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秦含真自然是跟着祖母转的,秦柏与赵陌也都上了香,拜了佛。礼毕,静虚师太便请他们到后堂用茶。
  第二进院子里有好几间静室,可供前来上香的香客休息,但今日院中一片寂静,显然并没有人在内。静虚师太带着秦柏一行人进了左手边第一间静室,室中收拾得干净雅致,还有后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桃花林。眼下桃花虽然已经谢了大半,但还残存了几株,开得不错,花香阵阵袭来,梓哥儿便有些坐不住了。
  方才引路的女尼送上了香茶与积香庵特制的桃花饼做茶点。秦含真尝了一个,外形小巧漂亮,但味道很一般,她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静虚师太陪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见梓哥儿盯着窗外的桃花林看,便笑吟吟地建议牛氏可以带着孩子去桃花林里转一转,还说:“林中还有许多先人遗迹。先帝时的一位贵妃娘娘就曾经在入宫前到过庵中,在林中精舍留下了墨宝。太太不想去瞧一瞧么?”
  “真的?”牛氏看向秦柏。秦柏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你可以带孩子们都去看看。”那位贵妃死得早,没什么可提的。
  牛氏便真的产生了兴趣,带着孙子孙女与虎嬷嬷,再把赵陌叫上,一起在静虚师太的带领下,往桃花林去了。
  静室中只剩下了秦柏。他放下茶碗,看向门口,两位五十来岁的女尼不知几时站在那里,正看着他。
  秦柏露出了微笑:“甘松姐姐,白芷,果然是你们。”
 
 
第五十七章 遗言
  桃花林中,秦含真有些无趣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转头跟赵陌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林中桃花虽然没有谢尽,但也没什么好景致留下了。静虚师太说的几处前人墨迹,也只是一般的诗词石刻而已,并没有特别出色的佳句。虽然当中有一位先帝时贵妃娘娘的墨宝,但那是她入宫前还是小小少女时留存下来的,文字尚且稚嫩,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才华。秦含真等人看过就算了。梓哥儿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好奇心,正与虎嬷嬷在林中绕着桃花树丛嬉闹呢。牛氏的注意力则被静虚师太吸引了去。静虚师太果然很有些不凡,迅速地察觉到了牛氏的喜好,跟她提起了平日常到庵中来的一些官家女眷的八卦。
  当然,这些八卦并不仅仅是东家长西家短这么简单,会被静虚师太挂在嘴边,也是因为与佛家道理关系密切,比如哪家女眷礼佛虔诚,在庵里捐献了多少银子,为观音娘娘上了金漆,于是得了好报,本来多年没有子嗣的,最终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又比如哪家女眷在佛前许愿,后来愿望实现了却迟迟不来还愿,结果没得到好结果;又比如哪家女眷十分虔诚,为了替久病的儿子祈福,连着来拜了三年的观音,天天风雨不误,果然观音娘娘慈悲,念她一片爱子之心,让她的儿子身体好起来了,病痛全消不说,苦读两年后还考中了功名,等等等等。牛氏听得入了迷,拉着她问东问西的。只有秦含真与赵陌两个觉得无趣,只好在一旁傻站。
  赵陌小声对秦含真说:“那边贵妃娘娘墨宝留存的精舍处,似乎有桌椅。表妹若是站累了,不如过去歇歇脚吧?”
  秦含真摇头:“还是等等吧。祖母听得正兴起呢,我一走,她定会跟来的。”
  赵陌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到别的静室里坐着,也未为不可的。”
  他与秦含真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秦含真回头望望方才来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到可以看见祖父秦柏所在静室的地方去。秦柏让他们到桃花林中来,自己却留在静室等候时,她就心里有数了。这时候祖父一定正在与他的“故人”相见呢。
  恐怕祖母牛氏也同样心里有数吧?
  只是不知道,来的那位故人到底是谁?怎么秦柏与对方相见,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静室中,秦柏与两位女尼对坐,想起三十多年未见,如今久别重逢,已是物是人非,三人的眼睛都湿润了,默默对泣。
  秦柏很快拭去了泪痕,重新露出笑容来:“这么多年了,你们过得好么?我也是回京城后,才知道你们进了念慧庵。本有心向大哥多打听一下你们的消息,大哥却不愿多提。”
  其中一位女尼拭泪答道:“侯爷本来与我们也无甚来往。三爷便是问他,他又能知道什么呢?”顿了顿,苦笑了下,“我忘了,该改叫三老爷才是。”
  “照着旧时称呼也行,听着更习惯些。”秦柏微笑,“几位姐姐如今出了家,想必也改了名字,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是呢。”
  那女尼道:“我如今法号是惠能,白芷法号惠定,此外,郁金法号惠和,杜衡法号惠心。三老爷若记得就记吧,照着从前的旧名叫唤我们也无妨。我们虽然已是出家人,却是为了皇后娘娘才出的家。除了每日为皇上、娘娘与太子殿下念经祈福外,在其他事情上还与从前差不离。说是出了家,其实也依然还是宫人。连皇上都说,我们照旧用从前的名字也没什么不好的,皇后娘娘若在天有灵,偶尔回来看看我们,听了我们的旧名字,也还记得哪个是哪个,不会认不出我们是谁。皇上来看我们时,也依旧是唤我甘松呢。”
  秦柏笑了:“那我就照旧唤你们的旧名字吧,确实更习惯些。”他顿了顿,“如今念慧庵中,就只剩下四位姐姐了么?”
  白芷哽咽道:“娘娘身边八个宫人,除了旧年圈禁时死了两个,还有一个伽南留在宫中照顾太子殿下,其余五人皆在庵中出家了。豆蔻旧年病殁了,如今就只剩下我们四个。今日杜衡身上有些不好,郁金要留守庵中,便只有我与甘松姐姐来见三老爷。我方才咋一看见三老爷,差点儿没认出来。三十多年了……三老爷如今也老了……”
  秦柏听得唏嘘不已,又问:“我早听说伽南姐姐留在了东宫,照顾太子殿下,去岁忽然亡故了,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大哥对此讳莫如深,实在叫人不解。听说他还将伽南姐姐的家人都赶出了侯府,也不知眼下如何。”
  白芷顿了一顿,咬牙道:“这也是她自己作孽,有这个结果,也是她活该!”
  秦柏不由得大为讶异。秦皇后身边的几个侍女,白芷年纪最小,跟伽南素来是很要好的,几乎亲如姐妹。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但听到白芷这样说伽南,秦柏还是会忍不住疑惑:到底伽南做了些什么?
  甘松道:“今日特地请三老爷过来,也是为了向您说清楚伽南的事。您还记得么?三十年前您是回过京城的,当时见过伽南一面?”
  怎么可能不记得?秦柏当年回京城,除了大哥秦松,就只见过伽南而已。伽南是奉了秦皇后之命,秘密前来给他送信的。就在见过伽南后不久,他就决定了要离开京城,在西北安家。
  因为那是……他亲爱的姐姐秦皇后的愿望。
  甘松看着秦柏脸上的表情,幽幽叹了一口气:“三老爷,看来您真的信了,信了伽南当年传的话,真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了。那是伽南哄您呢!”
  秦柏一震,双眼直盯着她:“你说什么?!”
  白芷含泪道:“甘松说的是真的。当年我们都不知道三老爷回京城了,皇后娘娘也不知道。她病情一天一天重了,心里最记挂的就是两件事,一件是侯爷成亲,另一件便是三老爷不知几时才能回京。她生怕自己撑不下去,无法看到侯爷再度成家,也看不到您最后一面。她曾再三追问侯爷,是否真的不知道您在哪里。侯爷总说您是被美色所误,留恋村姑,不肯回京与家人团聚。皇后娘娘一个字都不信。只是侯爷信誓旦旦的样子,皇后娘娘不好在皇上面前拆他的台,只能私下追问。侯爷不肯说实话,皇后娘娘心里再着急也是无法,惟有等待三老爷自个儿回京城来。可惜,等到侯爷婚事办完,娘娘就撑不下去了。临终前她交代了伽南,要去侯府再问一次侯爷。若有答案,一定要在她灵前相告,她才能安心离开……”
  白芷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低头拭泪。
  甘松便接着道:“伽南想必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了三老爷的吧?皇后娘娘确实留下了遗言给三老爷,但一定不是她跟您说的那些。”
  秦柏道:“我确实是在侯府外头遇见她的。但你们又怎知道她说的并不是皇后娘娘的真正遗言?”
  甘松道:“因为皇后娘娘吩咐她的时候,我们都在边上站着呢。皇后娘娘让伽南去问侯爷,还说,她恐怕是等不到三老爷回去了,日后若我们见了三老爷,替她捎给三老爷几句话,就说——是姐姐连累了你,哥哥也亏待了你,你受委屈了,姐姐心里都知道的。姐姐没用,无法替你做主。但哥哥若继续这样欺负你,一点兄弟之情都不顾,你也不必总顾虑着姐姐了。只要能为我们秦家留下一口气,其余诸事都随你心意。你日后便是秦家的当家人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跟着皇上,好好做事,好好过日子吧。”
  秦柏听完后,久久沉默着,眼圈却渐渐红了:“姐姐……”
  没想到姐姐秦皇后留下的真正遗言,居然是这样的……
  他抬头看向甘松与白芷:“伽南跟我说的,跟你们的话完全不一样。她对我说,皇后娘娘知道对不住我,但是大哥与她一母同胞,是嫡嫡亲的兄妹。若是往日,大哥欺负了我,她自当为我做主。可那时候,大哥才犯错触怒了圣上,再叫圣上知道他隐瞒了我的下落,使得姐姐含憾而终,只怕越发恼怒了。大哥失了圣眷,将来该如何是好?他好不容易才再度娶妻,眼看着就能为秦家延续香火,开枝散叶了。皇后娘娘想到早早亡故的生母,就不能放着他不管。因此……哪怕知道对不住我,她依然希望我能离开京城,只当从未回去过。只要没有我在,京城承恩侯府,就只剩下大哥一个秦家人,圣上再恼他,也会对他多有优容。至于我……我既然在西北有了好亲事,日后也是衣食无忧,留在西北过清静日子,也是无妨的。等过得二三十年,事过境迁,大哥也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我再回京城,也就无碍了。”
  说完这番话,秦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愤:“我当时只觉得五雷轰顶,心中伤心万分!可是……姐姐的话也有道理,我与她并非同母所出,确实比大哥远了一层。若在平时便罢,可当时大哥处境不佳,姐姐为他前程着想,弃了我也是有可能的。我只是难过,多年姐弟之情,原来都抵不过姐姐与大哥的血缘之亲。既然我因为自己的疏忽与过错,没能见姐姐最后一面,使姐姐抱憾而终,那便答应了姐姐的请求,只当是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吧……”他擦了一把脸,“可是……既然这并非姐姐的真正意愿,而是伽南撒谎,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第五十八章 野心
  甘松与白芷所说的真相,大大出乎秦柏意料之外。
  他从没想过当年伽南所传的话是假的。正因为以为那是真的,他当年才会心甘情愿离开京城,在西北一住就是三十年,从未与京城本家联系,也不曾见过皇帝。他以为皇帝还在恼恨他不肯回京,令秦皇后抱憾而终,所以多年来一直对他不闻不问。他当然清楚,这里头少不了长兄秦松的功劳,可是有秦皇后的遗言在先,他能怎么样呢?皇后一心想要保住同胞兄长,他身为弟弟又怎能违背姐姐的意愿?
  他若真的回了京城,说穿真相,秦松必定会被皇帝厌弃。秦家内斗,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反正他在西北日子过得也好好的,妻贤子孝,顺心如意,只是少了富贵罢了。对比从前流放时的日子,他已经过得很舒服了,便不再多想其他。这次因为长子“死而复生”,又有秦松苦苦相邀,他才会决定合家上京。一来是见一见长子,二来也是想知道,长兄秦松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当年秦皇后为了保住秦松,不惜牺牲秦柏这个弟弟。若是秦松真的有难,他无论如何也要出一份力的。
  不过到了京城后,秦柏发现局势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糟糕,秦松却依然一如当年那般不讨喜,而且无能得很,三十年来居然都未曾真正在朝中立稳脚跟。秦皇后当年的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更连累了儿孙也无法出头。既然秦松无用,为了秦家的将来,就该有另一个人站出来支撑门户才行。
  秦柏在承恩侯府住下,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既然他人都回来了,只怕皇帝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再躲避是没有意义的。他可以说出当年的真相,皇帝必会对他这个受了委屈的小舅子起了怜惜之心,多有补偿。再往后,儿孙们的前程便有保障了。而有他说情,承恩侯府的小辈们也可保无恙。至于秦松,已经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尊荣,便是丢了圣眷又如何?反正性命无碍。秦家有他秦柏在,依然可以维持下去,不必担心会因为失了圣眷而渐渐衰败……
  秦柏都已经盘算好了,与甘松、白芷相见,不过是为了了解更多当年的内情,好为接下来的面圣作准备罢了。他万万想不到,甘松与白芷居然会给他放了这么一个大雷!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秦松。伽南的话,只对秦松一人有利。若不是秦松在背后指使,还会有谁?
  伽南是秦皇后身边宫人,从永嘉侯府时就侍候秦皇后了。虽说是家生子,但因为秦皇后与秦松感情不睦的关系,伽南与秦松来往并不多,她父母亲人被抄家牵连,受了不少苦,秦家平反后再回来,已经死了一半。但剩下那一半,全都留在了承恩侯府,因为还在修养身体,并未领差事。不过,就冲着伽南在宫中秦皇后身边侍候,秦松就不可能亏待了他们。伽南与秦松本没有半点交情,也没有利益纠葛,即使不主动为他说好话,也吃不了亏,何须替秦松卖命?即使秦松倒了霉,秦柏也不会怠慢她们的。她们与秦柏本就更熟悉些。
  然而,甘松给出的答案,又一次出乎秦柏意料之外:“这是伽南自己糊涂了,她昏了头!侯爷原不知道这事儿,是她自作主张,见到三老爷,就主动撒了谎。侯爷那儿倒也不是不知情,却是事后才知晓的。侯爷心里估计也害怕,但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曾说破,还帮着伽南遮掩。若非如此,这三十年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个人去西北寻过三老爷呢?”
  秦柏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伽南想做什么?”
  白芷叹了口气:“她是真真糊涂了,见皇上待皇后娘娘情深意厚,对她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人,也十分看重,皇后娘娘薨了,后宫中却没几个人,朝中大臣提起选秀的事,皇上也是兴致缺缺。伽南便昏了头,觉得自己有机可趁。她是皇后娘娘身边旧人,又陪着皇上皇后同甘共苦这许多年,再兼有抚育东宫太子之功。皇上说不定会给她一个恩典,封她做个妃子,哪怕品阶低些,有东宫太子在,谁也不敢小瞧了。如此富贵尊荣,岂不是胜过与我们一道出宫,青灯古佛一世?”
  秦柏怔了怔:“她陪着姐姐苦熬了这许多年,倒不象是如此留恋富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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