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二奶奶在到家前就特地嘱咐了金环,叫她好生拉拢大奶奶身边的丫头,打探一下大奶奶的喜好,也好与大奶奶交好。这样才能在必要的时候,顺利将她支开,事后也好将人打发了。可不知怎的,到家后,大奶奶原也是十分热心和气的,二奶奶却好象忽然恼了似的。奴婢那时候与金环在忙着收拾屋子,只有泰生嫂子跟在二奶奶身边,因此不清楚当时的详情。只知道屋子收拾好后,二奶奶说要回屋歇息,在屋里骂了大奶奶与关家女眷几句,说关家没有家教,教出的女儿粗蛮无礼。那时候奴婢还纳闷,心想大奶奶并没有惹二奶奶生气,为什么二奶奶就发火了呢?自那以后,二奶奶就没说过要交好大奶奶的话了,见了面也是淡淡的。
  “奴婢以为二奶奶在大奶奶跟前受了气,跟泰生嫂子说,要想个法子与二奶奶出气,却被泰生嫂子拦了下来,告到二奶奶跟前……”说到这里,银珮就忍不住咬了咬唇,“奴婢原也是一片忠心,二奶奶却罚奴婢跪了一晚上,还扣了一个月的月钱。奴婢实在不知是哪里做错了!兴许……金环知道,也未可知。”
  虎嬷嬷沉吟不语,瞥了一旁的张妈与胡嫂一眼,二人立刻知机地把银珮带了下去,不一会儿,又把金环给带了上来。
  金环去了县城几日,回来后整个人就瘦了两圈。她虽然不知道何家兄妹到底摊上了什么事,但经历过县令与主簿的审问,接着是榆林卫的王百户、陕西都指挥使司辖下的郑断事,还有一位不知身份但看起来高贵不凡的大人接连审讯,便是傻子都知道,何家兄妹的案子不小。虽然说这几位大人关注的都是何子煜找来的官军到底是什么人,可跟这些官军扯上了关系,何家兄妹又怎能逃脱过去?
  金环当然不可能是傻子,她能在秦家二房众多丫头里脱颖而出,成为何氏身边的一等大丫头,自然是个聪明人。她被吓坏了,哪怕审问过后,她被平安送回秦家,她还是吓破了胆。若主人家坏了事,她难道还能有好结果?相反,若是能够长长久久地被关在秦家大宅,也许反而是件好事。
  被送去县衙前,金环是一个人关在西厢原本何氏的卧室里的,倒也避免了与其他丫头婆子产生矛盾。但从县衙回来后,她与其他人一起被关进了中院的西垮院中,与银珮以及另外两个丫头住在一个窑洞里。
  那些丫头原本就对她得何氏重用而心存妒忌,得知何氏与秦泰生家的都因为她通风报信有功,而成功逃离,却将她们丢在这里,就更对她怀恨在心了。如今既不分什么等级资历,也没有主母撑腰了,丫头们对金环半点畏惧之心都没有,抢走她的食水、被褥还算是轻的,她们甚至将她赶下炕,逼她在屋角打地铺,还要她侍候她们,不听话就拳脚相加。金环一个人哪里是三个人的对手?自然吃了亏。但她生怕跟其他人打成一团,会让秦家的人觉得她不安份,开春后把她送走,所以她宁可挨打,也忍下了这口气。
  她如今又怕又悔,但更多的是怨恨。她明明对何氏有大功,可是何氏却带走了秦泰生家的这个一点功劳都没有、反而还接连坏事的人,将她丢在了秦家,害她受这等大罪。她怎能甘心?怎会不恨呢?虎嬷嬷问她何氏的事,她说得比银环还多,还要更详细!
  “二奶奶到的那日,关家太太与舅奶奶、关二姑娘都在。关家太太在正屋陪太太说话,舅奶奶带着关二姑娘去了大奶奶屋里。因二奶奶来了,大奶奶跑来帮忙安置哥儿和大姐儿,关二姑娘有些不高兴。舅奶奶哄了她几句,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当时二奶奶带着泰生嫂子,就站在东厢房窗子外头,兴许是听见了。奴婢当日站在窗前,亲眼看见二奶奶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带着泰生嫂子回来西厢,坐着不动,也不去正屋里与关家太太见礼。大奶奶过来与她说话,她也爱搭不理的。等屋子收拾好了,大奶奶回正屋向太太复命,二奶奶就命人关了屋门,然后开骂,过后,还嘱咐泰生嫂子去跟何舅爷说,叫去县城里打听打听关二姑娘的事儿,寻机给她一个教训!
  “关二姑娘平日里出门不多,来往的人除了亲戚与邻居,就只有齐主簿家的闺女。何舅爷别的事不好做手脚,倒是听说她的亲事几年都没定下来,如今又有了一位入了国子监的表哥,前途大好。关家亲友们都说,关家夫妻兴许是要亲上加亲,把小女儿嫁给这个外甥呢。二奶奶知道后,就发了话,说关二姑娘没有口德,断不能让她享这个福气,叫何舅爷想法子坏了她的名声。何舅爷在县城里却是个生人,关家老爷子又有些名望,这事儿不大好办。更要紧的是,那齐主簿的娘子却是临县人士,关二姑娘说我们二奶奶的闲话,怕是从齐家听来的。万一打草惊蛇,对二奶奶更不好。二奶奶这才打消了主意。”
  再后来,就是何氏因长女章姐儿在秦家不序齿,桑姐儿占了长女之位,与关氏起了口角,再有章姐儿推桑姐儿下坡,何氏与关氏为儿女争吵等事,还有何氏在大同结交贵人,请客送礼,大手大脚置办衣裳首饰,热衷于四处钻营等等。虎嬷嬷不耐烦听这些,就让她打住,以后再说,只问一件事:“关二姑娘那日到底说了你们奶奶什么闲话?”
  这事儿金环却有些说不准:“当时奴婢并没有在跟前,因此没听见。二奶奶过后也只跟泰生嫂子商量这事儿,不过奴婢在旁边侍候,偶尔听到几个字,似乎是关二姑娘说二奶奶当年热孝里改嫁,还有章姐儿改姓的事,当中大约还夹杂着陈家的人说的一些难听话。对了,齐主簿家的娘子,娘家在临县,与陈家人好象还是亲戚,大约是从陈家那里听说了些闲话吧?”
  虎嬷嬷便把这些话禀报给了秦老先生与牛氏,牛氏不以为然得很:“她这是心虚么?她热孝里挺着大肚子改嫁,知道的人多了去了,还连累了我们安哥的名声。若不是她肚子大起来的月份明确,安哥那时候还在别处驻守,是去临县吊唁陈校尉时才认识的她,只怕就要被人编排成奸|夫了。这种事那贱人做得出来,还怕别人说么?关家二丫头就算不修口德,她也犯不着为此害人家姐姐吧?!”
  秦老先生在旁沉吟:“金环知道的毕竟有限,还是要找关家人问个清楚才行。只是关家二丫头的性情……如今平哥又还在世,媳妇与亲家却已经没了。这事儿还不知要如何与亲家太太交代。”
  牛氏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事儿确实不好办……也罢,待我明儿叫人去一趟县城,把亲家太太、舅爷舅奶奶一并请来吧,关二姑娘就不必请了。当时听见关二姑娘话的,还有关家舅奶奶,问她也是一样的。只是平哥这事儿,怕是还要老爷跟关家舅爷好生说说,千万别让他起了误会才是。”
  秦老先生点头,这时门房来报,说吴表舅爷过来了,言道有重要大事,要单独向秦老先生禀报。
  秦老先生不由得与牛氏面面相觑。吴少英有什么重要大事呢?
 
 
第五章 晋王府
  因为吴少英言明要单独见秦老先生,所以秦老先生并未请他进正屋,而是让人领他进了西耳房。那里是秦老先生自己的小天地,跟中院书房那种可以用来接待客人或者见学生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外人是进不得的,就连自家人,也很少涉足,打扫整理之类的事,是虎伯亲自做的。
  吴少英看起来比当初离开的时候要削瘦了些,上唇下巴都有着短短的青胡茬,看起来有些狼狈。他原本扎了整整齐齐的发髻,此时却有些散发松开,并未重新梳理好,身上的衣服也带沾着些尘土,十足一付风尘仆仆的模样。
  秦老先生看到他这样子,有些意外:“你这是打哪儿来?”
  吴少英向他行了礼,等不及他落座,就脱口而出:“老师,表姐夫还没死!”
  秦老先生愣了一愣,就笑了,走到椅子上坐下:“你怎么知道的?”
  吴少英看到他这个反应,惊讶极了:“老师已经听说了?”
  秦老先生含糊地道:“说来也巧,今早我在京城的族人打发了仆从来送信,就是平哥写的。原来他给贵人做向导,提前离开了哨所,然后上京去了,偶然与我在京城的族人遇见,彼此相认,便托人捎了家书过来。他如今已经在京城入了禁卫,还劝我带家眷上京去呢,却对家中变故一无所知。我与你师母措手不及,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如何向你姨母和表兄交代,刚刚派了人去县城送信,请他们明日过来。”
  吴少英愣愣地“哦”了一声,接着就红了眼圈,低头道:“阴差阳错……说来都是何家兄妹做的孽!若是表姐当日没出事,如今接到家书,还不知该有多欢喜呢,就连姨父,也一定为表姐夫能出人头地而高兴。”
  秦老先生叹了口气,师生二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吴少英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总是好事。老师膝下有子尽孝,桑姐儿也有父亲照顾了。学生心里也能安心许多。”
  秦老先生也勉强笑笑,问他:“此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若不是平哥从京城来信,我还不知道呢。你这些日子到底是去了哪里?怎会听说这等消息?”
  吴少英深吸了一口气:“不瞒老师,学生……其实是跟着那位李大人办事去了。他是锦衣卫的人,来榆林是要查一件大案。学生听闻这里头还有牛家梁哨所被焚之事,想起表姐夫就是在那里出事的,便忍不住掺了一脚,其实不过是帮着做个耳目罢了。学生是在米脂长大的,又是个国子监学生,在榆林城里并不显眼,在临县也不是会引起怀疑的人物。更何况学生还有追踪何氏兄妹这个幌子在,旁人见了学生,只会以为学生是为何氏而来,哪里会想到学生真正的目的呢?”
  秦老先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锦衣卫?!你……你怎会跟着他们走?我当日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插手此事么?!”他想起来都有些后怕。秦王尚且遇上了大风险,几乎丢了性命,不得不躲着某些地方走,更何况是吴少英这么一个小小的监生?而且那李大人一行有官面上的身份保护,顶多就是被蒙蔽而已,不会有人胆敢公然伤害他们。可吴少英没有官身,去做耳目,只会更危险。
  吴少英却不是很在乎这一点,随意笑笑:“只要能查清表姐夫哨所被焚的真相,冒些风险也无妨。更何况,李大人也派了人在学生身边,保护学生的安全。学生一路都非常小心,并未露出马脚,反而还打听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也得到了李大人的赏识。若非如此,学生也没那么容易知道一个重要的消息。”
  秦老先生不解:“什么重要的消息?你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告诉我平哥无事?”
  吴少英摇头,如果只是这个消息,他就没必要提出单独见秦老先生了。他想说的是更重要的事:“老师,你可知道是谁袭击了秦王?又是谁焚了牛家梁哨所?”
  秦老先生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愿闻其详。”
  秦王遇袭的始末,吴少英都已从李大人与王府侍卫周艮处听说了,此时复述出来,秦老先生再结合金象在京中听闻的传言,也就弄清楚了个中详情。此节略过不提。
  秦王当时见到的袭击人马,穿的是北戎人服饰,说话却是晋地口音,他就知道这支兵马身份有问题。他出于谨慎,选择远离榆林城与太原两地,改道去了驻将为京城世家子弟的朔州。到达朔州卫后,他一听说牛家梁哨所被马贼袭击焚毁,就立刻察觉到了这事儿必定跟榆林卫脱不了干系。
  牛家梁距离榆林城只有二三十里,可以说已经很近了,并不是靠近边疆的地带,再往北,还有金鸡滩等数个哨所。别说如今朝廷与北戎已经多年不起战端,光是凭着在互市上的收获,北戎就已经能勉强维持温饱,基本不需要南下劫掠。就算真有北戎人胆敢冒这个险,也不会在未能惊动层层哨所的情况下,迅速接近牛家梁这种距离榆林城极近的地方。如果真让一批多达两百人的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榆林城下,榆林卫上下都可以去死了。
  既然不是北戎人干的,那就是马贼。可马贼只是劫掠来往商队而已,连赶尽杀绝都很少,免得吓坏了商队,无人敢来,他们也就没了财缘,更别说是正面与朝廷军队哨所冲撞了。直接焚毁了一个哨所,还将里面的士兵全部杀光,这简直就是在嫌命长。在边城这种军队当家的地方,真有这么大胆的马贼吗?
  袭击秦王的人分明是军中路数,穿着北戎人的服装,操着晋地的口音,与长乐堡守军有勾结,还打着马贼的旗号行事,榆林卫也不查查清楚,就直接宣布是马贼干的,然后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剿匪行动。秦王反而觉得榆林卫上层有猫腻。再加上朔州守将无意中提及,榆林卫因轮换的缘故,有很大一批现任将领是从大同或者晋地其他卫所调过去的,秦王就疑心上了晋王府。
  他疑心的是晋王府,却不是晋王。因为早在他前往榆林之前,经过太原的时候,就见过晋王这个小弟弟了。这一面见得可不太容易。秦王是奉皇命来巡视的,按理说消息肯定提前几天就传到了,晋王本该留在王府里,等着见哥哥才是。谁知秦王到了太原后,原想第一时间先去见弟弟,不料晋王府的人先是宣称晋王去了外地礼佛,不在城中,后来露了破绽,才勉强承认晋王身体有些不适,不想见客。秦王担心弟弟身体,硬是闯进了王府内院,见到晋王时,简直不敢相信。
  晋王已经病入膏肓了,昏迷不醒,人也瘦得脱了形。王府医官都被软禁在王府里,为晋王秘密诊治,但谁都没有法子能治好他。若是上报京城,请来御医,兴许还有些希望,可晋王妃却禁止王府中人将消息外泄。若不是秦王闯府,兴许他还不知道弟弟已经病得这样重了呢。
  秦王质问弟妹晋王妃,晋王妃反而振振有辞,说这是晋王本人的意愿,再三下了严令的。她身为妻子,也只是想遵照丈夫意愿行事罢了。因为晋王一直没醒,秦王也弄不清楚这是不是他的意思,无奈之下,只能离开。
  但秦王办完了公务,准备要离开太原的时候,却有人悄悄接触他的随从,给他递了话,说是晋王侧妃与侧妃所出的二公子、三公子请他伸出援手。因为晋王并没有说过封锁消息的话,反而盼着身在京城的嫡长子能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是晋王妃私心作祟,才封锁了消息,甚至不许王府长史上书朝廷,请皇帝赐下御医灵药救治晋王,还把侧妃母子三人禁足,又对侧妃下了慢性毒药,存心要置他们母子于死地。
  而晋王妃之所以会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晋王世子如今在京城,正讨皇帝欢心,非常有希望在太子死后入主东宫罢了。传言说太子近来身体欠佳,已经病了小半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一旦太子薨逝,储君之位出缺,晋王世子就是最有希望上位之人。在这种紧要关头,晋王世子怎能离开京城,返回晋地,为父亲侍疾或是守孝?为了给儿子争取时间,晋王妃才会特地封锁消息,甚至为了延长晋王的寿命,放弃一些有可能治好他却比较有风险的诊治方式,改用了保守却对他身体更不利的药方。正因如此,晋王才会一直昏迷不醒,王府内外都由晋王妃把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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