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说完了这番话,还给父亲出了个主意:“儿子如今在承恩侯府里住着,等到舅爷爷一家搬进新的永嘉侯府后,也会跟着搬过去。有儿子在,父亲与舅爷爷便始终有一层联系,是旁人比不得的。父亲如今不方便时时上门,却可以借着关心儿子的理由,每月每旬打发人过去问候儿子的饮食起居,也显得您对儿子关怀有加。舅爷爷舅奶奶看在眼里,自然慢慢的就会打消了对您的误会。再者,两家本是亲戚,又有祖母娘家兄长与舅爷爷的知交之情,父亲四时八节的礼尚往来,都是不能少的。您只管照着亲戚长辈的份例送礼过来,那边府里也会回礼,来往得多了,关系自然就亲近起来。等舅爷爷舅奶奶消了气,父亲想要与他们多来往,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硕听了,越发觉得嫡长子乖巧懂事:“好孩子,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回头我嘱咐……”话说到一半,他顿了一顿,“嘱咐府里的管事,叫他四时八节都别忘了给你舅爷爷送礼。有承恩侯府的,就不能少了永嘉侯府的那一份,还要多添三成,就当作是你的束脩了。”
赵陌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父亲想得周到,让府里管事去就好了,别让新夫人去……不是儿子厌她,实在是那边承恩侯府的二奶奶……与王家有些个宿怨,就怕新夫人去了要看人脸色。”顺嘴就把前一日在承恩侯府端午宴席上发生的那点小冲突告诉了父亲。
他对赵硕说:“这事儿本来儿子并不知情,儿子身上有孝,自然不好出席那种场合的,便一直留在清风馆的屋子里读书。这是宴席散了之后,简哥儿打发人过来告诉儿子的。听说他母亲十分恼怒,连带的承恩侯夫人与舅奶奶也十分生气。且不说儿子身上有孝,避开那样的场合,本是守礼之举,若真的出现在园子里,反而会冲撞了主人家的喜气,只说王家五姑奶奶这般行事,就没把秦家看在眼里。本来先前王曹那事儿,没人提起,渐渐的就事过境迁了,别人也不会过多议论。王家五姑奶奶偏要当着众人的面提起儿子来,岂不是又叫别人想起了当初那件事?秦家二奶奶与王家本是至亲,王家五姑奶奶都要这般下她的脸,叫人家怎么不生气呢?儿子倒罢了,父亲有吩咐,儿子只有听从的,万没有坏了父亲锦绣前程的道理。可王家五姑奶奶那样一闹,京城里知道的不知道的,如今也都听说了,却叫人家如何看待父亲呢?”
赵硕气得脸都要歪了。
这种丢脸的事,他恨不得瞒住所有人,小王氏的姐妹却偏要揭开来说,这是想要做什么?!王家难道不是真心要助他成就大业的?否则怎会一再地坏他的名声?暗杀赵陌,还可以说是为了小王氏将来子嗣的地位着想,把他们王家迫害他嫡长子的事大肆宣扬,又是图什么?!难不成是因为他给了小王氏脸色看,所以王家就想翻脸了?若他们以为这样做就能逼得他让步,从此乖乖听从他们,那就是做梦!他赵硕乃是龙子凤孙,皇孙贵胄,不是他们王家的一条狗!
赵硕正在气头上,随口就嘱咐了赵陌:“你别理会王家的那群人,管那什么五姑奶奶说什么呢,她是你哪门子的姨妈?你娘自姓温,是我原配正室,小王氏既是填房,便要在你母亲面前执妾礼。你是知礼的孩子,当着外人的面唤她一声夫人,便是客气了。你好歹也是辽王府长子嫡孙,宗室贵人,王家哪里来的脸面,敢在你面前摆架子?!”
有他这句话,赵陌就放心了。他愿意在父亲与外人面前做戏,装一个守礼的假象是一回事,真当着王家人的面伏低做小,又是另一回事了。有了赵硕这句话,他也省下了与小王氏以及王家人虚与委蛇的功夫,总算松了口气。
因说起了温氏,赵硕又问起儿子温家人的事:“可见过你外祖父与二舅了?你外祖父是个老糊涂,你三舅是个混账东西,只有你舅母、二舅与表哥是好的。你也不必太过理会他们,只把礼数尽到就是了。他们若给了你什么,你就只管收着,那原是你应得的。”
赵陌脸上露出了笑,高高兴兴地说:“是,外祖父给了儿子三千两银子,还有一处宅子,又把两个小厮还给了儿子。儿子总算松了口气。当初在大同出走的时候,因走得急,表哥只能将手头上的散碎银子统统给了我,不过是一二百两罢了。这一路上,还有进京之后,儿子的日常用度都是舅爷爷在照应。儿子怪不好意思的。舅爷爷不但救了儿子的命,还教儿子读书,又白养活儿子,真叫儿子惭愧得很。如今有了外祖父给的银子,儿子就能轻松许多了,好歹不能在舅爷爷家里吃白饭不是?”
一番话说得赵硕脸面通红。他确实还给温家两个庄子,用来供给嫡长子的日常用度,但是对秦柏却是一文钱都没付。当然,如今事情说开了,他也会送上谢礼,但那毕竟不是儿子的日常用度。难不成他一直都在靠外人来养儿子么?却叫别人如何看待他?
赵硕立刻就发了话:“既然你外祖父给了你三千两,那我也给你三千两,你好生收着,不够了再问我要。”说罢就命人到后宅取银票去了。
秦含真听到这里,就忍不住问赵陌:“既然你父亲叫取的是三千两,怎么如今你手上只有五百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压力
赵硕最终交到儿子赵陌手中的银票,确实只有五百两。这其中的缘故,赵陌笑而不答,是吴少英替他解释了。
吴少英大约也觉得十分好笑,面带嘲讽地说:“广路他父亲自不会把三千两银票放在身上,便命人传话到后宅去取了。没过多久,后宅送了银票过来,就只有五百两。那送银票来的婆子还说,家计艰难,夫人请大爷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的,如今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把家里的银子花光了,难不成全府上下,下半年都要去吃西北风?”
很明显了,赵硕倒是有心要给嫡长子三千两银子,可是他的继室小王氏不肯,于是只送了五百两出来,还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若说在场的只有赵陌一个,他是赵硕的儿子,即使心中恼怒,赵硕顶多就是生一会儿气,不会太在意妻子拖自己的后腿。可问题是,当时还有吴少英在!
他一直安静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因他顶着个护送赵陌前来的名号,又只是一名监生,并非官身,所以赵硕除了看在他是永嘉侯秦柏门生的份上,对他还算客气以外,并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只顾着跟儿子说话了。可他再不把吴少英放在眼里,吴少英也是永嘉侯秦柏的门生,是一个外人,还是他无法威逼利诱的外人。他与妻子之间的矛盾,小王氏不在意夫主之命,公然违抗的态度,完完全全暴露在外人眼中了!
也许小王氏身在后宅,根本不知道赵陌身边还有吴少英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别人的眼里,可赵硕却是丢尽了脸面。他涨红了脸,气得半日说不出话来。赵陌心里清楚他生的是什么气,却没打算安抚他,让他消气,一直装作乖巧老实状,低头不说话。吴少英脸上也是淡淡的,眼里的嘲讽一闪而过,但赵硕却觉得自己看出来了,还没办法冲对方发火。
吴少英笑着对秦含真道:“赵大公子当时的表情,实在是精彩至极。你们没瞧见,太可惜了!”
秦含真听了,见看一眼赵陌,见他面带微笑,好象并没有感觉到生气,便露出了好笑的表情:“我能想象得到,他刚刚才在儿子面前大方了一把,就被老婆拖了后腿,脸上一定会下不来。不知道后来他是怎么把这事儿给混过去的?”
赵陌微笑道:“父亲说,家里并没有那么多现银,先给我五百两,过两日再把剩下的给我送来。”
银票跟现银是两回事,这种东西若不放在家里,却要放在何处?
不过赵陌也知道父亲赵硕只是要寻个面上过得去的借口遮掩,便顺从地答应下来。赵硕见状也松了口气,但这笔银子既然已经许了出去,还是当着永嘉侯的门生的面许的,就不可能赖掉。无论小王氏说什么,他都必须把钱给足。不过儿子给他面子,赵硕心中还是十分欣慰的。为了安抚今日受了委屈的儿子,他决定要再给赵陌一点甜头,便问赵陌还有什么需要。
赵陌没提什么需要,只问他一件事:“先前父亲答应了把儿子身边侍候的人送过来,却到如今都没听见消息,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如今儿子身边侍候的人,都是永嘉侯府与承恩侯府的奴婢,有许多不便之处。阿贵如今还在养伤,无法动弹,外祖父补给儿子的阿兴又不知是否可靠,儿子没敢让他直接进府……”
赵硕听得惭愧不已,连忙道:“从前我们这一房侍候的人,除去被我带到京中的心腹,还有你带去大同的小厮以外,剩下的人都滞留辽东王府内。自从孙姨娘和你二弟没了,兰雪上京,他们就没有了侍候的主子,便被王妃遣散了,如今都在我们自己的庄子里度日,还有人自寻营生去了。先前我写信回辽东,想让他们上京,被王妃驳了回来,这事儿才会拖到今日还没个定论。不过那几个近身侍候的人都很忠心,我再写封信过去,叫他们自行上京来寻你,想必一个月内定然能到的。你不要着急,且等上一等。只是有一样,这些人都是我们一家用惯了的,你想必也用得熟手,却未必能作心腹。他们中有不少都是王府名下的奴仆,未必靠得住。倘若王妃愿意将他们的身契给你,你再用他们做事也不迟。”
赵硕是个疑心挺重的人。他上京时,已经把手下自认为得力的心腹统统带走了。兰雪上京后,又带来了一批人,剩下的男女仆妇,哪怕都是侍候过他们一家多年的,他也觉得可有可无。不过是侍候日常起居的丫头婆子与跟车出门的长随小厮罢了,哪里找不到这样的人呢?王府名下的奴仆,若是辽王继妃不肯放人,他难道还要为了他们与继妃打官司不成?至于妻子温氏带来的陪房们,他又担心这些人与温家关系紧密,若是看小王氏不顺眼,两边生出事端来,又要给他添麻烦,所以还不如继续留他们在辽东的好。如此一来,这些人就等于是被他抛弃了。不过,如果赵陌需要人手,那这些人交给儿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赵陌没他那么挑剔,自然是欢欢喜喜地接收了这批人。至于他们是否会受辽王府的制约,又或是受温家的操纵?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在赵陌心中,这些从小熟悉的人,只怕比外头买的还更要可靠几分。他又不用他们掌机密大事,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只要辽王府那边肯放人,来多少他都乐意收下。
这次端午送礼,赵陌得了一笔资金与一批人手,第二日见温家人,又得了一批产业与人手,可谓是收获丰厚,令人喜出望外。因此他眼下心情大好,哪怕是父亲的表现令人失望,他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秦含真问他:“那从辽王府来的人会有多少呢?他们真的可靠吗?”
赵陌笑道:“比温家送来的人要可靠些。虽说是王府的人,但他们侍候我一家多年,若是能轻易被王妃收买,早就背叛了,哪儿能等到今天?况且熟悉的人用起来,我也能更得心应手。我估摸着,最终会来的应该也有十几二十来人,除去留下几个近身侍候,其他人都可以打发出去,帮我打理产业。他们中有不少是我母亲生前用过的管事,经营起产业来是相当能干的的。只是我需得在他们入京前,先备下一处宅子安顿他们。佘家胡同那座宅子,只怕住不下这许多人。”
吴少英便道:“先租一处宅子好了,佘家胡同那边还有几处空房,我今儿过去都留意过了,租金也不贵,租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过是花上几十两银子,比买下来要便宜些。你才这点年纪,若是长辈给你的宅子,倒也罢了,另花银子买了宅子记在名下,却未必能事事由得自己做主。你那继母若是真要使坏,只需要说动你父亲,以长辈的名义接收你名下的产业,你又能奈得她何?哪怕是她打着关心你的旗号,派人来替你‘照看’房舍,你也未必拦得住她。那时候这屋子即使还是你的,你也难免会觉得糟心。倒不如先租着,若是住得不好了,再换也是极容易的事。”
赵陌的笑容淡了一淡:“先生说得是,我会小心提防的。”
秦柏一直仔细听着他们的话,听到这里,就对赵陌说:“过两日我去拜访休宁王,你就随我一道去吧。早些把租铺子的事定下来也好。”有了休宁王府这么一位租客在,佘家胡同的宅子也就保下来了。
赵陌脸上的笑容又重新灿烂起来:“是,舅爷爷!”
说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舅爷爷,昨儿在父亲面前,我答应了替他在您面前说项……”
秦柏摆摆手:“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在意,只将我当成是个挡箭牌就是了。横竖我如今在京城也算是个香饽饽,若能引得你父亲留意,让他能时时关注你,不至于将你完全抛在了脑后,也算是件好事了。”
赵陌眼圈一红,低下头去。
牛氏在旁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好孩子,你也是个苦命的,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父亲和继母呢?照理说,你父亲从小儿也没少吃继母的苦处,怎么轮到他自个儿了,就走上了你祖父的老路?”
赵陌苦笑。在父亲赵硕看来,他与辽王是不一样的。辽王是对元配嫡子不公,偏爱继室与继室所生之子,他却是为了自己的鸿图大业,牺牲私情,但日后总会补偿嫡长子的。
虽然在赵陌这个当事人看来,两者之间并没有差别。
不过,不管怎么说,赵陌如今也算是有钱有产业有人的公子哥儿了,跟从前的穷光蛋不可同日而语。秦柏想到他日后的生活,又替他操心上了,要给他参详一下,看要如何安排那些即将上京的人手。还有大同张万全那边,也得去一封信,问问张万全是否同意合作。
这些事繁琐着呢,赵陌与秦含真两个小孩子就不必过问了。秦柏与牛氏将他们双双赶出了书房,只留下吴少英一个参与讨论。秦含真只好与赵陌一同去了东厢。
赵陌进了屋子,从袖子里把那五百两的银票给取出来了,递给秦含真:“这个还交给表妹收起来吧。等我要用的时候,再向表妹讨。”
秦含真瞪着那些银票,觉得有些烧手了,犹豫了半晌,才慢吞吞地收了下来,小声嘀咕:“你这样搞得我压力好大呀……”
第一百五十章 送礼
压力虽大,但秦含真都收下先前的三千两了,自然不会矫情地拒绝这五百两。她不过就是暂时替赵陌保存一下财物罢了,东西又不会变成她的。
只是收好银票后,秦含真又对赵陌说:“租宅子也好,开铺子也好,接下来你有不少需要用钱的地方。你记得做好计划,什么时候要拿钱了,就提前一日跟我说,我好把银票给你送来,否则你要花钱时就太不方便了。要是那天正好我没来清风馆,你没遇到我,就直接叫祖母的丫头去明月坞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会亲自把银票送出来的。”
赵陌笑笑:“表妹放心,我心里有数。况且我过几日就有丫头使唤了,到时候叫人去找你,也是极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