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这种官职,通常举人、监生就能做了。金陵府是大府,原比别处要强些,可能会要求稍高,那也不过是同进士的级别。吴少英是正经二榜进士,论理授官时若是到地方上,不是知县就是推官,怎么也该是个七品,更何况他背后还有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的关系,还有一位同门师兄在御前得用。即使吏部选官时,欺他来得迟了,又非世家官宦子弟,也没理由拿个八品的佐贰官来搪塞他。
  秦柏相信,侄儿秦仲海在京中,断不会在他郑重托付的事情上不尽心,出了这等差错。即使吏部真的给吴少英定了个八品的官职,侄儿也会想办法换一个位子的,吴少英更不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如今吴少英会在书信里明言自己得授金陵府经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知道这件事,并且欣然接受了,并不觉得有半分委屈。
  秦柏甚至怀疑,这很有可能是吴少英自己求来的结果,否则怎会这么巧,偏偏是在金陵?
  可他不明白吴少英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官职?他是正经二榜进士出身,哪怕做个推官也好呀。金陵又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何必要在此屈就?他如今自出仕就比同榜同年们起步低,今后的仕途也会受影响的,这可是关系到他一辈子的大事!
  倘若说秦柏一家会在金陵久住,秦柏也许还会怀疑,学生只是为了就近照应他这个老师一家。但他明年开春就要回京了,吴少英却还要回乡祭了祖方才上任,到那时都是年下了,师生二人总共也只能相聚两三个月,有这个必要么?!秦柏实在难以接受吴少英的选择,心里不由得生起气来。
  看到秦柏面色难看,牛氏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少英在信里说了什么?这个金陵府经历,有什么不好么?”
  牛氏并不是很清楚这些官场上的事,但秦含真却是被科普过的。她在承恩侯府里上过几个月的学堂,沿运河南下金陵的路上,赵陌与秦简总是在船停靠在码头的时候,上岸去打听当地风土人情、地方官员的情况,她也顺耳听过不少,知道府经历是怎样的职位。老实说,她也有些吃惊,觉得自家表舅做个八品官有些委屈了。秦柏因此生气,她心里很能理解。
  秦含真将这些事简单给牛氏解释了一遍,牛氏也有些吃惊,但她很快就说:“少英应该知道这些事吧?若真的不好,他一定会想办法换一个职位的。现在是他换不成,还是他觉得无所谓?他在信里是怎么说的?”
  也对,吴少英在书信里一定有解释原因吧?
  秦含真看向秦柏,见秦柏面露犹豫,心头的怒气似乎还未消,便索性伸手把信拿了过来,自己亲自来读。
  吴少英确实在信里解释了。他似乎也猜到,秦柏一听说他的官职,就定会生气,所以也好声好气地说明了自己这么做的缘由。
  他说他回京的日子有些晚了,许多好的官职已经有了主,甚至有许多人都已出发上任了。剩下的空缺里,倒也不是没有知县、推官一类的七品官职,甚至连品阶更高的知州都有,就是地点不算很好,多是些穷山恶水,又或是地方豪强难缠的地儿,但凡打听过情况的人,都不愿意去的。虽说秦柏也提过,穷县更容易出政绩,但他既然有别的选择,又何必去那些他丝毫不熟悉的地方呢?
  金陵府经历这一职位,初看品阶是低了些,也不是能当家作主、手握实权的官职,哪怕金陵府乃是一处极富庶的地方,新科进士们也是不大乐意屈就的。倒是有几位同进士,以为这是一处肥缺,正眼巴巴往吏部打点,想要将这个位子拿到手呢。对他们来说,品级低些也不打紧,好歹是个富庶的大府。只要在任上老实做事,讨得上峰欢心,将来高升还不是易如反掌?在这等富庶的大府任官,升迁的机会也比别处多些呢。
  不过,他们打的如意盘算,吏部的官员也心知肚明,一直吊着他们,迟迟不肯定下人选,也不知是不是盼着他们能多送些好处呢。
  吴少英看中了这个职位,想法跟这些同进士倒不太一样。他是觉得金陵府本就是富庶的大府,但推官位置上早有人了,上元县令年后才上任,江宁县令还未任满,还做得很不错,这三个位置都空不出来,他若想到金陵府做官,就只能屈就八品的位子了,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就真的吃了亏。
  且不说他在京城里有两家侯府做后台,在金陵府一地,他还有秦氏宗族做外援呢,又能通过恩师秦柏的关系,得到巡抚衙门、知府衙门与指挥佥事黄晋成三方的人脉助力,先在府经历位子上熟悉一下政务,过个几年再谋升官,并不是很困难的事。而一旦他在金陵府上做出成绩来,前程自然更胜于在那些偏远穷县里苦熬。
  更何况,他在金陵府为官,也可以顺道照应一下独自在族中生活的谦哥儿。老师师母远在京城,就不必太过担心孙儿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吴少英拿定了主意,把文书往吏部一递,秦仲海那边打了招呼,这金陵府经历的官职就顺利地下来了。如今东宫势头正旺,连带的承恩侯府也是水涨船高。秦仲海想要为叔父的进士门生谋个小小的八品经历之位,根本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多嘴。那些盯着这位子的同进士们没有吴少英的底气,就连争都没法争,只能自认晦气,花出去的银子却是拿不回来了,只能转而求吏部的人,给他们分派个好些的去处。
  吴少英对如今的官职挺满意的,他得了吏部文书后,就很快告了假,与秦柏派回米脂的家人一道上路,离开京城前往西北了。离京前他写下了这封信,交给秦仲海帮忙发出。若是一切顺利,他很快就可以完成祭祖的任务,然后与秦家下人一道,护送关蓉娘的灵柩转道蜀中,改走长江顺流而下,在年下抵达金陵,正好能赶在衙门封笔前接任。趁着过年的时候有时间,他可以在金陵安顿下来,也顺便多陪陪老师师母。
  秦含真读信读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看了祖父秦柏一眼,发现他满脸都是无奈之色,也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清了清嗓子,对秦柏说:“祖父,您就别生气了。看,表舅计划得多好呀,一样一样的,全都考虑周全了。您不必为他担心,他心里有数着呢。”
  秦柏叹了口气:“他想得也太好了。我就不信,吏部剩下的缺里,真的就只有金陵府经历是最适合他的,没有别的官职可挑?!”
  金陵虽是秦氏祖籍,但秦氏一族在此势力并不大。而在先前保护太子平安返京的行动中,本地官衙里,巡抚衙门与指挥使司都有人参与其中,独知府衙门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还误会赵陌才是正主儿。金陵知府是事情结束了几个月后,才从京城传来的种种流言中猜到了真相的。哪怕他脾气再好,也有些受不了被人欺瞒。
  只不过,因为李延朝是他的门生,又是他推荐去代理上元知县一职的,李延朝出了事,他也难辞其咎,因此一直不敢发作,生怕上头会处罚自己。要知道,李延朝犯的极有可能是谋逆大罪!他这个引荐人说不定要被牵连的。还好东宫仁厚,金陵知府在处置蜀王府刺客的事情上也没有行差踏差,所以并没有怪罪到他头上。金陵知府总算保住了自己的位子,做事比先前也小心了。
  只是,他心中对巡抚衙门、金陵卫指挥使司以及知情的永嘉侯秦柏等人,难免就会生出几分怨言来。他自问忠于朝廷,哪怕门生中出了个叛逆,那也是他被蒙蔽了,并非他本身对朝廷不够忠诚。其他人明知道东宫太子在金陵,怎能不向他说明真相?万一太子在金陵出事,他却因不知内情而未能及时解救,为此获罪,岂不是冤枉?!巡抚衙门一向与他不和,不肯说实话也就罢了;指挥使司原本只有黄晋成的人知情,如今连指挥使都自身难保了呢;只有一个永嘉侯,甚至还曾经与他交谈甚欢,收过他的年礼,怎的就没多说几句提醒他一声?!
  金陵知府如今对秦柏怨念甚重。虽然他不敢冲着秦柏发火,也不敢公然迁怒秦氏族人,但如果吴少英这个永嘉侯门生到了他手下做属官……天知道他会如何为难吴少英呢?
  秦柏记得吴少英在江宁时,他是曾经向学生顺嘴提过这些琐事的。吴少英明知自己可能会遇到刁难,怎么还非得自个儿送上门去?
  秦柏将自己心中的担忧简单提了一提,牛氏不由得面露愁容:“那可怎么办呢?咱们在江宁的时候,还能帮少英撑撑腰。等我们走了,少英可就得一个人面对知府大人了。虽有黄大人在,但他们又不是一个衙门的,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咱们族里正经连个官身都没有,虽有几个姻亲是在衙门里做事,但身份又够不上。”
  秦含真倒不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觉得金陵知府不会那么蠢,公然为难表舅的。他的学生先前在代理上元县令的事情上犯下大错,没得好死,他虽然没受牵连,但做事也要小心些。不是说巡抚衙门跟他不和吗?他这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就是现成的把柄,说不定连官都要丢了。他犯不着为了一口气,就去为难表舅这么一个无辜的小人物。到时候要是有人问起他为什么要看表舅不顺眼,难道他能回答,是因为生祖父的气,迁怒表舅吗?总不能说是因为太子不肯告诉他自己在金陵,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受信任了吧?他那些怨言都是没法公然说出来的,也就是自个儿私下想想。表舅又不是没有靠山的人,自然有办法应付他。”
  秦柏对此不置可否:“希望如此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请托
  秦含真一家过了中秋后,按照天气情况,又看了皇历,预定了八月十九出行。日子定下来后,准备工作该做的也都做完了。沿路要用的车、船,跟着出门侍候的男女仆妇,还有路上打尖儿、过夜等地方的打点,也都一一派人出去办妥。行李自然不必说,都是收拾好了的。因着这一趟出行,很可能要到入冬后才回来,因此他们还带上了冬衣、手炉等等。
  不过,在所有准备工作进行之余,他们还要解决一件事,那就是把谦哥儿托付给族人照看。
  秦含真向祖父母提议,把这一次全家人出行,只留谦哥儿一人在秦庄的计划当成是演习,好让大家习惯一下将来合家回京后,谦哥儿独自在族中生活时的情形。若有什么安排不周到的地方,也能及时查漏补缺。秦柏与牛氏采纳了她的建议。不过由于属于他们这一房的新祖宅尚未建好,仅仅搭起了框架而已,因此他们暂时把谦哥儿送去了四房。
  其实宗房也十分热心,表示可以帮着照看谦哥儿的,甚至觉得即使在秦柏等人回京后,他们也可以继续留谦哥儿在家里住。但秦柏考虑到宗房本来就事务繁忙,家里又有族长太太与小黄氏这两个病人——后者表面上已告病数月——没必要再给他们增添负担了,便选择了四房。
  四房秦克文正主持族学,小儿子彰哥儿更与谦哥儿交好,兄弟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让谦哥儿搬去他们家里住,小家伙不但没有抗拒心理,反而高兴得很呢。
  搬家那一日,谦哥儿脸上的笑容挂了一天,就没消失过。牛氏还在伤感要与孙子分开一段日子了,谦哥儿却兴奋地拉着夏荷,提醒她别忘了把自己心爱的物件搬到四房去。比如祖父给他的那一套文房四宝,比如姐姐秦含真与赵哥哥亲手做了送他的那盏桂花兔子奔月走马灯,那都是他的心爱之物,他少见一天都不成的。他还与彰哥儿约好了,要跟对方一起玩那盏走马灯,绝不能食言。
  牛氏忍不住私下对孙女儿吐嘈:“瞧你弟弟,小没良心的,我还在这里难过呢,他倒是一脸巴不得早日离了我的模样。”
  秦含真忍不住笑道:“祖母,谦哥儿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他不是说了舍不得您吗?可再舍不得,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吧?况且这事儿早就定下了,要伤心早就伤心过了。现在他要搬新家,当然会觉得新鲜了。您还在这里,就算他搬去了四房,也还能回来看您的。等到您真的出发了,他再难过,也还来得及。”
  牛氏嗔了她一眼,忍不住也叫身边的丫头去帮夏荷的忙了:“百合,你去搭把手吧,记得别漏下了谦哥儿冬天的衣裳。咱们家的行李大多在城里的宅子中,告诉夏荷,要是他们落下了什么东西,记得打发人回城里去拿。天气渐凉了,可别让谦哥儿冷得才好。”
  百合抿嘴笑着应了,便过去帮起了夏荷的忙。
  牛氏却还有些不放心,问秦含真:“只留夏荷一个丫头,人是不是太少了?其他粗使的婆子丫头也不知顶不顶用。要不我把百合百惠她们也留下来?”
  秦含真哂道:“您已经习惯了她们的侍候,猛地叫她们改去服侍一个孩子,只怕无论是你还是她们,都难以适应吧?夏荷在谦哥儿身边好几年了,做事都做熟了,人也老实可靠,您有什么信不过的呢?况且,克文婶娘又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人,谦哥儿若有事,她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牛氏叹道:“话虽如此,但我这心始终放不下。”
  秦含真淡淡地笑道:“您早晚要放下的。这只是适应适应,我们离得也不远,真有什么事,无论是传递消息还是回转江宁都方便。真等到我们回京城的时候,谦哥儿就真的要一个人生活了。您难道还能把贴身侍候的丫头全都给了他不成?况且咱们族中子弟的日常生活水平,您也是知道的。若是单给谦哥儿一个人安排上几个丫头,整天围着他转,让他活得象个真正的侯府公子一样,您觉得其他族兄弟们会怎么看他呢?”
  牛氏沉默不语。
  秦含真叹了口气,劝她道:“祖母,您真的没必要太过担心。谦哥儿比您想象的要能干多了。咱们刚下江南那段日子,他一个人生活在清风馆里,也没见出过什么岔子。虽然有长房的长辈们帮着照看,但院子里可是只有他和丫头婆子们呢。如今的情况,比之当日又如何?好歹现在还有彰哥儿与他天天作伴,他又马上就要入学了,比起清风馆里的寂寞生活要强得多。我看他适应得挺好的,您不如多信任他一些吧?”
  牛氏叹道:“我也知道自己只是在瞎操心。虽然总是舍不得孙子,但好象每次都把他一个人丢下。他一声抱怨都没有,反倒叫我觉得对不住他。”她挥挥手,便转身躺到罗汉床上去了,似乎还要难过一会儿。
  秦含真见状抿嘴一笑,也不打扰她,径自出了房间,用眼神示意守在门口的百惠好生侍候牛氏,便离开了正屋。
  她去了书房,赵陌还在那里练画,已经画了好几张了,见她过来,还挺开心的:“表妹来了?你来看看这几幅画,我已经照着去年的记忆,把几处街景画下来了。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不知道有没有错漏之处。这一回故地重游,我们正好再重新观察清楚些,把错处改一改,说不定还能把画画得更好一些。”
  秦含真在他对面坐下:“我觉得咱们练了一年的画,进步挺明显的,人物、房屋、动物、植物、山水什么的,都学习了许多技法。这次你是故地重游,而我则是头一回将画上的内容与现实结合、对比,应该能得到不少心得。等这一趟江南游回来,我想要请祖父好好检验一下我的绘画水平,好按照正规的学画进程,调整自己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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