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寿听到别人议论时,也为此惊叹来着,答道:“张公子在后街那里哭哭啼啼的,还真有不少人被他哭得心软,觉得他情深意厚,反嫌黄家气性太大呢,亲自去黄夫人面前说情,劝她以小姑子的终身为重,说什么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黄夫人气得差点儿厥过去,派了身边的婆子去后街骂那张公子,说他当初明说自己是与别家姑娘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方才退的婚,如今他都已经娶妻了,不好好过日子,跑来做什么戏?后街那里的人方才知道他原来已是有妇之夫,便觉得是他做得不对了。”
再有情,再有义,已经娶了妻的人,就不该再来招惹前头的未婚妻了。人家好好的姑娘,哪里招惹他了?要被他这般纠缠?退一万步说,若他当真是个有情人,无法割舍青梅竹马的情谊,那当初就别另娶他人呀?或者娶了之后,也要先和离了,再来说与黄家姑娘再续前缘的话吧?否则他将黄家姑娘当成什么人了?人家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皇亲国戚家的女孩儿,岂容得他如此轻慢?
阿寿对赵陌道:“寻常人被人当场揭破了真面目,怎么也该羞愧退走了吧?没想到这位张公子的面皮不比寻常人,他竟然没有半分慌张,反而继续掩面哭道,他是被父母所迫,才不得已娶了别家的女儿,但心里依然只认黄姑娘才是他的原配妻子,还说请黄姑娘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他会说服父母,与妻子和离,名正言顺娶黄姑娘进门的。他之所以赶来求见黄姑娘,是因为听说黄大人要在金陵为黄姑娘说亲,生怕从此便与她断绝了缘份,故而赶来向她表明自己的真心,请黄姑娘等他。”
阿寿叹了口气:“公子,这么厚脸皮的男人,小的还真是头一回见!今儿可惜没能遇上,否则小的真想看看他长的什么模样,脸上的面皮是不是真比别人厚几倍?还有,就因为他如此不要脸,外头便有传闻说黄家姑娘是绝色,才会令他如此痴心,娶了名门闺秀也依旧念念不忘。指挥使家的公子就是因为这等传闻,才会三天两头想找办法偷进黄大人的家,偷看黄姑娘的。”
赵陌惊讶得很,面上还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鄙夷之色。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姓张的如此张狂,在金陵卫指挥使司官衙后街这么干,分明就是不怕别人知道,还巴不得多些人听见他的话。他这么做,他妻子就真的容忍了?不是说他俩是一见钟情,方才不惜毁约退婚,也要成亲么?他如今把妻子视若无物,王家就由得他胡闹了?我可不相信,王家是这等宽宏大量的人!”
京城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王家如此忍气吞声,坐视今年才新出炉的孙女婿公然打王家的脸?
赵陌抿了抿唇,叫来了几名心腹家人,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几名家人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接下来要运送茶叶往大同去的人,兴许就要顺便转道京城,打听打听最新消息了。赵陌在京城还有产业,产业里也留了人手。想必他离京期间,这些人手也会不间断地留意赵硕以及王家的情形。也许他们会给他带来答案。
第二天,赵陌便返回了秦庄。他向秦柏禀明自己对自家下人的安排,秦柏只听了两句便摆摆手:“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些家务事,你可自行安排,不必来告诉我。”赵陌向他行了一礼,便告退出来,面色一松,立时转身去寻秦含真了。
他把自己从黄晋成家中听到的八卦传闻告诉了秦含真。秦含真吃了一惊:“是黄家姑娘前头那个未婚夫?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这不是明摆着害人吗?他自己还有妻子呢,就来纠缠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到头来他顶多就是被人议论几句,说说闲话,回到京城,仍旧有娇妻美眷等着他,黄姑娘的名声却要彻底毁了!这到底是多大的仇?用得着人家跑到千里之外避开了,他还不肯放过吗?!”
最要紧的是,张公子跑到指挥使司官衙后街上宣扬自己对黄姑娘的“深情”,闹得人尽皆知了。可黄姑娘到江南来,一方面是为了散心,另一方面,也是黄家人有意让她在京外择偶。以黄晋成的官职,他最有可能为妹妹说的亲事,就是指挥使司内部的同僚子侄。被张公子这么一闹,谁家还会对黄姑娘有意?而那一片人多嘴杂,用不了多久,消息就会在金陵官绅圈子里传开了,黄姑娘的姻缘只怕会越发艰难。
赵陌的心情也有些沉重:“那姓张的如此行事,即使黄家揭破了他是有妇之夫,先前又有背信弃义之举,他曾与黄姑娘订亲,又主动退了亲的事,终究还是在金陵传开了。虽然很多人都可能明白,过错并不在黄姑娘身上,但世人总爱苛求,黄姑娘被退过婚,名声定要受影响的。”
秦含真忍不住骂了张公子两句,才对赵陌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呀?不是说亲事订了许多年了,是两家长辈在世时决定的吗?黄姑娘当初听说张公子病得快要死了,都不肯退婚,反而说愿意与他同甘共苦,可见对未婚夫还是有感情的。张公子应该清楚自己的做法对黄姑娘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吧?为什么他还要这么做?就算移情别恋了,为了自己的名声好听一些,推说是黄姑娘八字不好,那也只是自私自利一点。可他如今特地跑到江南来坏黄姑娘的名声,已经不能算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了吧?这又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他总不可能真的把王家的嫡长孙女给休了,然后回头娶黄姑娘吧?”
这种做法要是见效,他想必早就这么干了。但王家也不是包子,不可能由得他抛弃自家孙女儿。如今京城里明显是东宫一脉声势大涨,曾经支持宗室子弟入继皇家的官员们都要低调收敛,免得被秋后算账。王家算是后者当中的中坚份子,而张家则是墙头草,很不走运地在太子恢复之前才站错了队。照理说,他们都应该老实些,别去招惹东宫太子的外家黄氏一族才对。怎的张家公子如今就敢胆大包天,追到江南来败坏黄家女儿的名声呢?
难不成他真以为,只需要死缠烂打,自己一个有妇之夫,就有望能重获黄家姑娘的芳心,再次娶得美人归吗?
秦含真很快就有了猜测:“京城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张公子连脸面都不要了,对黄姑娘死缠烂打着不放。就是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要故意害人,还是真的妄想挽回婚约。如果是前者,那只能说他太蠢了。东宫稳固,他们这帮人要害太子的外家表姐妹,又能对东宫有什么影响?只会给自己拉仇恨。太子殿下将来真要报复他,有得他好受的!如果是后者,那他还是太蠢了。用这种办法,黄家不把他当仇人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乐意招他做女婿?”
赵陌道:“这世上总是蠢人多,聪明人少。张公子若真是个聪明人,就不会糊里糊涂地退婚另娶了,更不会在另娶之后,又妄想挽回原来的未婚妻。黄家人从前并未反对这门婚事,可见他原来不象是个无礼之人。他如今行事忘了规矩,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逼得他没了分寸?我已命人回京打听去了。等到我们游玩回来,想必就能知道答案。”
秦含真叹了口气:“打听消息倒罢了,我只是可怜黄姑娘,接二连三地遇到这种糟心事。她原本也是个好女孩,未婚夫病得快死了都没嫌弃过,却落得如此下场。如果真的因为张公子,连累她婚事艰难,那老天爷就太不公平了。”
她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等她见到黄姑娘的时候,一定要想个法子,开解开解对方才好。
谁年轻的时候没遇到过个把渣男呢?但年轻女孩儿不该因为渣男,就真的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所谓天道好轮回,那姓张的墙头草将来会有什么下场,还难说得很呢。早早摆脱了他,不受他的连累,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出发
八月十九当日,秦含真一家在江宁码头登船出行。她也在码头附近的茶楼里,第一次见到了黄家姑嫂。
黄晋成夫人二十四五岁光景,与丈夫差不多是同龄,个子不高,长相却很俏丽,一双丹凤眼十分有神,说话也爽利。不过当她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时,目光便会变得十分柔和,俨然是一位慈母。
黄家姑娘与她嫂子相比,是另一种风格的长相。她身长玉立,足足比嫂子高出大半个头,着一身豆青色的素绸夹褙子,系着淡黄色的绣花马面裙,越发显得身段苗条。她长着鹅蛋脸,兴许是因为病了两个月的关系,下巴稍显得有些尖,面色也透着黄,只是涂了淡淡的一层脂粉,不大显眼罢了。虽说面色不大好,但她生得长眉入鬓,明眸善睐,肤如凝脂,抬头一眼望过来时,顾盼神飞,只觉得整个玉美人都活过来了一般,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不过美人的性格似乎有些害羞,一直微微低着头,温柔沉默,旁人问她一句话,她就应一句。除此之外,就不大喜欢开口了。
牛氏一见黄姑娘,就觉得喜欢,连声对黄晋成夫人道:“你们家姑娘生得真好啊!我常听他们说哪里有什么绝色美人,叫人一看就要神魂颠倒的。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美人是什么样的。如今可算是开了眼!黄姑娘这样的,就是美人了吧?”哪怕是病后还未恢复气色,也依旧漂亮。
黄姑娘脸上微微一红,把头垂得更低了,抿着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秦含真好奇地坐在旁边看着她,她大概也察觉到了,歪头看了过来,微微一笑,又重新垂下头去。
她笑的时候,双眼眼神里透着澄净。秦含真心想这姑娘定是个善良正派的人,心里越发为她不值。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性情,这样的家世背景,还不离不弃的,姓张的渣男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了,非要与她退婚?即使传闻中王家嫡长孙女也是个美人,可王家那是什么人家?前头连着招了两个身份显赫、前途光明的宗室女婿,都是家宅不宁的结果。张公子以为自己是谁?居然也敢跟他们家结亲?!
黄晋成夫人还跟牛氏谦虚呢:“您谬赞了,我们家妹妹也就是生得比一般人略平头正脸些罢了,可不敢自称是美人。那等绝色,岂是我们家的女孩儿能比的?”话虽谦虚,但看她的神情,还是挺骄傲自豪的,分明也十分赞同牛氏的看法呢。
众人见过礼,说笑几句,黄晋成夫人又命一对儿女来向牛氏磕头请安。她这一回是专门带小姑子出门散心的,想着一路上只怕少不了坐船的时候,为了安全着想,还是不要带上七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比较好。因此黄家的小兄妹俩只是到码头上来送别母亲与姑姑,待船离了岸,他们就要随着父亲回城里去了。大约是因为要与母亲分别一段相当长的时日的缘故,两个孩子很快就开始眼泪汪汪。黄晋成夫人一手搂着一个,也是十分不舍,看得牛氏眼圈也红了,想起了前不久才在秦庄告别过的孙子。还没正式出游呢,就开始挂念他了。
秦含真连忙在旁安抚了祖母几句,插科打诨地把她给哄得重新笑出来,才算是松了口气。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船老大过来请示下,秦柏与黄晋成、秦克用、秦克文等人再一次辞别,便下令登船出发了。
黄家另雇了有船,专门让黄家姑嫂住的,亦派了许多男女仆妇侍候,并不需要秦家担心。不过今儿初出发,秦柏与牛氏还是将黄家姑嫂请到自家大船上来,一边喝茶看江景,一边聊天,好混熟一些,接下来的日子里也好相处。
有女眷在,秦柏也不好在舱中久坐,略寒暄几句,便带着赵陌到前头楼舱里看江景去了。他们此行先是要沿着长江前往镇江运河口,再转入京杭大运河,一路顺着常州、无锡、苏州南下,再由苏州转陆路,坐车往松江去,据说那里有秦柏之母叶氏夫人娘家的一位亲眷定居,秦柏打算过去拜访一下。等离了松江,他们计划再度转回运河上来,经嘉兴府前往杭州,再北上湖州,转道溧阳,返回金陵。这是赵陌曾经走过的线路,他对情况比较熟悉,秦柏便叫了他去细问。
舱房里只剩下女眷,大家混熟了,说起话来也少了些拘谨。
黄晋成夫人虽然此前没见过牛氏与秦含真,却也从丈夫处听说过两家交往的情形,知道两家不但是亲戚,更曾经有过共事的情谊,言行间更亲近了几分。
秦含真听她与牛氏说着两家的渊源,还真发现双方的亲戚关系颇为复杂。
除了秦柏的兄姐秦松与秦皇后二人的生母乃是黄氏太夫人,而黄晋成兄妹的亲祖父是黄氏太夫人的亲弟以外,他们的母亲还有一个妹妹嫁进了姚家,而秦家长房如今的长媳姚氏,正是姚家女。黄晋成原有两个妹妹,黄姑娘是小妹,另外还有一个大妹妹,则是嫁进了闵家为媳。长房次媳闵氏,正是这位黄大姑奶奶的嫡亲小姑。
如此算来,秦黄两家,连着他们的姻亲姚闵两家,还真是连络有亲。怎的京城这些大户人家,就喜欢互相联姻呢?王家也跟姚家是姻亲,姚家还有女儿嫁去闵家的。不管各家政治立场如何,说起来都是亲戚呢。只是这些家族间的联姻,本意应该是为了利益,为自家寻找盟友,增强自家实力。可姻亲之间有时候为了利益,也常常不顾彼此的情份,比如王家为了算计赵陌,就没把姚氏放在眼里,对姚氏的亲生儿子秦简说利用就利用了,根本不顾及他的名声与前程。联姻跟没联姻又有什么不一样?这真是怎生的一笔乱账?!
黄晋成夫人不知道秦含真在那里想些有的没的,只是为两家的关系亲密而高兴。她并没觉得自家是秦家原配黄氏太夫人的娘家亲眷,而秦柏是秦家继室叶氏太夫人亲子,有什么好尴尬的。秦柏虽是继室之子,名义上也要唤黄氏太夫人一声母亲的,又与秦皇后关系融洽,与自家人又有什么两样?
当着自家人的面,她说话也就少了忌惮,实话告诉牛氏,小姑子近日遇到的麻烦:“真真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从前我们看他还好,只以为他是年轻有才,因此性情跳脱些,行事张扬一点,也无伤大雅,等他再长几岁,娶妻生子了,自然就会稳重下来。谁能想到他本性竟是如此卑劣?!可恨他往日太会装乖,叫长辈们都以为他是个好的,就给他与我们芳姐儿定下的婚事,差一点儿误了芳姐儿终身!”
黄姑娘闺名清芳,如今亲戚女眷间说话也不必避讳了,黄晋成夫人便直接唤她芳姐儿。
牛氏先前只隐约听丈夫秦柏说过黄清芳的婚变始末,却不知道张家公子成了婚,还追到金陵来纠缠不休,真是大吃一惊:“不会吧?他再不要脸,也是正经官宦人家出身的子弟,还是读书人,怎会连廉耻都不顾了?!”
“可不是么?”黄晋成夫人气愤地道,“怪不得常听人说,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读书人卑鄙起来,还真是叫人开了眼!他若要脸,当初就不会装病退婚,背约另娶了,更不会在外头胡说八道我们芳姐儿八字不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亲事,姑娘都怕了他,要躲到千里外的,他还要追上来,身为有妇之夫,还敢当众嚷嚷什么让我们芳姐儿等他的话。他怎么不先把妻子休了再说?!把我们芳姐儿当成什么人了?!”
她狠狠地骂了张公子几句,方才苦着脸对牛氏道:“只因为有这么个混账东西,每天在后衙外头嚷嚷,连累得芳姐儿叫人议论,后衙里还有指挥使的公子听信那混账的话,常过来帮着说合,我们家真是烦得不行了,见芳姐儿的病也好了许多,便决定要带她出门散心。好不好的,先躲过那只苍蝇。万一等我们回来了,他还不肯走,说不定还要再另寻住处,省得叫他再缠上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