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妧:“那万泉如今人呢?”
藿香在旁边侍女端着的首饰匣子中挑了一朵珠花,问苏妧是否满意后帮苏妧将珠钗插在她的发间。藿香看着那多珠花在苏妧如云般的秀发间点缀着,神情颇为高兴,她跟苏妧说:“万泉县主如今正在前面缠着李侍卫,说要李侍卫带她出去逛呢。”
苏妧眨了眨眼。
杨宜歆?
李震?
此时此刻,在前院。
“你真的是想要学练剑吗?”
李震看着从他练武开始就在这儿蹲点的杨宜歆,问道。
原因无他,不过是不久前杨宜歆去找苏妧,可李承乾说苏妧还在睡觉,让她别去打扰苏妧。百无聊赖的万泉县主就到了前面,刚好看到李震练剑时的模样,英姿勃发,十分帅气。
杨宜歆一时之间十分羡慕,心血来潮,就跟李震说她也想学剑术。
李震看了她一眼,“别闹。”
杨宜歆:“……”
如果李震在叫万泉县主别闹之前,先告诉她练剑不能穿漂亮衣服,满头大汗的,也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大概万泉县主掂量掂量,就不练了。可李震就是叫她别闹之后,也没多说什么,练完剑看杨宜歆还没走,不由得有些意外。
杨宜歆真的是被他这种好像是嫌她来添乱的语气惹恼了,她气呼呼地看向李震,“我就要学,快来教我!李震,我告诉你,我要将你打倒!”
李震:“……”
杨宜歆大概觉得自己站在李震面前不够气势,干脆站到前方的一个小木桩上,她叉着腰,气道:“我会骑马,会射箭,不可能学不会用剑!”
李震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杨宜歆说的确实不错,因为当今圣人是在马背上打下了大唐的大半天下,如今大唐文武并重,皇室子弟能文能武,就连公主县主对骑马射箭也略有涉猎,何止是杨宜歆,当今的长乐公主射箭也是十分了得的。
杨宜歆看李震没动作,不由得跺脚,“李震!”
李震将自己因为错愕而半张的嘴合上,笑着吩咐旁边的人去拿来木剑和软底鞋来。
杨宜歆见状,终于比较满意。
她有些得意地从木桩上跳下来,却不留神木桩下有一个小石子。
“哎呀——”
听到惊呼声,李震连忙上前,伸出手臂去将眼看就要跟地面亲吻的万泉县主捞起来。
差点,她就要因为一粒小石头摔得鼻青脸肿……
杨宜歆惊魂未定,脸色还是惨白的。她的双手紧紧地揪着李震的胸前衣服的布料,而李震的一只手臂紧紧地楼在她的腰间。两人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几乎相贴。
杨宜歆瞪大了那双眼睛望着李震。
而李震显然也被杨宜歆的动静弄得愣住了,被他搂在怀里的人,好像一直都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可是这一刻,他那样圈着她,似乎十分娇小。尤其是她像是被猫叼走了舌头似的模样,看着好像也有几分招人爱。
两人气息交缠片刻,杨宜歆捉着李震的布料的手松开了。
李震缓缓将手收了回来,朝她抱拳,“失礼了。”
杨宜歆飞快地眨了眨眼,她脸上升起了一股燥热。腰间的触感似乎还在,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这样与异性离得那么近,她本该羞恼怒斥,可她看着眼前李震器宇轩昂的模样,心几乎要跳出来。
李震正想再说些什么,去拿木剑和软底靴的人回来了,他笑着将木剑递给杨宜歆,“是不是真的要学?”
杨宜歆看着递到眼前的木剑,又抬眼看了看李震,心跳得更厉害了。她觉得心跳再要乱序,自己要犯病了。
“我、我还是先回去了。”
然后杨宜歆像是背后有恶鬼在追她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震看着她说走就走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木剑,不由得笑着摇头。
“说风就是雨,还真是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
杨宜歆觉得自己生病了,但是这种病说起来又有点难以启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她差点摔倒被李震接住了之后,她看到李震就时常不受控制地脸上发热。
有时候,她的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追逐着李震。
她觉得这有些不太对劲,本想向苏妧求助,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
她似乎觉得自己对待李震的这种心情,好像是自己的一个小秘密,是属于自己的,独有的秘密。如果告诉了苏妧,就好像是将自己那种难言的新奇心情跟苏妧分享了,她乐于跟苏妧分享许多事情,可唯独这一件,她并不想分享。
于是,在太子妃眼里,昔日那个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万泉县主,近来好像是有了什么心事。
但对能入梦的太子妃来说,想要知道万泉县主的心事太容易了,但她并没有入杨宜歆的梦境。苏妧觉得,少女无端端有了心事,不外乎是情窦初开。看杨宜歆时而蹙眉时而情不自禁嘴角微扬的模样,苏妧都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儿,何须大费周折去入梦。
而杨宜歆身边所能接触的异性还能有谁?
在杨宜歆的事情上,苏妧决定静观其变,她觉得最迟在入长安城门那一刻,杨宜歆就会跟她求助。毕竟,回了公主府的万泉县主还是要继续面临被逼婚的现状,她如果真的看中了李震,让李承乾出面会比长公主出面好得多。
苏妧和李承乾在洛阳的行程已经接近尾声,三天后,他们就要离开洛阳启程回长安,李承乾正在捉紧时间和原匪等人见面商量事情。百里夷的医学堂不是一朝一夕能开得起来的,苏妧身为百里夷的半个弟子,对医学堂自然也是要亲自过问一下,于是,在临行前,苏妧带着李蕴和原匪百里夷等人私下也就开设医学堂之事会面。
官商合办医学堂这种事情,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有许多事情需要打算,苏妧有从后世而来的眼界和见识,但那终究不过是皮毛而已,医学堂日后到底要怎么运行,规矩如何,学徒又该怎么分配等诸如此类的事情,都需要想明白,而前去医学堂教学的大夫,到底算是为药商办事还是为官府做事?日后医学堂若是有盈利,该要如何分成?
百里夷本就不是商人,而李蕴虽然不能说是寻常后宅姑娘,可一说到医学堂的这些事情,她除了想日后孩子们的去处如何?课程如何安排之外,也想不到太多。
因此,当李蕴和百里夷看到眼前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页的纸时,不免瞠目结舌,因为他们都没想到开个医学堂,即便是有官府出面撑腰,居然还要有这么多的事情要考虑。
第77章 077 章
李蕴和百里夷两人面面相觑,看着被原匪摊在桌面上的东西。
原匪看着那一老一少的神情, 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 但是说实话, 他也没想到自己和苏妧一交谈,会想出这么多问题来。
今天的苏妧蛾眉轻扫, 身上穿着的是一身水绿色的常服。她似乎是什么颜色都能驾驭,大红大紫的穿在她身上不会显得庸俗,一身素色也不会令人觉得寡淡。
浓妆淡抹总相宜。
苏妧迎着百里夷和李蕴的神情, 微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我和太子殿下以及原匪一起讨论过的, 毕竟如今医学堂八字还没有一撇, 但是该要考虑的事情还是要先考虑,暂时就这些, 有的事情可能还是得等学堂开起来之后, 一边运行一边改。后面百里伯伯和蕴娘要是有什么想法, 只管和原匪说就可以。”
百里夷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摸着胡须汗颜说道:“我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了,这辈子只会学医治病, 这种办学堂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
李蕴默默无语, 她从长安而来, 曾经以为天就是那么高,地就是那么大,她为了自己那点芝麻蒜皮的小事儿心中郁结, 远离长安,远离亲人。如今看到苏妧和原匪, 忽然发现了自己的狭隘。
原来世上又许多事情,自己从不知情。
她咬了咬唇,抬眼。却恰好看到站在她对面去原匪手持毛笔,小心翼翼地在方才他摊开的那张纸上做了个标记。
男子并不如太子殿下那般俊逸风流,也并不像她的兄长那般伟岸挺拔,可却有种奇异的魅力。
这一刻,他看着认真而严谨。
李蕴眨了眨眼,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又瞄了一眼身旁的苏妧。
幸好,苏妧正在跟百里夷说话,并未注意到她方才的异常。
原匪将那幅画挂在墙上,他笑着回头,那含笑的目光扫过李蕴,徐声说道:“太子妃与我说,你收留了许多孤苦无依的孩子,想让他们到医学堂来。”
李蕴:“他们都是好孩子,到医学堂来不会捣乱的。”
原匪笑道:“有教无类,没有不捣乱的孩子。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娘子可得有心里准备,若是他们捣乱,学堂可不会看在小娘子的面子对他们网开一面。”
李蕴听了原匪的话,心里有些不高兴,她眉头微蹙,跟原匪说道:“我说了,他们不会捣乱。”
原匪瞥了她一眼,笑了笑,便不再与她争辩。
李蕴回去的时候,忍不住跟苏妧说道:“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原匪,是这样的人。”
苏妧听了,笑着问道:“这样的人?那是什么样的人?”
李蕴侧着头,思量了一下,说道:“不太像长安城中的那些人,跟太子殿下和我的阿兄都不像,我说什么,他好像总是并不信任我的话似的。我跟他说了,那些孩子都是好孩子,不会捣乱的!可他还要说没有不捣乱的孩子,真是。”
苏妧:“你是因为他没有顺着你的意思,所以觉得对他感觉不好?”
李蕴一愣,“没、没有啊。可那些孩子真的很听话,太子妃,你见过那些孩子的,就连子庚,都是很听话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关心的孩子们好像被人诬陷了似的,心中有些不痛快。明明,那些孩子就是很乖。小子庚从她收留的那天起,就很乖很听话,虽然他什么话都不说,可是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捣乱,真的很乖。
苏妧听着李蕴的话,听出了几分意思。而且平时李蕴都是一副很文静的模样,好像有什么情绪她都会放在心里自己默默消化,不会直接这么说出来的。
如今直接这么说出来,怕且是原匪的话真的令她心里十分不舒服的,又或者说,她对原匪的观点也挺在意的。
说起子庚,苏妧倒是想起了自己本来想跟李蕴说的话。
“蕴娘,你觉得子庚那样,是真的听话吗?”
李蕴有些不解地看向苏妧。
苏妧:“你有没有想过子庚为何会不愿意说话?我看他十分爱笑,是个性格十分活泼的小娃娃。可是他很乖很听话,从来不会淘气,对一个孩子来说,不淘气是很难做到的。”
苏妧说的话,超出了李蕴的认知范围,她有些怔愣。
苏妧慢慢地跟她说道:“你收留的那些孩子,无父无母,他们都经过了一些苦日子。后来你将他们收留了,他们有瓦遮头,十分懂事,你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这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们听话,而是因为他们害怕。”
李蕴:“什、什么?”
苏妧笑着跟她解释:“这些孩子,因为受过的苦比较多,所以他们很懂事。有时候,他们乖巧听话,或许并不是出于他们的本性,而是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是那样做,或许就不会被留下。”
每个人心中都有恐惧,小孩心中也有。
人人都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并不是的。
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
苏妧觉得李蕴收留的那些小孩,并没什么不好,而且对本来孤苦无依的他们老说,能有饭吃有床睡,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李蕴心底善良,照顾孩子的不过是她的仆人,仆人对孩子们到底有没有耐性,会不会吓唬他们说不听话就要被赶走,谁知道呢?
但苏妧觉得原匪的话说得有道理,没有不会捣乱的孩子。
如果真有,那大概个性已经被扭曲了。
李蕴听着苏妧的话,瞪大了眼睛,反驳说道:“可我不会那样做。”
苏妧笑着安抚她,“我知道你不会,可是那些孩子们,心里会不会不安。子庚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说话,你知道吗?”
李蕴摇头,“我不知道,太子妃知道?”
苏妧:“我当然也不知道。”
李蕴:“……”
苏妧看着李蕴一脸无语的模样,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我虽然不知道,但可以与你猜一猜的。”
李蕴:“……怎么猜?”
苏妧:“你与我说说,你是怎么收留子庚的?”
“我遇到子庚的时候,其实是在洛阳的市集上。那天市集上很热闹,我带了帷帽与随从去洛阳的书斋买点笔墨,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子庚站在门口看着我。他那时候其实并不像现在这样粉嫩能圆嘟嘟的,我遇见子庚的时候,他很瘦,走路摇摇晃晃的。因为很瘦,所以显得他那双大眼睛特别漂亮又无辜,他就那样扶着门口看着我。可我带着帷帽,其实他并不能看见我的目光,但很奇怪,他一直跟着我。不远不近,一直跟在我后面。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跟着。”
苏妧听着李蕴的话,忽然问:“你记得那天你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吗?”
李蕴不知道自己那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跟子庚跟着她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回答,“淡樱色的广袖常服。”
苏妧想起那天小子庚一直跟在她后面,还朝她笑得灿烂的那天,她也是穿了淡樱色的常服。而她进入子庚的梦境之时,子庚的梦中出现的,也是一个看不清楚面容,但却穿着淡樱色衣裙的女子。
苏妧:“可巧了,那天我去找你的时候,穿的也是淡樱色的常服。那天,子庚就一直跟在我身后转悠。可是,我再一次去找你的时候,他就不理我了。”
李蕴有些错愕,“为、为什么?”
苏妧抿着嘴笑,“大概,是因为我没有穿淡樱色的衣服吧。”
李蕴:“……”
苏妧说,她觉得小子庚应该是被他的亲娘抛弃的,他被遗弃的那天,他的娘亲应该就是穿着淡樱色的衣服。稚儿过于年幼,尚且不知何为怨恨,他只是盲目地在人群中寻找母亲的踪迹,一天两天过去,他等不到母亲也找不到母亲,或许在稚儿的记忆中,母亲的面容已经渐渐模糊,可那抹淡樱色却一直留在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