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盈芳的福,张奶奶熬的腊八粥,添了别人家不一定有的小米、绿豆、板栗仁,喷香浓稠的一碗,足以顶一上午的饥饿。
“看天色要下雪,柴禾都收进了?”张有康问大一早从向家院子喂完鸡、割了菜才过来的徒弟。
盈芳洗了手,抹了点师傅用猪獾油做的防冻膏,捧着海碗小口小口喝起撒了白糖的腊八粥,热粥下肚,整个人从头暖到脚。
第224章 红小兵上门
“放心吧师傅,我都收好了。”
柴禾在冬天可是紧要物资,吃的可以不那么精细,可一旦缺柴,那日子真心没法过了。
好在除了干柴、稻草,还囤了点煤球。只要不是天天过大年,三家柴房里的柴禾,支撑到冰雪消融不成问题。
“吃过饭我给你搭把手,把旧鸡舍搬你前屋檐下去,多垫些稻草,给鸡挪个窝吧。刚子家那两只鸡干脆也抓过来。不到半个月就要杀了,暂时养几天,没人会说啥。老金的窝也需要换个地儿,日头好前院那角落还行,雨雪天气太阴湿了,你堂屋要是不用,干脆给它挪屋里……”
“哎。”
师徒俩正说着,向二婶脚步匆匆地跑进来:“老叔,阿九在码头那边看到一拨红小兵朝咱们这儿走来,他绕近道跑来报信,书记、社长领着干部们出去迎了,我想想不放心,赶紧过来跟你通个气。”
“红小兵?”师徒俩纳闷地对了个眼神。最近没听说有啥不对劲的地方啊?
盈芳心下琢磨了一下,惴惴不安地想,该不会是自己在收购站淘“禁书”的事被谁揭发了?可除了师傅师娘、再还有站里的出纳大爷和伙计,貌似没别的人知道了啊。
“老张!老张不好了!”这时,刘大勇也一路喊着跑进来,看到盈芳,气喘吁吁地说,“盈芳你在这啊?难怪我去你家敲门没人应。”
“怎么了勇叔?发生什么事了?”盈芳心下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是这样的。”刘大勇抹了把汗,大冬天的跑出一身汗,可见有多急,“一大早我推了一车猪粪去江口埠堆肥,路上碰到一大帮县里来的红小兵,指名道姓说你家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正浩浩荡荡往你家去。我一想坏了,这帮人要是进屋,还不得把家什砸得稀巴烂啊,赶紧抄近道去你家,结果喊半天没反应,眼瞅着那帮人快到了,我媳妇让我来找老张想想法子,绝不能让这帮人进屋……”
要搁以前,别说是红小兵气势汹汹地来抄家,即便是不惧威慑力的舒老太来闹场,毛阿凤也绝不会站出来帮腔,说不定还会嗑着瓜子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热闹。可自从盈芳救了她以及她肚子里的娃后,俩口子彻底转了性,对盈芳可谓是推心置腹。这不正愁没机会报恩呢,看到红小兵有可能破坏舒家,赶忙来报信。
“什么?那帮红小兵是冲着闺女来的?”张奶奶一听急红了眼眶,“真是造孽啊,我们家闺女招谁惹谁了?怎么净来找她的麻烦?”
张有康无暇顾及老伴儿的心情,套上棉袍说:“我跟大勇去看看。丫头你就留在这陪你师娘,任何事都别出来。”
“可是师傅……”盈芳上前一步,觉得这事儿理该她出面,却被张奶奶拉住了。
“听你师傅的,这事儿你不能出头。”
红小兵出场,总会有人受到伤害,张家二老见多了凄惨场面,说什么都不放徒弟出去。
盈芳被师娘拘在里屋,急得团团转。师傅一把年纪了,可别跟红小兵起冲突啊。
“师娘,你就放我去看看呗,看一会儿就回来。”盈芳扒着门缝,对在堂屋纳鞋底的师娘恳求道。
“不行,你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等你师傅回来再说。”张奶奶不是不担心老伴儿的安危,可既然红小兵是冲着舒家来的,书记、社长又在现场压阵,想来不会有危险。
“师娘,下雪了!”盈芳推开窗户,看到天空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
张奶奶闻言,担心屋后的鸡棚,让盈芳待在屋里,她去后院抓鸡,边抓边嘀咕,“一会儿我去刚子家,把那两只鸡也抓过来。你家那两只……不知老头子那边怎么样了,但愿没事……”
盈芳见师娘往屋后走,吐了一下舌,让小金从窗口游出去,绕到堂屋给她开了门。蹑手蹑脚地出了屋,迎着迷眼的雪花片,掸了掸肩头,匆匆往家赶。
舒家院门外,此刻围满了人。
“……向书记、冯社长,你俩甭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既然口口声声称舒盈芳清白,那就打开大门让咱们进去搜搜嘛。搜不出任何猫腻,我周新国当着大伙儿的面向她道歉。”为首的红小兵,神情倨傲地道。
尾随书记、社长而来的社员们,心里齐呸了一声。到时家里像秋风扫落叶似的被翻地一塌糊涂,道个歉顶屁用啊。
书记和社长对了个眼神,脸色也都很不好看。
冯社长心中止不住庆幸——小儿子这段时间沉迷染色大业,想来不知道今儿有行动,要不然跟对面这帮家伙掺合在一起,父子对立,咋看咋心酸。
书记抿唇叹了一声,对同样铁青着脸的张有康说:“老张,你看这……”
张有康又气又怒,却拿这帮披着合法外衣的流氓毫无办法。
这时,如王者一般的老金,巡视完后院,悠哉哉地踱到前面来了,黑亮有神的眼睛,幽幽地扫过离院门最近的几个陌生人。
“汪!”
它给了一声警告,响亮而短促。
“狗、好大的狗……”胆小的红小兵吓退了一步,指着老金颤声道,“咱们这么闯进去,会不会被它咬啊。”
“胆小鬼!”周新国白了他一眼。不就一只狗么,农村里,只要不是日子太困难的,几乎都会养一条看家护院,有啥好怕的。
“不、不是啊周委员,它真的盯着我们耶!听说这种狗最凶残,一旦盯上人,不咬一块肉下来,很难摆平的。我、我不敢进去……”
“蠢货!”周新国咬牙骂道。关键时刻长对方志气、灭自己威风,蠢到家了!
院外的人,和院内的老金僵持了小片刻。周新国额角跳了跳,挥手示意手下们:“砸了锁冲进去!”他就不信连条土狗都摆不平。
毛阿凤裹着丈夫的军大衣,倚在自家的后屋门上,凉声道:“哎!你们要是不怕盈芳家的毒蛇,只管进去搜。哪个倒霉催的被蛇咬了,别怪我们事先没提醒。”
第225章 当老纸八年军营白混的!
“毒、毒蛇?”
正要砸锁的红小兵一听还有毒蛇,顿时慌了手脚,抬眼看周新国,“周委员……”
周新国拧着眉问了句:“这鬼天气哪来的毒蛇?有也被冻死了。”
大伙儿就等他这句话呢,闻言,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没准是盈芳的父母变的,专程下凡来保佑她的。”
“神仙变的毒蛇,怎么可能怕冻啊,说不定就在屋里盘着咧。”
“……”
周新国越听越不耐烦:“停!怪力乱神的东西,你们也信?当心以除四旧的名义把你们一个个全关牛棚反省去!”
这话一出,谁还敢接啊,暗地里替盈芳捏了把汗。
看来,真的被红小兵盯上了。也不知和谁结了那么大的仇,竟然匿名举报,分明不想让人过个安稳年。
“砸!”周新国手一挥,红小兵们克服着心头的恐惧,捧着手里的石头,一下一下地砸起门锁。
张有康和书记几个多次上前阻止,都被红小兵拦了下来。
“汪——汪汪——”
老金怒了,特么一帮丑不拉几的矮男人,竟敢砸女主人的房子。简直岂有此理!它老金的地盘,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嚣张过。
当下,尾巴一夹,猛地扑向了院门,吓得篱笆墙外的人惊叫出声。
“这狗发狂了!”
盈芳刚拐出弄堂,就听到这样一声尖叫,正想跑上前看个究竟,被突然窜出来的人拽住了。回头一看是李寡妇。
“李嫂子?你咋地在这儿?”
“我来和你说个事。”李寡妇抚着胸口喘了会儿大气,把盈芳拽到隐蔽的小弄堂里,拉着盈芳咬耳朵,“我无意间听到胡家媳妇和她汉子的对话,说你家藏匿了见不得光的东西,她家汉子昨儿还去县革委匿名举报了,说有知青站的许丹暗中相助,抄查这事,搞不死你也要让你脱层皮……我一听不得了,赶紧跑来寻你。可还是迟了一步,前院围满了人,打头的是县里来的红小兵,你现在去岂不是正好撞枪眼上?要不这样,我替你打掩护,你悄悄从屋后绕进去,家里有啥烫手的东西,赶紧处理了,别真被这些人抓到了把柄……”
盈芳握住李寡妇打颤的手感激道:“李嫂子,谢谢你特地来通知我。我这就回家,虽然我不明白我家哪些东西招了他们的眼,但无凭无据的,休想随便闯我家门。”
有李寡妇一路的掩护,盈芳快速绕到了屋后,扶着篱笆墙轻轻一跃,就跳进了院里。朝李寡妇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回去。雪越来越大了,家里就剩苍竹一个孩子不安全。
李寡妇用力点点头,目送着盈芳轻轻推开灶房门闪身进屋,才吁了一口气,转身欲要回去,迎面撞上舒建强。
“你是谁啊?鬼鬼祟祟地站俺侄女儿屋后头干啥?”舒建强郁闷地瞅了眼曾经差点捅穿他菊花的篱笆墙尖刺,扫了眼面前的陌生女人,追问道,“说!蹲这儿有啥企图?”
李寡妇气得两颊通红,可长年累月的独处,让她不习惯跟人呛声,掸了掸身上沾着的雪花转身道:“路过不行啊?我这就走!”
“不许走!跟俺到前头找书记说个清楚,看你挺面生的,不像俺们这儿的人,别不是外乡来的拍花子吧?”
舒建强一想到离家出走的闺女,这么久都没音讯,该不会被拍花子迷晕了绑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迫嫁给个瘸子或是瞎子做童养媳了吧?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揪住李寡妇的胳膊,连拉带拽地非要带她去见书记。
李寡妇毕竟是个女人,也不是那种身材健硕的丰满女人,被舒建强用力扣住手腕后,根本挣脱不了,羞愤交织地被他一路拖到了书记跟前。
书记的脑仁都胀疼了。
这一出出的都是什么事啊!
“我说建强啊,李强媳妇虽不和你一个生产队,但好歹是一个公社的,你拽着她说是拍花子,这话从何说起?”
舒建强懵了,看看李寡妇,又看看书记,见后者点点头,不敢置信地问:“一、一个公社的?”
“没错!”社长没好气地接过话茬,“她和我一个生产队,都江口埠的,你有啥意见?”
“没、没。”舒建强挠挠头,有点哭笑不得,“那啥,搞错了搞错了……”
“这下我能走了吧?”李寡妇挣开他,气呼呼地回家去了。
大伙儿忍俊不禁地打趣舒建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追着他问:
“到底是真搞错还是假搞错啊?是不是见人家细皮嫩肉的,心痒痒地想找个新媳妇了?”
“我看李强媳妇挺好的,要真有这个心,我让我媳妇帮你去说这个媒,事成了也不要别的,给两包代销点里最便宜的烟就成了……”
“哈哈哈……”
说笑间,忘了问李寡妇怎会出现在近山坳,还是在这么个恶劣天气。
周新国几个红小兵,依然在和院门内的老金对峙。
“上啊!不就一条狗嘛!到底在怕啥!”周新国不耐烦地催道。
底下的红小兵个个有怨无处撒,谁让人是委员、而他们只是小虾米呢。只好捧着石头继续砸。
每砸一下,老金就恶狠狠地吠一声,并且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就等门一开,朝闯进来的人扑过去。丫的不给你们这帮人类一点教训,真当老纸八年军营白混的。
张有康越看越着急。
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么,徒弟家里确实有几件见不得光的东西,有自己拿给她看的祖传医书、有偷偷从收购站舀来的禁品……外加几麻袋山里收获的小米、核桃、板栗、葵花籽……铺开来量还真不少,暴露到人前,被那些动辄眼红的社员安上投机倒把、偷窃集体财产的罪名咋整?跳进雁栖江都洗不清啊!
正急得团团转,张奶奶迈着小脚匆匆跑来,拽过老头子悄声问:“闺女呢?”
张有康瞪大眼:“不是让她在家陪你吗?”
张奶奶一脸懵逼:“哪儿啊,我见落雪了,去屋后把两只鸡赶进了灶房鸡舍,回头就不见她人了。”
第226章 是非对错
张奶奶越说越小声:“也不知道她怎么把钩子取下来的……”
那钩子是钩房门的,有时候人在外头、想把房门关上,就在门把手上悬了个钩子。
“可我一直在这儿,没看到她来啊?”张有康越发焦急了,“会上哪儿去呢?”
张奶奶也纳闷:“照理出来了应该会来这儿啊,怎么会没来呢?”
二老担心的对象,此刻已悄悄进了自己家的屋。
老金第一时间觉察到,不跟院门外那帮傻子对峙了,汪汪两声掉头跑。还是小金施放威压,才生生止住它的步伐。
蠢狗!这时候掉头进屋,不是让人知道屋里有人了。
许是嗅到威压中那熟悉的气味,老金收住脚步后只愣了一会会儿,立马又折回到门边。
这次,它后臀着地,正对院门而坐,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院子外的人,被它这番举动搞迷糊了。
“狗就是狗,畜生一只,老子就不信了,咱这么多人还斗不过一只老狗。”周新国捋捋棉衣袖子,咬牙切齿道。今天的任务,是他拍胸脯打包票领来的,要是拿不出一点成绩,回去怎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