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人醮——半疏
时间:2018-08-28 07:36:02

  府里都是男的,五大三粗的模样,也就小福儿还没长开,在那杵着,尚不甚碍眼,许伯一想到堂堂的枢相府,竟连一个拿得出手的端茶的人都没有,都觉得给主子丢人。
  沈溪石喝了两口茶水,听着行瑜絮絮叨叨地说完,淡声问道:“那你想娶一位怎样的小娘子?”
  这个问题倒是一下子将景行瑜难住了,“身份自然是不能太低的,心眼儿也不能太少,手段也不能没有,不然娶回去得被魏氏压得死死的。”
  他口中的魏氏是继母魏静晏,景行瑜一直不甚喜欢魏国公府的人,奈何他爹爹愿意娶魏家女儿,他做儿子的,也说不得什么。
  但是景行瑜自己心里有数,定然是要娶一位厉害些的回去镇着的,不然日后继母生了弟弟,家里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儿。
  沈溪石望着他,微微翘了嘴角,“可还有?”
  “模样儿自是要周正些,心要善,脾气也要好。”景行瑜补充道。
  “如果你的意中人是要符合这些的话,那我看,萧蓁儿与你倒是良配,满汴京城里,你除了娶郡主或尚公主,哪还有这等身份的小娘子?”沈溪石微微提醒道,他知道景行瑜说的“身份不能低”,是说不能比继母的身份低,一品国公的女儿,在本朝也只有郡主和公主不比她低了。
  见行瑜一时不作声,又道:“萧蓁儿是丹国后族的嫡女,便是在丹国做下任皇后,也是有资格的,又是杜姨十分喜爱的小辈,想来人品、性格都不会太差,与你,实乃良配。”
  沈溪石这话确出自肺腑之言。景阳侯府眼下虽没什么事儿,但是景阳侯尚且算年轻,未至四十岁,再有子嗣也是正常不过的,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小儿,若是魏氏真的生了男儿出来,对行瑜未必不是一个危险。
  只是这毕竟是景府的家事,沈溪石也不好明言。
  景行瑜咕哝道:“何止是良配,依你这样说,我还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
  沈溪石颔首表示同意。
  景行瑜无奈地往黄花梨木交椅上一靠,心如死灰地道:“为什么你们都可以反抗命运,到了我这里,不仅不是坏事,还成了我撞了大运了!”
  小福儿安慰道:“世子爷,您也别灰心丧气,您若是真心不喜欢,娶回来放着便是,还可以纳妾啊,也不妨碍你什么!”
  景行瑜:“……这话你敢当着顾小娘子的面说?”
  小福儿垂着头,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许伯也有些汗颜,跟着出去了。
  景行瑜望着二人的背影,叹息道:“看你府中,连下人都这般自在,我也想搬出来住了!”
  景行瑜忽地想起来刚来时院里见到的檀木箱子,手朝外指了指道:“谁送来的,下这般重的礼。”
  “大皇子。”
  景行瑜瞬时来了精神,“哦,他怎么忽然和你有了交情?”景行瑜知道那也是个从不与各府小郎君结交的主,这些年在汴京城就像一个透明人一般,怎得忽地这般大手笔。
  景行瑜这般一说,沈溪石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不禁联想到先前裴寂禀的,大皇子查了言倾身份的事。
  难道,大皇子当真查出来了什么,可是即便查出来,又为何给他送礼?
  
 
    
第54章 招惹
  第二日, 赵慎刚从崇政殿里上完课,刚出来没走十步,便见到了脚步匆匆往这边赶来的心腹陈仁, 不由皱了眉。
  陈仁见到大殿下, 也不及行礼,便低头轻声道:“殿下, 今个早朝,张丞相、楚王爷都提议您到了年纪, 适宜出宫建府, 以及, ”陈仁顿了一下,低声道:“以及,成婚。”
  说完, 陈仁悄悄看了一眼主子,见他眉头微皱,也不知道是对出宫这件事不乐意,还是对成婚这件事?
  赵慎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赵国历代帝王皆子嗣稀薄,大臣们希望他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无可厚非, 但是他在宫中多年,这些人却似乎看不见他一般。
  如今一点先兆也没有,好好地提让他出宫建府?
  “他们可拟定了哪几家的小娘子?”赵慎敏锐地察觉到了症结所在。
  陈仁摇头道,“小底尚没有打探出来。”
  两人正说着, 忽地来了一个小黄门,陈仁识得是在御书房伺候的,小黄门给大皇子行过礼后,恭声道:“殿下,陛下让您去一趟御书房。”
  赵慎点头,抬脚便往御书房去。
  跟在身后的陈仁故意落后了两三步,凑近了这小黄门,悄声问道:“公公,可知道所谓何事?”一块银锭悄无声息地便落入了这小黄门的口袋,小黄门颤着手忙掏了出来,摇头道:“不知,御侍大人让小底来跑一趟,并不知道所为何事,只是这一会儿,张丞相、楚王爷、明远伯、徐参知和沈枢相都在御书房里呢!”
  小黄门的一张脸确实憋得通红,显然是被吓到了。
  陈仁见他是真的不敢收,估计是怕主子日后得了势,也不勉强。
  前头的赵慎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楚,微微一嗤,沈溪石竟也在。
  等人到了御书房外,桂圆公公立即进去禀报,“陛下,殿下来了。”
  元帝点头,“宣进来吧!”
  大皇子面上虽冷清,言辞却极为恭谨:“儿臣叩见父皇,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元帝道:“起来吧,今日楚王叔说你该出宫建府了,朕便想着将你一起喊过来听一听。”
  若是出宫建府,便是要封王了,日后也是要上早朝,参与廷议了。
  是以,元帝才会借着此事,让大皇子与他所信任的股肱之臣们先见上一见。
  虽然他不甚喜欢这个儿子,但是无疑,大皇子是他眼下唯一的儿子。
  元帝开腔道:“众卿,我们刚刚讨论到哪处了?”
  徐参知道:“禀陛下,正在说将大皇子府邸选在何处。”
  “众卿觉得选在哪里合适?”
  楚王禀道:“楚河大街上的那一处宅邸尚且空着,不如修葺一番,做大皇子的府邸?”
  楚王爷话一出,御书房里头的气氛忽地一片静默,众人都不由看向了他。
  楚河大街上的府邸,是前肃王府的府邸,肃王谋逆被诛以后,这宅子便一直空着,按规格,做大皇子的府邸,并不算委屈。
  虽然历代皇上子嗣不丰,但是本朝开国已逾百年,历代皇帝封赏建府的臣子和宗室却是不少,譬如张丞相的宅邸、杜将军的宅邸、明远伯府的宅邸、沈溪石的宅邸等,这些恩赐之物是可以作为祖业传给子孙后代的,一代一代的,纵是汴京城已经往外扩了好些,仍旧有些不够。
  大皇子的府邸自然在规模上得按照亲王的规格来,位置又不能太偏远,如今汴京城内城可谓寸土寸金,即便陛下赏赐,那也得将原先居住在此地的百姓迁移出去,这番大动干戈,少不得累着大皇子和陛下都要挨埋怨,倒不如就在肃王府旧址上修葺。
  但是,那是皇后娘娘的外祖家!大皇子若是真的在肃王府旧宅上重新修葺建府,无疑是打了皇后娘娘的脸。
  此事也只有楚王爷敢提!众人尚在惊诧中,忽听沈溪石道:“臣附议。”
  张丞相也道:“臣附议,如今丹国使者尚在汴京城中,若是因着迁移百姓,惹出干戈来,我赵国面上难免无光彩。”
  上头的元帝沉吟道:“那处宅子荒废了许久,模样儿倒是在的,好生修葺一番,倒是不错。”
  这便是定了下来了。
  大皇子垂了眸子,淡淡地看向了沈溪石,其实汴京城的废宅子何止那一处,西云大街上的顾家废墟占了三分之一的街面。
  沈溪石这般急切地附议,便是不想让人提到顾家。
  楚王爷又道:“还有第二件事,大皇子既是要出宫建府,也该娶妃了,应着礼部将各家适龄女子的画像送呈到皇后和太后娘娘跟前。”
  张丞相道:“微臣斗胆提议,眼下丹国尚有许多和亲的贵女居住在都亭驿,不妨也一并作了画像,呈到宫中来。”
  此话一出,便是大皇子也怔住了,父皇虽然没有明面上说要纳东罗郡主为妃,但是此事连他都知道,张丞相这只老狐狸又如何不知,既是知道,还敢提议?他们不禁让他得罪皇后,还要见罪于父皇!
  上头元帝静默半晌,出声道:“如丞相所奏。”
  却是听不出喜怒。
  事情至此,便已讨论得差不多,陛下像是也有些乏了,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沈卿留下来陪朕下盘棋。”
  建府之事已然没有异议,皇上要留沈溪石下来讨论的,自然是选妃一事。
  对于陛下独留沈溪石,众人已是见怪不怪,赵慎却是头一回深切地感知到,这个仅比他年长三岁的沈枢相,竟比楚王、张丞相等一帮老臣还受父皇的待见。
  他以往只是听说父皇颇为信重这位伯府的庶子,若是连他的婚事,刚及弱冠之龄的沈溪石都可以参与讨论,这份“信重”便颇有些不同寻常了。
  等众人退下以后,沈溪石和元帝都离了位子,来到了右边的一张小圆腿紫檀木方桌上,宫女朱阑拿了两个装着黑白棋子的陶罐出来。
  元帝选了黑棋,一边下着棋子,一边问沈溪石,“张丞相的提议,你怎么看?”
  “张丞相曾经和微臣言及此事,端看陛下的意思。”
  元帝“哼”了一声,“你这金蝉脱壳之计,使得光明正大,你就不怕朕怪罪你二人私下妄议朝政,裹挟朕的意愿?”
  沈溪石淡道:“陛下圣明,臣和张丞相并未有此意。”
  元帝手中的棋子滞了一滞,抬眼轻轻看了一眼沈溪石,“你当知道,朕并不属意大皇子为储君,若是他娶了东罗郡主,得到了丹国南院大王的支持,在朕百年后,怕是极有可能登极!”
  沈溪石捏着手中的白玉棋子,食指与拇指微微用力按了一下,似乎要确定刚才自己听见的东西可是耳鸣,微凉的白玉棋子,很快温热起来。
  “陛下,您正值盛年,若是东罗郡主入了后宫,诞下龙子,岂不更是一桩祸事?”
  眼下丹国虽与赵国互不侵扰的盟约已经执行了三十多年,但是不可否认,这是在前三十年的那一场大战中,丹国失了元气,眼下丹国君主与李国公府所出的皇后感情甚笃,但是丹国朝野上下对于吞并赵国,却是一直都蠢蠢欲动的。
  若是东罗郡主诞下了元帝的龙子,丹国人只要扶持此子上位,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吞了丹国。
  沈溪石又道:“陛下,大皇子可娶其为侧妃!”
  正说着,御书房外头,长宁殿的如非嬷嬷忽地求见,桂圆公公正说着陛下在与沈枢相下棋,里头元帝便道:“传!”
  如非进来行了礼,一脸喜意地道:“陛下,娘娘请您即刻去一趟长宁殿。”
  元帝打量了一下如非,心里忽地有了一个不甚确定的想法,立即起了身,连一旁的沈溪石都忘了交代两句。
  外头桂圆公公已经在唱着“摆驾长宁殿。”
  如非对着沈溪石微微屈膝,道:“请枢相大人代贵妃娘娘向顾小娘子问好。”
  说着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腰上系着的红色杜鹃花织锦香囊。
  沈溪石眸子微动,点头道:“多谢贵妃娘娘,溪石定然带到”。
  瑞和贵妃竟又有喜了!这宫女是让她传话给杜姨。
  沈溪石尚没有出东华门,便碰见了大皇子,“沈枢相可是要回府?”
  沈溪石点头,对着大皇子作了揖。
  两人相距不过一丈半的距离,这是大皇子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打量沈溪石,剑眉朗目,薄唇微抿,面上疏疏淡淡,不露丝毫情绪,一身朱裳绯裙,头上的七梁冠异常的醒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明远伯府极晦暗的存在,一步步地,成为了赵国的枢密副使,父皇跟前与张相等人比肩的心腹。
  饶是大皇子也不得不承认,顾家姐姐当年的眼光是极好的,那么多世家小郎君中,独独挑中了沈溪石。
  大皇子在打量沈溪石的时候,沈溪石也在揣测大皇子和他“偶遇”的用意。
  沈溪石不清楚大皇子为何给他送礼,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出,是和言倾有关,这是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异常行为的正常判断。
  大皇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听闻沈枢相大婚在即,吾先道一句恭喜!”
  “谢殿下!”沈溪石淡道。
  大皇子并不气馁,“昨日吾在广元寺赏花,不意遇到了顾家小娘子,当真是有倾国之貌,难怪沈枢相为美人折腰,只是,这顾小娘子,竟有几分像故人,吾也不由存了几分亲近的心思。”
  沈溪石听到他遇见了言倾,心下一紧,大皇子口中的偶遇定然和今日“偶遇”他一般,不过是蓄意为之。
  这个念头在沈溪石脑海中一闪,沈溪石便如临大敌,面上淡道:“臣与顾小娘子八日后大婚,届时恭迎殿下来喝一杯薄酒。”
  大皇子并没有听见沈溪石宣誓主权一般,笑着应道:“自然。”
  沈溪石作揖告辞,便直接出了东华门。
  等人走了,陈仁才问道:“殿下,他竟都没提那一箱子礼的事。”
  大皇子眯眸道:“他猜出来了,自然不会问。”他已然看出,沈溪石是占有欲也强的人,今日自个故意漏了两句口风,他脸上不显,可是言辞间极为疏淡,若不是碍着自个是皇子的身份,怕是已然要警告他了。
  大皇子尚不知道,沈溪石这人,不仅占有欲强,报复心也强。
  尤其是当他知道,大皇子真的也惦记上了他的言倾的时候。
  刚出东华门,沈溪石便吩咐裴寂道:“你去一趟礼部,告诉秦尚书,将丹国贵女的画像早些制造出来,另外五品以上官员府中但凡有年满十四岁的小娘子,皆要作画像呈上来。”
  裴寂立即应下。
  沈溪石握着马的缰绳缓缓地往家去,一路盘算着,除了东罗郡主这一位侧妃,大皇子尚需正妃一位,侧妃一位。
  眼下宫中仅这一位皇子,不需他多走一步,那些有野心的大臣们自己也会将自家女儿送到大皇子身边,赌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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