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人醮——半疏
时间:2018-08-28 07:3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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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帝赶到长宁殿的时候,外头的宫人皆三三两两地忙着将屋子里的香炉搬出来,各类的花卉或拔或剪,便是绣花针和剪刀都一一被收拾了出来。
  宫女南鹊和揽月见到元帝进来,笑盈盈地行礼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元帝心上也是大喜,再往里走,便见贵妃躺在榻上,翻着话本子在看,见到元帝进来,抬了下眼,“哥哥,你过来了。”
  元帝示意了下宫女们,宫女们便都鱼贯而出了。
  元帝将贵妃抱在了腿上,摸了摸她尚显平坦的小腹,久久没有言语,眼里的喜意,让阿宝心里微叹了一声,她何尝不知道陛下一直希望她能够生一个孩子,一个有着她二人血脉的孩子。
  只是,早些年滑了两次胎后,每次房事后,她都会清洗干净。先前阿姐说可以带她走,她便想着试一试,若是在这最后的关头能生一个孩子,也是一个留念。
  却不想,真的有了。
  “阿宝,不会,朕不会再纳别的女子入宫,朕也不会再让别人伤害这个孩子。”元帝的声音很低,像是说给阿宝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阿宝轻笑道:“那东罗郡主呢?”
  元帝摇头。 
  阿宝怔了一怔,竟是连东罗郡主也可以放弃了吗?
  
 
    
第55章 息息相关
  杜氏得知贵妃娘娘怀了身孕后, 沉默了半晌,她是知道阿宝的,起初许是也对着陛下存了许多少女的绮思, 可是这些年, 皇上为了平衡朝堂,娶了几位女子为宫, 一开始还只是放着,随着贵妃两次滑胎以后, 皇上便也深刻地意识到, 后宫自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所以, 有了盛宠一时的杨惠妃,有了偶尔也会承宠的扈婕妤。
  这一次她回来,阿宝还是想跟她走, 大约,是真的失望之极了,即便在官家面前不曾显露分毫,但是她知道, 十多年后,阿宝还存了这番心思,定然是深思熟虑的。
  只是眼下, 阿宝又有了孩子。
  杜氏不难想象,以官家对阿宝多年来的宠爱,若是皇子,必然会自出生便当储君培养的, 届时,阿宝又如何脱身。
  她到底,是将阿宝留在了一座囚笼里。杜氏心口有些异常的沉重。
  许久才缓过神来,对着尚候在一旁的沈溪石道:“此事,皇上定然不会外漏了消息,你我便也不知吧!”
  顿了一下又道:“你和絮儿的婚期一天天地近了,有一事,我多问一句。”杜氏说着这话的时候,眼里微微闪过一些无奈,“你们成婚后,絮儿必然是要上族谱的,伯府里头想来又会刁难,此事关系到絮儿的正妻身份,马虎不得。”
  纵然她和言倾眼里,成婚是两个人的事,但在这个时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帖子、细帖子、纳吉下聘、成婚过后,还有一道“上族谱”的程序,不然,若是沈家作主为沈溪石另娶了一位,上了族谱,那言倾的身份,便尴尬了。
  幸好眼下溪石得官家的庇佑,明远伯府尚不敢在明面上做些出格的事儿,但是溪石下聘、迎亲等诸事,从头到尾都没有经过伯府的首肯,上族谱一事,伯府的人,定然会从中作梗。
  只有此时坐实了言倾正妻的身份,日后,即便溪石有怎样大的造化,旁人也很难撼动言倾正妻的地位。
  杜氏对言倾,思虑的不可谓不深远,她在这个时空生活了三十多年,对许多潜在的暗礁,早已烂熟于心。
  关于此事,沈溪石一早便想好了法子,只是听到杜姨为他和言倾考虑到这般地步,沈溪石心里又涌出感激,恭敬地道:“您是絮儿的娘亲,也是彦卿的娘亲,日后彦卿若是有不合宜的地方,还要烦扰娘亲多多指点。”
  这段话完全出自沈溪石的肺腑之言,他的娘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没了影响,幼时每每在明远伯府饱受欺凌的时候,他知道他还有杜姨,他不会死,那些人作践不死他!
  杜氏面上显了一点笑意,先前为贵妃娘娘的事儿紧皱的眉头,也松缓了些,“好,那我便托大,日后受一声沈枢相的‘娘亲’了。”
  沈溪石眼里也难得地浮了一点暖意,“是彦卿的荣幸。”
  因为杜氏说过婚前不许沈溪石见顾言倾,是以,沈溪石和杜姨说完瑞和贵妃的事后,也没有多留。
  杜氏让银九给沈溪石装了一漆梅食盒子的糕点,笑道:“昨日我和絮儿做的,你回去尝一尝,若是不合口,赏给跟前伺候的人也罢。”
  沈溪石自幼身边的女性只有一个奶娘阿曹,彼时几人在伯府后院艰难度日,便是阿曹疼爱他,因现实窘迫,也不曾有机会花功夫给他做糕点,这是沈溪石头一回收到除了女使以外的女性赠予的糕点。
  望着食盒的眼睛不由弯了一弯,又对杜姨道了谢,一旁的银九笑道:“沈枢相这般磨磨蹭蹭的舍不得走,是不是还没有等到想见的人啊?”
  杜氏淡淡地看了一眼银九。
  饶是沈溪石平日面上再波澜不惊,此刻当着杜姨的面被打趣,也有些讪讪的。
  等沈溪石走后,杜氏叮嘱银九道:“彦卿不同于景小世子,日后在他跟前要多两分恭敬。”毕竟溪石的身份不同于旁人,阿宝再次有孕,让杜氏不由便想起溪石的身份来,官家对溪石的态度,一直让杜氏有些疑虑。
  银九跟在杜氏身边多年,尚不曾得过夫人一声训斥,此时羞红了脸,低声道:“是,奴婢逾矩了。”
  杜氏没有再说什么,看着桌上隐隐冒着热气的茶,端起来抿了一口,微瑟,又有些清甜,“这茶是新送来的吗?”
  银九回道:“是,益州那边采了新鲜的小兰花嫩芽尖子,焙制以后,便立即着人送了过来。”
  “分成四份,府里留一份便成了,另外三份送到宫里太后、淑太妃和贵妃娘娘跟前去,再配些府里自做的糕点,你亲自送过去,交给如非,莫要沾了旁人的手。”
  “是,奴婢这就去办。”
  杜氏颔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眼下阿宝刚刚有身孕,怕是为着先前的事儿,自个殿里头的东西都不敢吃。
  杜氏隐隐觉得,皇上这一次怕也不会留阿宝在宫中养胎。
  杜氏所猜不错,两日后,宫里头传来皇上要再次选妃的消息,太后嫌宫里吵闹,想去广元寺祈福,说要带着庄淑太妃、宁德太妃和贵妃一同前往,宫里头由杨惠妃和陈贤妃帮衬着皇后娘娘处理宫务。
  ***
  转眼到了三月初九,藿儿举着沈溪石催妆送来的一套奇巧的妆奁,笑嘻嘻地道:“小娘子,奴婢再想不到沈枢相这样的人,也会有这等细腻的心思。”
  妆奁是个椭圆形,分为四层,一层胭脂,一层青螺黛条,一层口脂,还有一层是珠花,每一层又有八个小格子,里头分列着不同颜色的胭脂、螺黛、口脂和珠花,此时藿儿不停地转着上头口脂那一层,面上竟是稀罕的神情。
  荔儿笑道:“你若是喜欢,等日后出嫁了,求小娘子也送你一个。”
  藿儿脸一红,“我才不嫁呢,我就守着小娘子,一辈子跟在小娘子身边,我才踏实。”在藿儿等人眼里,自幼最敬佩的人不是杜氏,也不是顾小娘子,而是颇受杜氏和小娘子信任的诗诗姨。
  各行有各行的行首,诗诗无疑是慕庐里那一群女使们最崇拜的行业状元,做女使能做到让大小主子都推心置腹、以性命相托的程度,怎能不让人敬佩。
  顾言倾笑笑不语,实在是心里过于紧张,无暇取笑藿儿,手里捧着的茶盏似乎都在隐隐晃动。
  这当儿,小跨院里头,响起银九的声音,却是杜氏过来了,顾言倾忙放下茶盏,出来迎接。
  只见银九身后还抬着一个箱子。
  杜氏让女使们都退了下去,见言倾一双水润的眸子里满是焦虑,握了她的手道:“有些事儿,原本是你娘亲和你说的,这时候,也只得由我来说了。”
  见言倾红了眼眶,拍了拍她的背,“莫怕,终会水落石出的,你娘亲若是知道,你最后还是嫁给了溪石,定然在天上也会含泪笑的。”
  顾言倾点了点头,情绪微微平和了一些。
  杜氏这时候才打开了带来的那只箱子,顾言倾看去,一箱子的袜子、鞋子、荷包、手绢和金珠子等。
  “虽说溪石和伯府那边不合,但你是新妇,人言可畏,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做的,不要让旁人挑出错来。”杜氏年少时,吃了名声的苦头,是以希望,言倾不会在这上头再跌跟头。
  杜氏又从箱子右边的内壁里抽了一本书出来,笑道:“这是避火图,是不是听着名字都很熟悉?也不知道你过来这边的时候是多大,有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左右今夜里你也睡不着,不如翻一翻,也免得明日里受罪。”
  顾言倾自是知道避火图是什么东西,有些羞赧地点头,“谢谢杜姨。”
  杜氏见吩咐完了,才和言倾说了她要离开汴京城的事儿,“你林叔那边,我终是不放心,想跟着去看看,日后,看你自己得了。”
  顾言倾笑道:“杜姨,你已经为我铺了很安全的一条路,你不用担心我。”
  “絮儿,不瞒你说,我近来总觉得有些不甚安心。”杜氏望着言倾满是担忧的眸子,终是没有说出口。拍了拍言倾的手道:“等你婚后,我再与你细说,眼下啊,你就好好地做你的新娘子吧!明日,你就要成婚了。”
  杜氏欣慰地望着言倾,这个孩子她终于看顾大了,忍不住伸手替言倾理了理鬓发,“明日我替你梳妆可好?”
  “杜姨,谢谢你!”顾言倾娇俏地倚在了杜氏怀里。
  如若没有杜姨在身边,时时警醒她,她怕是早就误入歧途了吧。
  夜里,杜氏躺在床上,一直难以入眠,等言倾回门后,她便又动身去和夫君回合了,京城里头的这些烂摊子,就都落在了溪石和言倾的肩上。
  她觉得贵妃再次有孕,或许是一个□□,这一个孩子定然会平安生下来,这一胎有太后亲自看护,又离了宫,那些人再想下手,已然难于登天。
  后宫先前的平和,不过是因为子嗣单薄,妃子们手里没有可以作为赌注的筹码,疯狂的只有太后一人,可是现在贵妃有孕,惠妃和皇后自然坐不住,便是看似与世无争的陈贤妃,也未必没有动了什么心思。
  自来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一发动,全身动。
  那一场隐藏得极深的秘密,或许在即将到来的混乱中,会暴露在世人眼前。
  
 
    
第56章 大婚(一)
  夜里头,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顾言倾,透明的月光从窗户里漏了进来,投在厢房里头的地面上, 映得一片一片光亮亮的。
  不一会儿又轻轻往西移, 投在了梳妆台上,上头尚放着沈溪石送来的椭圆形浮雕牡丹妆奁, 远看像一只小冬瓜,憨憨的模样, 顾言倾不由微微勾了唇角。
  其实从她回京以后, 沈溪石做的她都看在眼里, 犹记得那次他被刺杀,笑问她,“阿倾, 你会不会救我?”
  那时候他的眸子里并无希翼,只是自嘲,和绝望。
  顾言倾摇了摇头,想甩掉这些磨人的记忆, 干脆披了衣裳坐了起来,从枕头下拿出了杜姨今个递给她的避`火图,借着月色略翻了一翻, 她还是低估了这个时空人的描摹能力,竟是栩栩如生,不由红了脸颊,
  有一段两人过于贴合, 顾言倾看得不是很清楚,暗暗觉得估摸是个高难动作,正凝神间,忽地觉得外头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忙唤了一声,“荔儿!”
  荔儿立即端了烛台进来,看见小娘子披着衣裳坐了起来,笑道:“小娘子,可是外头那只猫吵醒你了,藿儿去赶跑了!”
  顾言倾听是只猫,暗暗自嘲自己估摸是婚前焦虑症,笑道:“你也早些睡吧!”
  “是,小娘子!”又熄了烛火,退了出去。
  顾言倾不知,外厢房的门早已开了半道口子,好一会儿,藿儿走近,轻轻摇头道:“没有抓到,走了!”
  荔儿微皱了眉,朝通往内厢的门看了一眼,示意藿儿暂且不要再说。
  ***
  寅时正的时候,顾言倾感觉才模模糊糊地睡着,就被外榻上的荔儿唤醒了,“小娘子,要起床了。”
  顾言倾头有些疼,挣扎着爬了起来,藿儿已经端了温水进来伺候她漱洗,这当儿,银九拿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绿色琉璃盒子过来道:“小娘子今个用这个净面,夫人从丹国带回来的,说用了这个一会绞面的时候,不会疼,小娘子试一试。”
  荔儿接了过来,递给小娘子看,顾言倾笑道:“姨姨竟是连这层都想到了。”
  银九又笑聊了两句,便退出去了,说一会全福夫人李国公夫人过来,也就是丹国李皇后的嫂子,杜姨请她当全福夫人,顾言倾倒不意外,以杜姨和李皇后的交情,也是合该请李家的人的。
  这边顾言倾刚刚梳洗好,杜氏便陪着李夫人过来了,团和和的一张脸盘儿,细长眼儿温温柔柔的,身姿丰腴,一看便是极有福气的面相,先是指导着女使们用两根细细的红绳在给言倾绞掉面上的纤小的绒毛,许是先前那净面膏有舒缓毛孔的功效,眼下倒也不甚疼,只是有轻微的麻感。
  接着是匀面,杜氏带过来了玉容膏,笑道:“絮儿这把年纪,即便不用这些东西,也是水灵,不过,今日啊,我们上个不一样的妆容。”
  顾言倾先前还不知道杜姨说的是什么意思,等到妆镜里脸红得像猴屁股的自己,脑子“嗡”的一下子,赵国一直流行上薄妆,只在两颊薄薄地上一层浅淡的朱粉,透出微红即可,稍微描勾个眉,和这个时代的画一样,讲究□□。
  再反观此时妆镜里的自己,眉心上一朵盛开的娇红牡丹花,眉是用颜色比较重的石黛描成了曲长的却月眉,两颊涂了好几层茜红色胭脂,像醉了酒一般,在鬓眉之间又勾画了两条细细的月牙状的斜红,口脂鲜红,顾言倾暗暗庆幸幸好她嘴小,不然这样子可真够吓人的。
  杜氏见她似乎很嫌弃自己,笑道:“这就嫌弃了,还早着呢!”
  李夫人拿着大红的桃花檀木梳子,开始给顾言倾梳发,“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与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李夫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似乎包含了无限的祝福。
  厢房里头众人都安静地听着李夫人缓声吟唱,这是每个女孩都会向往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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