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实气的脸上发红,瞪了林大山一眼,怒道:“不会管管你媳妇儿?尽在这儿丢人!”
林大山也是怒气冲冲,可面对他爹的怒目,以及村民们的嘲笑声,脸上臊的通红,一把把王氏从屋子里拉出来,险些将人拽的摔倒在地。
正闹哄哄的时候,陆二郎牵着宝如的手,笑盈盈地从西屋里出来了。
“林三叔,李大娘,刘二婶儿……”
陆二郎笑着跟过来的村民们打招呼,许多刚刚见过一面的村民名字,竟是叫的一字不差。
闹哄哄的村民,安静了一下之后,再次说笑了起来。
“哎呦,秀才公还记得我啊,这记性可真好……”
“那是!人家要是跟你一样的记性,哪能考上秀才呢?”
“我可去你的吧——”
陆二郎好脾气的笑了笑,任他们说笑,转头对正中央的林老实作了一揖,道:“想必您就是爷爷了,孙女婿拜见爷爷。”
林老实听他这称呼,脸上的褶子一层层笑开,活像是一朵菊花。
就在这时候,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句,道:“陆二郎,这还有你伯父伯母没拜见呢,快来认认人呀!”
此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安静了。
村民们的眼睛,全都放在了陆二郎脸上,就连林大山和王氏,也都跟着一起转过头去。
却见,陆二郎刚才好好的笑脸,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倏然拉了下来。
第9章
变脸之快,实在是始料未及,加之陆二郎人长的高大端方,又有秀才身份,威压不可小觑。以致在场村民心中都是一惊,尤其是林大山王氏夫妻,心更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院子里静的落针可闻,就在这个时候,陆二郎的声音,一字一顿飘了过来。
“伯父伯母?呵呵。”
他笑了笑,轻轻弹了弹前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睛随意瞟了林大山夫妻俩一眼,轻蔑嘲讽。
“若要让我称呼林大山夫妻为伯父伯母,那倒是笑话了。当年我爹为救林大郎而死,这是一恨;许诺嫁女却又临时反悔,这是二恨;为了救亲生女儿,推我妻入火坑,这是三恨……桩桩件件,就是闹到公堂上,也能判你个流徙千里之罪。这声伯父伯母,我敢叫,你真的敢应吗?”
说完,他笑了笑,眼睛再次看向林大山和王氏。
分明是谦和温厚的笑容,但看在林大山夫妻眼里,却像是有无数枚刀子从那眼睛里射出来,刀刀扎心。
知恩不报、临时反悔、代嫁……自以为粉饰地很好的事情,像是洋葱一样,就这样被陆二郎一层一层剥开,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尤其,陆二郎还提到了公堂,提到了判罪……对于升斗小民来说,见官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更不用说是治罪了!
一瞬间,林大山脸色惨白,僵直在原地不能动弹。平日里泼辣彪悍的王氏,更是一屁股摔倒在地上,两腿软的爬都爬不起来了。
而周围的村民们,历经久久的安静之后,也再次喧闹起来。
“嚯,这流徙千里是个什么罪,听都没听过啊。”
“怎么着,秀才公说的话还能有假?想想林大山做的事有多恶心,想来这罪名定然是不轻的。”
“也该他被治罪,太不是东西了!”
……
村民们议论纷纷,对于陆二郎所说的罪名,却没有分毫质疑,且还个个叫好!都觉得林大山该受这个罪!
而刚刚才享受了秀才孙女婿的作揖、满心欢喜的林老实,听到陆二郎的指责以及村民们的议论,只觉得老脸再一次丢尽了,更害怕陆二郎真的把林大山告上公堂。
再怎么没出息,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也是他大孙子的爹!
他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害怕,不由得转过脸,看了宝如一眼,劝道:“宝如啊,你看看,你现在也是秀才娘子了,这……这你大伯大伯母做的虽然不对,但你毕竟也没什么事嘛。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你快劝劝孙女婿,啊?”
虽是好声好气,但话里逼迫的意思却很明显。
宝如被陆二郎拉着手,刚才看了那样一场戏,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此时听到林老实的话,却觉得心里酸酸的。
什么一家人!
大伯逼迫她和她娘的时候,可没想到他们是一家人!
她张张口,偏偏又不知该怎样拒绝。
那毕竟是她爷爷,旁人会不会议论她不孝,宝如并不在乎,反正相公相信她就好了。她就是不放心她娘和她弟弟,担心等她回青山村了,刘氏会不会受一家子磋磨。
“爷爷,这话却是差了。”
宝如正纠结的时候,陆二郎捏捏她的手,算作是安抚,转头笑道:“她一个小妇人,既嫁了我,自然什么都得听我的,我不松口,她如何敢劝。爷爷爱子之心,二郎理解,但您如此为难宝如……哎……也不知岳父大人在天上看见,会不会心里委屈,半夜托梦来找您老人家……”
说着,他抱拳望了天上一眼,而后摇摇头,满面愁容。
宝如转头,看了他一眼。
听到这话的村民们,先是一惊,而后想到宝如母女这些年遭遇的不平,齐齐谴责地看向林老实。
至于林老实,刚一想到早死的二子,便又愧疚又瘆得慌,要出口的话就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正当外面陷入僵局的时候,刘氏听到动静,终于从灶房里出来了。
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刘氏对这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不过,她妇人家一个,却十分担心女儿女婿会遭旁人非议。别看村民们现在叫好,真等林大山获了罪,受指责的就是女婿了。为林大山那样的人,实在是不值得。
便劝道:“二郎啊,她大伯做得不对,你生气是应该的,就算打骂他一顿,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可这见官不是小事,你就看在岳母的面子上,不要再追究了,以后见面,就当他是个陌生人,不理会便是了。”
话音刚落,周遭村民便再次议论起来,话里话外,都觉得刘氏太过软弱。
陆二郎却对着刘氏,再次作了一揖。
演这一场戏,真的好累!
所谓的罪名,不过是他仗着身份,随口胡诌的。谁知两口子这么不经吓,村民们又如此好糊弄,以至于这戏才演到一半,就没人陪他演下去了。
刘氏这一句劝,算是场及时雨,刚好也符合他的初衷,陆二郎便顺坡下驴,准备就此收尾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面上为难了一会儿,在刘氏殷切的目光中,终于说道:“岳母,您心肠好,小婿实在是佩服。可小婿听说,岳父生前留下的钱粮,还有房屋田产,可都被林大山一家给霸占了去。小婿生气且是其次,毕竟我爹救人的时候,也不是为了什么回报。只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小婿生平还是头一回见到,您也不必再劝了,小婿这回就仗着这个秀才身份,上公堂给您讨公道去,想必县太爷也能给几分薄面……”
多好的女婿呀!
村里婶子大娘们,都是感动不已。
而愣在当场的林大山,也终于回神,听他不像是说笑,扑通一声就给刘氏跪下了。
“弟妹,弟妹啊——”
林大山一个地里刨食的乡下人,别看平日里横,可这回又是治罪、又是县太爷的,真是给吓坏了,哭的涕泗横流的,别提多可怜。
“弟妹啊!是我们两口子对不起你。那些田地,我们可不是要霸占,是想着小鸽年纪小,帮你们种着呢!对!就是帮你们种着!你要是想拿回去,现在我就去找一趟里正,还有那房子,我也让泽生从里面搬出来……弟妹啊!咱可是一家人啊!你可不能眼看着我们下大狱,被县老爷给打死啊……”
他哭完,王氏也跟着哭。
刘氏踌躇一下,往后退了退,正要说话,陆二郎就“呵”了一声。
轻轻一声,林大山心里一抖,猛然想起什么,高声叫道:“对了,还有钱财!那钱财,我是收着给小鸽娶媳妇儿呢!不过,弟妹是明白人,小鸽也大了,想必也不用我操心了,我……我这就把那八两银子还给你……”
说完,林大山咬咬牙,心都在滴血。
八两银子啊!
王氏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跟秀才玩心眼儿,十个自己也不够啊!先还想着硬把燕如赖给陆家呢,结果呢!陆二郎跟县太爷都是认识的。也幸好自己没这么干,要不然,一家子都得治罪。
刘氏和宝如,同样是震惊不已。
林大山这一家子,就这么轻飘飘的,就被陆二郎给收拾了?那些被霸占的东西,就这么轻易的要回来了?
简直像做梦一样。
刘氏心里感动的不得了。更舍不得这么好的女婿,因为自家的事被人非议了。
便继续劝道:“二郎啊,你看,他们既然知错了,也愿意把东西还回来,这见官也就免了吧。就当是看在岳母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陆二郎为难了一阵,忍不住摇了摇头。
摇一下,林大山夫妻的心便往上提一分。
最后,就听他叹口气,道:“罢了,既然岳母都这样说了,那便算了吧——”
林大山夫妻高兴地快要哭了,然而,吊着的那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便听陆二郎继续道:“不过,回去后我就把书信写好,若是三天后,林大山所说的事情,少一样没办成,我便亲自去一趟县衙,桩桩件件状告清楚,把这恶人绳之以法。到时,岳母也莫怪小婿不给您面子了。”
刘氏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大山夫妻便点头如捣蒜,爬起来就往外跑,声称现在就要去找里正,生怕慢上一步,陆二郎就会反悔。
正主儿走了,戏也散了。村民们看完一场热闹,眼看着到了中午,也就一一离开了。
林老实看着稀稀拉拉离开的村民,万没想到林家会再次成为村里的笑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偏偏,对着秀才孙女婿,他又不敢随便发火,只能打起精神,把他往堂屋里让。
第10章
“爷爷,堂屋就不必了,我留在西屋就好。”
陆二郎笑了笑,一开口,就说的林老实一愣。
“这怎么能行,第一次上门,哪能让你去西屋。”
迎着他诧异的目光,陆二郎说道:“刚才的事,您也看到了,我跟林大山夫妻,已经跟仇人没什么两样,断断不能继续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爷爷若是不嫌弃,便和孙女婿一同去西屋吧。”
“这……”
林老实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有心想找人劝劝,缓和一下两边的关系,可刘氏已经回了灶房,宝如他也不敢再驱使,一时犯了难,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让人忍不住动容。
陆二郎面上依旧笑着,却是分毫未让。
他心里明白,无论是霸占宝如母女的财产,还是后来的姐妹易嫁,没有林老实点头,纵然霸道如林大山,也是做不成的。
碍于他是宝如爷爷,年龄又大了,陆二郎对他也算是恭敬客气,但跟对待刘氏小鸽不同,这种客气中满是疏离,而没有一丝丝的亲近。
“算了算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这样吧。”
见陆二郎毫无松动之色,再想想刚刚那一场吵闹,林老实也知道是没戏了,没有旁的办法,只能点头。
“宝如,你带着二郎先进去,我回屋里取壶酒,马上就过来。”
说完,他对着宝如摆摆手,一转身就往堂屋方向去了。
宝如愣了愣,刚要出声,就被陆二郎拉住手,牵着往西屋方向去了。
见他走地这样急,宝如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要说。谁知刚进去,他就把她摁在床沿上,他自己则搬了张小凳子,面对面坐到她面前,两只胳膊并排搭在她的双腿上,歪着脑袋,下巴撑在胳膊上,同时脸上绽放出一朵大大的笑容。
不同于方才面对众人时那种假笑,此时他眼里冒着亮光,仿佛一只闻到肉味的狐狸,一动不动盯着她的眼睛看。
宝如被他看的脸上一热,只觉得与他胳膊接触的地方,也酥酥麻麻的,两条腿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这会儿西屋门窗敞开着,两人动作却如此亲密,宝如有些害羞,又怕被人看见,伸手推了推他,小声道:“相公,你、你快起来。”
陆二郎却是纹丝不动,脚下像是生根发芽了似的。他没有回应宝如的话,反而问道:“宝如,你说相公刚才厉不厉害?”
被他一问,宝如面上一呆,连害羞都忘了。她眨巴眨巴眼睛,仔细想了想,随后就狠狠点头。
相公连根手指都没动,就把大伯大伯母整治的服服帖帖,不仅不敢惹事,还主动把贪下去的钱财都交了回来,替她和娘狠狠出了口恶气。从小到大,宝如见过不少的人,可说来说去,都没有相公这么厉害的。
想起刚才的事,宝如心里甜甜的。
相公说要保护她,就真的是在保护她,她抿嘴笑了笑,脱口就道:“相公最厉害了。”
这句话,其实刚刚在院子里的时候,她就默念过很多遍了,一双眼睛也从没离开过陆二郎,只觉得自己的相公这么好这么好,她能嫁给他,真是天大的福气。
听到宝如的夸赞,陆二郎笑意更深,脑袋往前伸了点,俊脸一歪,用手点点右侧脸颊,说:“那……你就没点表示吗?”
经过昨晚,两人的关系已是突飞猛进,这会儿宝如也并不是人事不知,一看他动作,便明白他要的“表示”是什么。
宝如偷偷地笑,一边笑一边往后退,圆溜溜的眼睛跟着弯成月牙,她捂住嘴,就是不说话。
陆二郎也不气馁,跟着从矮凳上站起来。宝如往左转,他便跟着往左挪,宝如往右转,他就哈巴狗一样蹭到右边去。总之,不给亲就绝对不放弃。
如此几次,宝如也是无奈了,手抵着他的右脸把他推远,嘴里软软道:“你怎么这么无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