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莲脸微微一红,低下头道:“姐姐,事情尚未定下,是不是别太张扬的好?”
仿佛是为她这句话作什么旁证似的,隔壁院子又传出一阵瓷器的碎裂声。
冯氏冷笑着看了墙头一眼:“虽说这个家里还是我们太太当家,但沈二姑娘也不过是太太的庶侄女罢了。沈大姑娘还没说什么呢,她发什么脾气?把别人家的东西摔了又摔,真当人家的好东西是风吹来的不值钱?!”说着她心里都有些肉疼。因着是招待婆婆的娘家侄女,还很有可能会嫁进永嘉侯府的,隔壁院子的几间屋子,她都用心布置过,陈设的瓷器里有不少好东西,还有几件古董呢。听这动静,只怕那些古董没几件能保下来的。沈家庶女这是什么家教?!她都替婆婆害臊!
冯玉莲问她:“沈大姑娘会如何呢?她原没什么错处,如今却是尴尬。”
冯氏笑道:“不要紧,侯夫人并不是看不上她,而是觉得她更适合另一桩婚事,已经跟我们太太透过口风了。你没瞧见我们太太脸上还挺高兴的么?并不曾有半点不悦,就是因为知道,另一门婚事也不差的缘故。”
冯玉莲稍一思索,便猜到了另一门婚事的对象是谁:“可是永嘉侯的门生?”
冯氏笑着点头:“正是那位吴进士,听闻他已进京谋官了,有永嘉侯府与承恩侯府帮衬,还怕没有好前程么?这位吴进士父母双亡,家有恒产,新娘子嫁进去,直接就当家作主,还是娶的元配。沈家那边,其实更中意这一门亲事,图吴进士是正经科举入仕的读书人,与沈家更为门当户对。侯府的公子不是不好,只是听闻是武官出身,如今又在大同镇守,沈家担心自家女儿嫁过去了会不适应北边的水土。但侯府门第太高,他们又有些舍不得罢了。如今各人都如愿以偿,他们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冯玉莲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有家世背景、父兄护持的好处,同样是年纪老大难嫁的女孩儿,沈大姑娘有家人为她择选更合适的人家,而她却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侯府这门婚事,她若争取不到,极有可能连家产都保不住,哪里还有挑剔的资格?
她干巴巴地说:“武官也没什么不好的,还不一样是人么?况且永嘉侯也是读书人,他教出来的儿子能粗俗到哪里去?沈家人过虑了。”
冯氏笑着摆摆手:“他们又不清楚永嘉侯一家的情形,自然要多虑些。我们太太劝了沈家两位老爷两遭,还是那位姨娘把沈四老爷给说服了。他那几个儿子倒是反对的多,可又拗不过亲爹,如今才算是松了口气。”她顿了一顿,“只是有些人痴心妄想,如今可算是出了大丑了。可怜沈大姑娘,摊上那么一个庶母与妹子,还不知要受她们多少连累。幸而侯夫人怜惜,又给她说了另一门好亲事。只盼她自己能放聪明些,别又叫人把亲事给抢了才好。如今说给她的那一位,虽不是侯府公子了,但也是正经官身呢。”
隔壁院子又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冯氏沉下了脸,叫过丫头:“去上房跟太太禀一声,客院里的东西今儿坏了不少,只怕屋子也难再住人了,问太太可要派人去库房再取些物件来,重新布置屋子?”
丫头抿嘴偷笑,答应着退了出去。
冯氏恨恨地瞥了墙头一眼:“不知礼数的混账东西!真当我们秦家是她自个儿家里了,能随她乱发脾气?!”
骂过隔壁院子,冯氏才收回视线,柔声对小冯氏道:“如今侯夫人已经发了话,请我们太太出面做媒,把你说给她次子。我过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心里也有个数。接下来,我们太太是要去我们冯氏族里说亲的,有什么条件要提,你就先跟我说,我去给族长递话。我看侯夫人对你喜欢得很,将来你嫁进了侯府,也能站稳脚跟。你正好趁机把嫁妆什么的事提一提,叫族里大方一回。你的陪嫁丰厚些,我们冯氏一族脸上也好看。”
冯玉莲淡淡一笑:“这倒罢了,也不必族里出什么力,我只求他们能答应我把我们这一房的财物带走,再让我将玉庭带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哪怕是嫁进了侯府,有了倚仗,我也是不敢将弟弟交到族人手中的。”
冯氏一口答应下来:“这事儿不难,就交给我吧。”但也劝她,“你也别太好说话了,你叔叔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道谋了你们家多少好处去,怎么也要叫他把吞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才是!还有,若是族里指望将来能借你这个侯府少奶奶的势,如今就不能小气了。不添点陪嫁,日后他们如何去见你?难不成真要与你们姐弟一刀两断不成?别人我不敢说,族长伯父断不可能答应。只怕他这一回就不再是坐壁上观了,用不着你开口,他就先料理了你叔叔,替你们姐弟出一口恶气!”
冯玉莲扑哧一笑:“若果真如此,我就得先谢过他老人家的好意了。”
冯氏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神情不由得柔和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好在如今苦尽甘来,今后只有享福的命。”
冯玉莲一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谈不上什么享福不享福的,我只尽到自己本份就是。无论人身处什么样的处境,都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我也没什么奢望,只求一份清静太平,弟弟能有出息,我就心满意足了。”
冯氏叹了口气,劝她:“你也别太沮丧了,侯府这门婚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虽说是娶的填房,但前头元配十分不堪,听闻是小三房当初还在西北未发迹时娶进门的。长媳还罢了,是个秀才家的女儿,这次媳竟是个寡妇!侯府二公子当初原是为了照看同僚遗孀,才娶她进门的。西北那边男多女少,提倡寡妇再嫁,不比咱们江南重规矩。那寡妇嫁进门后,也不安份,又放印子钱,还跟别的男人有些不清不白的,侯爷夫人看不过眼,硬是叫次子休了她,连族谱都没有她的名儿。如今那二公子说是续弦,其实跟娶元配是一样的。你不必敬着前头那一位,什么都不做,就已胜过她百倍了!至于她留下的儿女,已是记成了庶出,你只要照规矩对待他们就好,就象今儿那样,人人都只会夸你懂事。真正要提防的,也不过是一个妾罢了。但那个妾是丫环提上去的,成不了气候。你又有侯夫人撑腰,任谁也越不过你去,你只管放心就好。”
冯氏握紧了堂妹的手,压低了声音:“至于侯府二公子,我打听得他为人品性并不差,只是常年在军营里,没什么功夫照看家中老小,需要妻子多花些心力。他可能耳根子有些软,有谁入了他的心,他就会轻易受那人摆布,但在正经事上,还是懂规矩的,不至于失了分寸。你嫁过去后,只要能收服了他,不管是妾还是孩子,亦或是家下人等,都不在话下。侯爷那边又透了口风,说愿意让你弟弟跟在他身边读书。好妹妹,你是个聪明人,这桩婚事,岂不是再适合你不过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送嫁
其实不必冯氏相劝,冯玉莲也早已认可了这门亲事。只要牛氏上门提,她就绝不会拒绝。
牛氏得了准信,顿时大喜,郑重托了宗房族长太太做这个大媒。族长太太刚刚训斥了不省心的二侄女儿,把她连同大部分娘家人一同送回了镇上的住所,只留下大侄女小沈氏在宗房祖宅里继续住,转过头就满面笑容地去了冯家提亲。
冯家族中得知这件喜事,顿时改了态度。原本他们对于冯玉莲、冯玉庭姐弟俩被亲叔叔逼迫之事早有所闻,只是事不关己,又得了他们叔叔的好处,就袖手旁观罢了。若非如此,冯玉莲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被逼无奈,只能在自己的婚事上打主意,想借着永嘉侯府的势,摆脱叔叔的步步进逼。
如今她的计划成功了,她真的得到了永嘉侯府的这门亲事。她叔叔还没说什么呢,族人就已经变了脸,个个都成了热心又关爱晚辈的亲长。冯氏族长带着妻子亲自跑到秦庄来看她,说要接她回族里去备嫁,也不让她回自个儿家里住,直接让她和她弟弟住到冯氏宗房去。
除此之外,冯氏族长还要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陪嫁,族长太太知道她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侍候,立刻拍着胸脯包下了为她准备陪嫁丫环和陪房的任务,还拿出私房首饰给她添妆。
至于冯玉莲他们这一房的家产,自然是该给谁的就给谁,没人能在族长的眼皮子底下贪了去。族长做主,说要开祠堂替他们分家,冯玉庭作为他们这一房嫡支的继承人,将要继承七成家产,剩下三成才是归他们叔叔的。但由于他们叔叔先前在账目上做手脚,强取豪夺,得到的已经不止三成了,所以他还得倒过来拿出一部分财物赔给侄儿侄女。等分家完毕,他们叔叔就得迁出祖宅,从此自立门户,再也无法插手他们姐弟俩的事了,往后顶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送份节礼,问候一声罢了。既然成了旁支,他们叔叔自然就再也没有资格摆布嫡支的继承人了。
冯氏族长在前来秦庄之前,已经给族中元老下达了命令,这会子冯家姐弟的叔叔只怕早就被族人逼得拿钱出来,并且答应分家分产之事了。靠着这一点,冯氏族长也向冯玉莲提出了要求,那就是让她别把弟弟带走。冯玉庭是冯家男丁,是他们这一房唯一能继承香火的嫡支子嗣。若他离开了家乡,那他们家的祖宅产业又该怎么办?冯玉莲想要带着弟弟与所有财产出嫁,更不可能,那些财产除了她的嫁妆,都是她弟弟的,她动不得。况且这里头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田产和店铺什么的,根本带不走,若是变卖了折成银两,也未免太过可惜。而她将这些财产带走后,到底算是她的陪嫁,还是冯玉庭的财产呢?她的夫家可不是寻常门第,这种事一定要说清楚才行!
冯氏族长劝冯玉莲,如今族里都愿意为他们姐弟撑腰,也会帮着约束他们的叔叔,她还是把弟弟留下来吧,让他继承家中财产,好生读书,过几年考个功名,也能光宗耀祖。她嫁到外地去,不方便照顾弟弟,不要紧,族人们会帮她照顾的,绝不会让他冷着饿着了!族长还会为他寻好的私塾附学,每年再从族里拨给他二十两银子的笔墨纸砚钱。这已经是族中嫡支嫡脉嫡子的待遇了。
族长给出了如此优厚的待遇,冯氏都觉得,若不是早知道永嘉侯秦柏答应了会把冯玉庭带在身边教导,她说不定都会动心,拼命劝说冯玉莲答应族长的要求呢。不过如今,她可不会多这个嘴。冯氏族里能找到什么好老师?再好也比不上秦柏这位国舅爷呀!
冯玉莲果然婉拒了族长,不过她话说得委婉,还隐隐约约透露了有意让弟弟向未来公爹永嘉侯求学之意,没有直说秦柏其实已经答应了。冯氏族长顿时就忘了生气,反而笑着连声说她想得周到,而且聪明又机灵。他不但再也不提让冯玉庭留在族里的事,反而还主动提出,要赞助冯玉庭每年二十两银子的零花钱,供他在侯府里的日常花销,连着前头答应的二十两笔墨纸砚钱,合共四十两银子,足够一个少年舒舒服服地过上一年了。
他甚至还问冯玉莲,是否需要从家族旁支的子弟中,为冯玉庭挑选一两个长随或是书僮?如此一来,冯玉庭身边就有了可靠的人帮忙做事,他可以专心于学业,不必为生活琐事操心了。
冯玉莲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有拒绝族长的这个提议,只说人选要她与弟弟冯玉庭来决定。若是弟弟真的拜在公爹门下,就不可能随她前往大同,日后他独自一人在京城,虽有姻亲照应,但也难免会有为难的时候。若身边有族人照看,好歹不至于孤立无援。只要挑人选的时候用心些,挑得一两位老成稳重之辈,她这个姐姐即使不能时刻陪在弟弟身边,也能安心多了。
冯氏族长从冯玉莲这里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复,虽然还有些不足,但也心情大好。他准备将冯玉莲姐弟接回宗房去住,也好为侄女备嫁。
但冯氏劝他:“还是让妹妹留在我这儿吧。一来,永嘉侯府的二公子并不在江宁,不会与妹妹遇上,不怕有什么违礼之处;二来,妹妹要嫁的不是寻常门第,在婚礼前,她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在我这儿住着,我还能教导她些,也省得她进门之后,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懂,叫人看了笑话。”
冯玉莲父母双亡,这种原该由母亲负责的任务,交由堂姐来做,似乎也不是不行。冯氏族长的太太本来想说她也可以教,但想到侯府的规矩她也不大懂得,冯氏却是秦氏一族的宗妇,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即使有不知道的,去向永嘉侯夫人请教一下,也就知道了。论教导冯玉莲,冯氏确实更合适,冯氏族长太太便也不再多言了。
冯氏族长夫妻俩还算满意地回去了,临行前还给冯玉莲留下了一小包碎银子,合共有十两,给她打赏下人与零用,又说明儿会多派几个人来侍候他们姐弟俩。除此之外,冯玉莲的嫁妆他们还得费心准备呢,能与国舅府联姻,冯氏一族可不能怠慢了,一定要借机好好风光一回!
冯玉莲对族里的动静并不关心,只要她的叔叔能受到惩罚,她与弟弟冯玉庭能保住父母留下的财产,弟弟也能安心读书,族里想要借这门婚事满足一下他们的虚荣心,她又何必拦着呢?反正有堂姐在,冯氏一族再怎么样,也不会离了格儿的。
不过,婚事既然定下了,她也差不多该开始绣嫁衣了。在动手之前,她得先将弟弟的新秋装给做完才行。
冯玉莲淡定地面对着这门婚事给自己生活带来的转变,而牛氏则为自己终于给二儿子说定了一个靠谱的媳妇而开心不已。她是等到八字合过,婚书写定,聘礼都下了,方才让秦柏给二儿子秦安写信,告诉他,他有媳妇了,如今家里正请阴阳先生看日子呢,明年就让他完婚!
秦含真表示,祖母这分明就是先斩后奏呢,丝毫不给秦安拒绝的机会。婚事一旦成了定局,就算秦安心里再不情愿,也没法改变了。他身边那个妾金环,若是个包藏祸心的,也来不及破坏这门婚事。秦柏与牛氏分明就是被秦安的第一次婚姻吓着了,不许他再自作主张。
吴少英那边,秦柏不知道孙女儿秦含真已经先通风报信过了,还写了信进京,将沈家的情形告诉他,问他是否愿意与小沈氏结成连理。不过秦安的婚事,牛氏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她跟族长太太沈氏商议着,要从宗房借人,负责送嫁事宜。冯玉莲是要千里迢迢前往大同成婚的,她兄弟年纪还小,族人……似乎也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秦氏宗房能有人陪同上路。毕竟她堂姐是宗房大奶奶,秦氏宗房勉强算得上是她的半个娘家人。这人原也不必做什么,一路上自有虎伯打理各种琐碎事务,但总要有个人出面跟外界打交道。
这个任务,原本最好是由冯氏与她的夫婿秦克良接下。可惜他们夫妻俩是宗子宗妇,秦克良又体弱,经不起长途跋涉。宗房旁支亦有出色子弟,只是如今正在为六房小三房的秦柏新宅效力,顶多只能抽出一个人来,但这人与冯玉莲又从不相识,似乎有些尴尬。
族长太太与长媳冯氏商量过了,决定要把这个重任交到次子秦克用手上。秦克用也趁此机会,跟着秦柏与牛氏夫妻跑一回京城,跑一回大同。他如今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出外行商,借着这趟出门的机会,也可以看一看有什么生意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