德是他们的老板。
想抓胡一德,谈何容易……
夜更深了,万籁寂静,风一吹,深山里的树叶沙沙作响。明月如镜,夜如衣,不知不觉间,连茶壶里的茶水都凉透了。
周觉山拿起茶壶,倒出一点残渣,走到窗边泼掉,“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什么?”
“是什么你就不要过问了,以后后续的事情,你都不用再管了。”
他放下茶杯,两手撑着窗子的边缘,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一片深暗的夜幕,浩瀚的星空无边无际,人眼虽然能看到的山与树的尽头,但却绝不是夜的尽头。
黎明,虽然就近在眼前。
然而黎明之前,最是黑暗。
在思微怔了几秒,像是没反应过来,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中央的椅子上,长睫微微地霎动,手指紧揪着裙摆。
周觉山看她一眼,转身,阔步走上了二楼。
“你是只让我别管胡一德这一件事,还是要我对于你以后的所有的决定和经历……都别管了。”
周觉山脚步一滞。
他心沉了一瞬,缓缓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在思正站在他下一级的台阶上,微风吹拂着她耳边的碎发,她仰望着他,眼眶泛红,晶莹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吧。”她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和态度,她知道,有些事,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究要发生了。
周觉山移开视线,用舌尖顶着上颚,打了个响,“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所以呢?”
“以后的事情你也帮不上了,不如,趁早考虑一下,要不要抽空做点儿别的?”
沉默,深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良久过后,在思颤抖着握紧双拳,咬唇,强忍着泪水,“那不知道周团长有什么高见?”
“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当一个记者。有原则,有干劲儿,聪明,逻辑清晰,能吃苦,眼界开阔,爱与陌生人打交道,你天生就是一个做记者的材料。”周觉山这辈子很少会佩服哪个女人,俞在思是一个,或许也就是那唯一的一个。
他看看她,往下走了一级,尽量地与她平视,“但是别再做战地记者,太危险了,也别再去正在打仗的地方,哪怕只是伤着、碰着,我也都会心疼的。”
在思忍不住掉泪,举手挥了过去,手掌却停留在离他的脸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悬着不动……
“你打吧。”周觉山站定如松,语气淡淡,连躲都没躲。
“我也想打。可是,我下不去手……”
她哽着嗓子,仰头看他。
周觉山猛地低头,将在思拉进怀里,吻住了她。唇齿交叠,骤风暴雨般的雨疯狂肆意地落了下来,他像是恨不得将她吞了,死死地拥着她不放。
他也舍不得,他怎么可能能舍得。他tm爱惨了她,他还没跟她结婚生孩子呢。
“不会是永别的,你记着。”
在思眼泪不停,啜泣,“我不想走……”
周觉山于心不忍,深吸了一口气,闭眼,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乖,你不能不走。”
“你现在让我走,胡一德他们一定会起疑的!”
“我知道!但你也必须要走。”
……
第六十三章
距离吴四民组织的南掸邦玉石与木材开采及出口权招标会的举办日期还剩三天, 柴坤身体状况不佳, 此次不会出席, 明天,丹拓和赵骏将会一起抵达南掸。
当晚,赵骏又从腊戌提供了最新的线索, 三日后,是柴坤集团下一次出货的日子。老谭被劫走之前,南掸邦当地的军火武器库已经被扫荡一空,南掸的军火武器库固定在每月23号统一补充补给, 这也就说明, 胡一德已经先一步行动, 将所有能够私吞的军火运往了他生产并制作毒-品的那座寨子。
一时间, 所有的事情, 全部都聚集在了三日之后。
周觉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一次凶险万分, 他绝对不能再让在思继续跟他留在南掸。
在思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
周觉山心疼, 紧紧地拥着她,“我有个朋友,中国人,他明天正好要来南掸谈生意,你跟着他,他可以带你回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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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
几辆纯白的汽车从远方驶来, 穿过薄雾岚烟,开进了南掸邦军区的黑色大门。
车牌号以云A开头,很显然,这是从昆明开来的车辆。
头车的车后座上,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跟三个小孩子视频通话。
“妈妈,颂颂早饭吃了一个大苹果哦~”
自称颂颂的小家伙,正颠颠地在儿童房里跑来跑去,他小手胖乎乎的,一会儿翻翻书包,一会儿又看看饭盒,准备收拾东西,马上要去幼儿园了。
哥哥小皓正站在一旁低头戴红领巾,闻言,一脸不屑地撇嘴,“颂颂,做人要诚实。你吃的明明是海棠果。”
“是苹果~”
“是海棠果。”
“妈妈,颂颂没有说谎。果果有这么大呢,真的是又红又甜的大苹果呀~”
颂颂据理力争,比比划划,他扭着屁股凑到伊棠的面前,恨不得把自己的整张脸都贴到手机屏幕上。
坐在角落里的年纪最小的小奶娃娃不干了,镜头被哥哥挡住,看不到妈妈,奶娃娃放下奶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颂颂连忙转头,“弟弟不哭……”
小皓也紧张地蹲到奶娃娃的脚边,“小弟,你别哭,喝奶,快喝奶。乖,哥哥最爱你哈。”
门外,保姆和阿姨听到孩子的哭声,连忙放下手中的一切,跑了进去。
……又是一个手忙脚乱的清晨。
伊棠无奈地摇摇头,跟孩子们一一道别,随后又跟阿姨们交代了几句,这才收起手机,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宋衍如同往常一样,穿着一身黑西装,扎着同样的深色领带,配着黑色的衬衫,皮鞋锃亮。他端坐在真皮座椅上,单手捏着一本《商务周刊》,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磨开杂志的页面。
“怎么,孩子又闹人了?”
伊棠闭眼,懒洋洋地靠住了他的肩膀。
“小不点都想我了。”
“过两天就回去了。”
他搂住了她的肩膀,温柔地劝慰了几句。周觉山有事求他。他这次来缅甸,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
丹拓和赵骏也到了。
这两天,丹拓一直也没闲着,自从周觉山离开腊戌之后,他私下打点了许多关系。
今天又特意一早到场,其实在他们这里,有一句行话很流行。
——“湄公河,仰光港。”
意思就是说,做生意先到场的人,就好比从中国流入缅甸境内的湄公河一样,处处开辟着支流,交下的全都是关系。而做生意来得晚的,就好比身处在仰光河左岸的仰光港一样,要等货船到了才能干活儿,地位特别被动,只能任人算计。
谁也不愿做那个“仰光港”,所以这次南掸邦玉石与木材开采及出口权招标会虽说是在三天后举行,但今天一早,军区刚刚对外开放,各路人马就已经陆续地赶来。
在思在缅甸生活的这段时间,倒也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目之所及,豪车遍地,每一个富商的身后都跟着数十的黑衣保镖,身上戴着金手表、金链子,身边还一定都要带着家眷,女多男少,美人无数。
难得热闹……
她眼里亮晶晶的,站在竹屋的窗下,两手拨弄着竹窗的帘子,“我好想见识一下缅甸的招标会会是什么样子。”
周觉山刚穿好军装,从卧室走来。闻言,从后面拥住了她,低低地道,“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回来看看。”
在思回头,那低落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沉甸甸的。
周觉山别开视线,低头,轻吻住她的耳背,“好了,没事儿的。你今天先走,我三天后就能完成任务,最迟一个星期,也就能赶到中国与你汇合了。”
“你没骗我?”
“当然。”
他承诺过她的话他不会食言,“这不是生离死别,所以你开心一点儿,别这么难过。”
回到中国,明明是她一直所期盼的事情,她应该为此而高兴才对。周觉山很清楚,缅甸是一个风景秀美但绝不长期宜居的国家,中国经济发达,和平安定,那里有文明的法律、有坚实的政府,虽说每一个国家也都不免存在着许多弊端,中国也在所难免,但是全世界都在目睹着中国日渐昌盛,他相信,这个国家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在思轻轻地点头,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他做些什么。
她只会逻辑上的分析、推理,对于行动上的拘捕归案却一无所知。她从小体育就差,读书时每年跑八百基本上也都只能在及格线擦边,跳高、跳远,就更别提了……她连最简单的跳皮筋都有点跳不明白。
她知道,她如果执意要留下来,哪怕是想帮他追个逃犯都难。
而且她如果执意不走,有可能会像上一次在达仁镇的时候一样,被人利用,成为要挟周觉山的武器。
所以……她会选择走。
“但是我要你知道,我走,是为了让你能安全。”在思的眼底又湿润了,这一次任务,他一定要格外小心,要活下来,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在这一次任务中断手断脚或失聪失明,但她什么都不怕,“周觉山,我不管你会以什么样的面目和方式来见我,我都不介意,但你一定要来见我!”
周觉山目光温柔,“我知道,哪怕我变瘸了,双腿截肢,我爬也要爬过去。”
“嗯!”
在思紧紧地拥住了他,闭上眼睛,晶莹的泪花浸湿了眼睫,滑过脸颊,啪嗒啪嗒地掉在他肩膀和衣领上面。
时间不早,楼下的士兵几次来催,周觉山看看在思,替她擦干泪水,带着她,一起推门走出去。
今天,吴部长为了宴请各方远道而来的富商,在军区的主楼举办了午宴,西餐自助的形式,连及连以上的全体官兵都将悉数到场。
周觉山带着在思走到二楼,按照事先的安排,与宋衍和伊棠见上了一面。
“他跟伊棠是一对夫妻,我前几年去巴西看球,认识的他。”
宋衍是做木材生意的,他在中国有几片很成熟的木林。这年头,垄断资源就是最稳固的财富,他公司规模很大,在缅甸也有工厂,名下的资产少说上亿,多则不可估量。
“俞小姐,幸会。”
宋衍嗓音低沉,站得笔直,他礼貌性地伸出了右手,在思也很客气地回握了一下。
她的目光,倒是忍不住在他身边的伊棠的身上流连。
——好温婉清丽的一个女人。
还带着一种江南女人的感觉,柔而不弱,娇而不媚。
伊棠微笑,目光暖暖的,朝在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莫名地,在思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周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