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许氏没有接她的话茬,反而坐直了身体,正色劝她:“二弟妹,闲话休题。其实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我心里也明白。你们二房人丁不旺,日子过得艰难些,难免爱斤斤计较。我们长房家大业大,但有余力,多多接济亲人,也不过是小事罢了。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哪有那么多可计较的呢?即使是偶尔生出些口角,也不过是小事罢了。只是仪姐儿年纪渐大,再过一两年,便到了说亲的时候了。这个年纪最是要紧。二弟妹心里有再多的怨言,也不该耽误了孩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儿都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谁会为了点子浮财,就眼红起旁人来?在自家人面前倒罢了,就怕养成了习惯,移了性情,在外人面前也是如此。到时候即便仪姐儿在人前表现得再贤淑文雅,又有什么用?早晚叫人看出本性来,那可怎么说亲呢?”
  薛氏的脸一下就拉长了:“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教坏孩子了?我们仪姐儿怎么就本性不好了?她就是随口说起在三丫头那儿的见闻罢了,是我自己想不明白,才来问你。夫人倒无缘无故说起孩子的坏话来了,你这也叫长辈?!”
  许氏微微一笑:“我本是一片好意,怕仪姐儿移了性情,才好言相劝的。二弟妹若不领情,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多提醒一句,二弟妹可别小看了别人,京城之中,耳聪目明的人太多了。若不是真正性情贤淑的名门千金,终究会叫人看出破绽来的。教孩子,还是要用心些才好。”
  薛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起二房在人脉交际上远远不如长房,秦锦仪真想嫁到高门大户去,还要靠长房的爵位撑腰。二房上下固然是不认为长房会好心地给秦锦仪说一门体面的好亲事,但若是惹恼了许氏,她只需要别人面前说上一两句话,秦锦仪的名声与前程就要大打折扣了。二房惹不起许氏,她薛氏也惹不起。真要去惹,就得冒葬送了孙女前程的风险。
  薛氏深吸了几口气,脸上半天没能挤出笑来,只能板着脸,灰溜溜地告辞走人。
 
 
第四十九章 迁怒
  薛氏在许氏面前没讨到半点好处,反而是被吓了一跳,灰头土脸地回了福贵居。看到出门迎上来的儿媳小薛氏与孙女秦锦仪,她深觉没脸,也不招呼,便闷头进了屋。
  小薛氏见状,就知道婆婆在松风堂没讨到好处,说不定又吃了许氏的排头。她心中暗叹,明明薛氏与秦伯复这么多年来,就没从许氏那儿占到过上风,甚至还吃过大大小小的暗亏,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能醒悟,非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招惹长房呢?一家人就不能和睦相处么?承恩侯秦松固然性情可厌,但承恩侯夫人许氏,还有许氏的儿女们,却不是刁钻难缠的人物。不能跟他们亲如一家,至少也可以维持面上情吧?却因为薛氏与秦伯复的缘故,两房人势同水火,闹得外人都在看笑话。二房一边要借长房的爵位撑场面,一边又要在外人面前说长房的不是,如此吃里扒外,小薛氏有时候都觉得没脸见人。
  她叹着气,进屋坐在婆婆身边,婉言相劝:“母亲别生气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跟长房计较?还得罪了三房。”她回头给女儿使了个眼色,暗示秦锦仪上前劝慰祖母。若不是秦锦仪多嘴,这件事兴许还闹不起来呢。
  秦锦仪心里不情不愿地,只是不好违背母亲的吩咐,才上前笑着说:“祖母别生气,其实孙女儿只是随口抱怨两句罢了。三妹妹屋里的东西虽好,却也不算什么。祖母和母亲陪嫁丰厚,我们二房也是家财万贯的,孙女儿难道还能稀罕那几件东西?”
  薛氏没好气地哂她一眼:“这是银子的事么?你道我跟你娘的陪嫁多,就能随便花用?这是我们的私房,无事不可轻动。谁家太太、奶奶们靠着自己的陪嫁过日子?那是要叫人笑话的!”有一句她没说出口,那就是:薛家的豪富,跟承恩侯府的能比么?
  承恩侯府蒙圣上隆恩,光是御赐的田庄就有好几个,再加上祖传的与另行置办的产业,许氏与姚氏婆媳俩又都是治家的好手,将承恩侯府打理得蒸蒸日上。二房只靠着她与小薛氏两人陪嫁来的田产,以及侯府公中每年发放的银钱度日,虽然日子还过得去,但怎么跟长房比?皇上有好处都给长房占去了,二房费尽力气,才没在外人面前露了怯,内里却是虚的。若真以为薛家富有,就能保二房富足,那完全是笑话!
  薛家只是嫁女罢了,难道还能把家财都给了秦伯复不成?
  说起这个,薛氏心里就一阵暗恨。当年她带着儿子重回秦家,本以为能为儿子争取一个爵位,靠着秦家的祖产与御赐的田庄,足够过得富足了,还能帮衬薛家一把。薛家那因为秦家被抄而失去的皇商名头,也该要回来了。谁知先是传来了坏消息,被流放西北的秦松秦柏兄弟未死,害得秦伯复失了爵位。接着秦松回京,又与她翻脸,坏了薛家重做皇商的好事。她也就是趁着许氏进门前那点时间,匆匆给自己划拉点好处罢了,跟侯府偌大的家业相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等到秦松、许氏夫妻执掌承恩侯府,二房就被挤得没了地儿。后来若不是为了拉拔娘家,同时也给二房添一笔可以随意取用的巨额家资,她又怎会坚持为秦伯复娶娘家侄女?因为这个,坏了秦伯复一心要娶高门千金、借岳家之力反制长房的谋划,母子俩还闹过好一阵别扭呢。
  秦锦仪小孩子家,从小锦衣玉食的,哪里知道长辈们的难处?
  薛氏想着想着,心都酸了。她对小薛氏与秦锦仪道:“三房得的东西,我们是拿不回来了。丙字库里有从前老夫人的陪嫁,还有圣上明说了要赐给秦柏的东西,我们没法图谋。至于别的,什么秦柏从前用过的旧物之类,要了来也值不了几个银子,没必要去争。长房与三房摆明了就是要一个鼻孔出气了,今后我们二房艰难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们娘儿俩正该齐心合力,助我争一口气才是!我们二房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不比长房、三房差到哪里去,绝不能任由他们欺负!”
  秦锦仪听得一惊,祖母这是怎么了?忽然说这些吓人的话?
  小薛氏却知道,薛氏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如今谁欺负二房?挑事的每次都是二房呢。她低声劝婆婆:“您老人家还是平心静气些吧。一家人何必争来争去的?我们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未必会来招惹我们。大爷如今在衙门里做得好好的,过得两年,兴许就有晋升的机会了。家里孩子个个都乖巧,过两年给仪姐儿说一门好亲事,再过十年逊哥儿也能娶妻生子了。母亲只管安心享用,大爷与我都会好生孝敬您的,您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薛氏的脸又气歪了,瞪着小薛氏,满面的恨铁不成钢:“你这到底是什么性子?怎么净知道泼冷水呢?你爹跟我是一母同胞,从小就精明强干,谁也别想在他手上占到便宜,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闺女?!我跟伯复天天想着如何争先,你就天天给我们拖后腿,若你不是我亲侄女儿,又是我一力主张要娶回来的,我都恨不得扇你几个耳光!”骂完了,就开始迁怒嫂子,“书香人家的女儿就是靠不住,自己清高不理人就罢了,教个女儿,也象她一样不懂事。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劝我娘,别图那什么读书人家的体面,给哥哥娶个富商人家精明能干的女儿,也少受些闲气!”
  小薛氏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低头不语。秦锦仪心中为母亲着急,也怨她没眼色,却无计可施,只能不停地安抚着薛氏。薛氏只觉得心肝脾肺都在痛了,头也隐隐作痛,便爬到床上开始唉声叫。秦逊在门外听见,撒腿就跑,却是去寻了自己的生母芳姨娘过来,母子俩进了屋,一脸关心地问:“太太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要不要请大夫来?”
  见到他们如此表现,小薛氏还没说什么,秦锦仪就先竖起了柳眉,暗暗瞪了庶弟一眼。秦逊没吭声,只爬到床边抱住薛氏,急得眼圈都红了:“祖母,您没事吧?哪里疼?您可别吓孙儿!”
  薛氏不过是装样儿罢了,也是想敲打小薛氏的意思,如今见宝贝孙子快要哭出来了,她心里一软,便抱住秦逊道:“祖母没事,只是有些头疼,见到逊哥儿,已经不疼了。”秦逊一脸天真纯孝地说:“那我陪着祖母,祖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哄得薛氏重新又露出了笑脸,瞥向小薛氏时,脸色也缓和了些:“还不下去?我少见你几眼,少听你说两句话,兴许还能多活几年呢!一会儿伯复回来,要跟你生气,你可别来求我。”
  小薛氏默默地出了屋子,秦锦仪有心要去安慰她,但芳姨娘在此,她又不放心离开,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一是为了在祖母面前为母亲多说几句好话,二是为了防备秦逊与芳姨娘母子,一时间,竟没顾得上母亲小薛氏。
  因薛氏占了正屋,小薛氏只得去了小书房中,随手拿了本书,便打算看上几页,好让心情平复下来。丫环彩绫见她又一次得罪了婆婆,忍不住苦劝:“大奶奶,您这又是何必?这不是头一回了,您次次如此。明知道太太不喜欢听那些话,奶奶还非要说,不是明着得罪太太么?再这样下去,即使太太是您亲姑姑,也早晚要寒了心。您又没有儿子,本就腰杆不硬,大爷对您又是……再这样下去,奶奶和两位姑娘连太太这个靠山都保不住了,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
  小薛氏淡淡地道:“我只是依本心行事罢了。难不成看着太太与大爷做错了事,我还不开口么?他们哪一次在长房面前占了上风?吃了那么多亏,还不肯醒悟,非要一次又一次地生事,于二房又有什么好处?锦仪锦春的前程,到底还是要靠长房的。太太并不是不知道我们二房的处境,却非要三番五次得罪长房,这是何苦来?”
  彩绫叹气:“奶奶的性子也太执拗了些。您固然是占着道理,只是说话不中听,太太与大爷都听不进去,您再有道理又有什么用?奶奶何不顺着太太些,哄得太太高兴了,再缓缓劝她。太太只是不服气罢了,才会屡屡跟长房治气,其实并不是不知道好歹的。若是奶奶说话好听些,让太太听得顺耳,又有台阶下,太太自然不会非要跟长房闹起来的。奶奶再帮着出出主意,叫太太与大爷得了好处,太太与大爷自然信服奶奶。可奶奶每次却只是泼太太与大爷冷水,也不说有什么好法子,只说太太与大爷不对,太太与大爷自然会不喜。”
  小薛氏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出什么主意?能劝着母亲与大爷别做傻事,就不错了。即使真有什么主意,他们也听不进去的,何苦费那功夫?我只盼着他们别与长房闹得太僵了,长房也别跟他们太过计较。一家人关起门来,不敢说和和气气过日子,好歹维持个面上情儿。等再过几年,仪姐儿与春姐儿说门好亲事,顺顺利利嫁出去,我这辈子就没什么好愁的了。旁人要争什么,由得他们去吧。芳姨娘原也是我的丫头,难道我还容不下她不成?”说罢拿起书便看了起来,不再理会彩绫了。
  彩绫心中憋闷不已,暗暗为主母着急,却是无计可施。
 
 
第五十章 心虚
  薛氏去了一趟松风堂,气势汹汹地去,灰头土脸地走,自然不可能瞒得住府中众人。且不说那一堆姨娘通房,只说薛氏在屋里与许氏说话,就没压低过声音,门里门外许多丫头婆子都听到了些动静。便有那多事的妾室,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把消息透露给了承恩侯秦松知道,顺便还添油加醋了一番。
  秦松知道了薛氏跟许氏说的内容,心里就犯了猜忌。他眼里自然是看不上薛氏的,但薛氏话里话外拿当年许氏与秦柏的婚约来刺许氏,秦松便要多想些了。他有些疑心:薛氏这话会不会说中了许氏的心事?许氏会不会仍对秦柏余情未了?
  许氏与秦柏年纪相仿,秦松却比幼弟秦柏要大上整整十岁,他与许氏这对夫妻,原本就年纪相差很大。许氏年轻时,才貌双全,是京城闺秀圈里数得上号的名门淑女,素有美名。她与秦柏订下亲事,世人都道是再般配不过了。未婚夫妻俩见过几面,彼此也当是情投意合的。秦柏给许氏送过书,送过风筝,送过有趣的小玩意儿。许氏给秦柏做过针线,打过络子,还亲手绣好了嫁衣。两人就只等吉日到来,便要行婚礼了。
  秦松那时曾见过许氏一面,瞧见对方美貌气度,心里也是热乎过的,但他是有妇之夫,也不过是热乎一下罢了,还能做什么呢?只能在心中暗暗嫉恨幼弟命好,觉得父亲偏心弟弟,对自己不甚疼爱。看着元配发妻马氏那张略嫌平庸的脸,以及她那三天两头与自己吵闹的坏脾气,秦松就有许多不如意之处,却将当初继母叶氏不大同意这门婚事,他却看上了岳家的门第,非要结亲的事实给忘了。
  不过后来秦家落难,许家为避嫌就退了亲事,虽然有背信弃义之嫌,但世上俗人多,这原是常见之事,旁人顶多就是在背后说两句闲话罢了,对许氏的名声伤害并不大。姑娘家兴许也曾哭过一场,但并没有要死要活的。家里原也想过要为她另说一门婚事,但马氏另嫁之事,在京中得了不少非议,风口浪尖的,许家也不想那么快为许氏另订亲事,便借口让她回乡探亲,避开两三年。
  哪里想到,她这么一躲数年,京城已是风云变幻,原本以为没有了希望的太子重新入主东宫,还登基为帝了,秦家得以平反。许家原与另一位皇子的岳家结了姻亲,多少也有些投效的意思了。那位皇子夺嫡落败,许家不免要受到牵连。虽说新君并没有打算大开杀戒,但保得了性命,不代表能保得住仕途。眼见着往日风光的那些大户人家,一家一家接着倒霉,或是抄家流放,或是革职还乡,或是丢官去职,不知几时就要轮到许家。许家即便底子清白,也免不了日日担惊受怕。许家世代书香,代代有子弟为官,家大业大的,难不成真要合族回乡做土财主去?便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合族子孙的前程着想。新君那时还年轻呢,瞧着能坐好几十年的龙椅,难道那几十年里,许家上下都不能出头了?
  许家得知永嘉侯秦扬已亡,两个嫡子却还活着,圣上已下旨召他们回京,便立刻派了许氏的亲哥哥为代表,前往西北与秦家兄弟相见。当初既然有过婚约,如今也苦尽甘来了,许氏仍是小姑独处,何不再续旧约呢?若能与秦家结为姻亲,许家便能安然无恙了。只是没想到,去了西北,也见到秦松秦柏了,秦柏却以自己已有婚约为由,拒绝了许家的提议。许氏兄长早就打探得秦柏的未婚妻子只是个乡下村姑,父亲还是经商的,如何能配得上侯门公子?奈何秦柏认了死理,不肯做背信弃义的人,许氏兄长也只能黯然放弃。
  秦松就是在这时候,发现了自己的机会。马氏已经早早另嫁,再不与他相干了。即使她没有另嫁,这等妇人他也是绝不肯要的。既然许家急着与秦家再结姻亲,秦柏自己不要亲事了,难不成他还不能要么?许氏虽说年纪稍大了些,已经算是老姑娘,但美貌才情却是不假的,有这么一个美人为妻,他也算是圆了从前一个不敢诉之于口的念想。
  秦松主动跟许氏兄长表示了结亲的意愿,后者大吃一惊后,深以为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秦松又是长兄,更与秦皇后一母同胞,将来稳稳有个爵位,说来比秦柏更合适些,只是年纪稍大,又是续娶,有些委屈了妹妹罢了。但为了家族前程,这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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