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第九章 当年
  关大舅哑然。
  知子莫若母。关老太太在秦家就发现了儿子言行的古怪之处,猜到这里头必有什么内情,是不方便在秦家人面前提的,所以她也就配合儿子媳妇的说法,顺坡下驴,把这件事混了过去。但如今她已经回到家里了,在场的人都不是外人,外甥吴少英也是信得过的,她就不能再让这个疑团继续困扰自己,她必须要知道真相!
  吴少英其实也发现了表兄表嫂的不对劲,当时没吭声,打算私下再问。如今姨母既然主动提了出来,他自然乐得支持。
  关大舅没有为难多久,就开了口:“娘,芸娘当时说的话……实在不大好听,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本就不该说那些,甚至是别人说起,她都不该听下去才对。秀哥儿他娘回家跟我说起,我都吓了一跳。幸好当时拦住了芸娘,没让她大声嚷嚷,否则叫秦家人听见了,日后两亲家还不知如何相处呢。”
  关老太太听得疑惑:“到底芸娘说了些什么,让你如此忌惮?”
  关大舅苦笑,看向妻子。关舅母便吞吞吐吐地说:“芸娘说,这些话其实不是她自个儿想的,是……是听齐主簿家的人说的。虽然难听,但跟她其实没什么干系,她只是把听到的事照着说出来而已。”
  “齐主簿家?是齐太太说的还是齐姑娘说的?”关老太太眉头一皱,“到底是什么话?!”她有些不耐烦了。
  关舅母还是有些结结巴巴的:“不是齐太太和齐姑娘,是他们家粗使的婆子,说……说何氏还没嫁给秦二爷的时候,嫁的是临县的陈校尉,她生的头一个女儿,说是陈校尉的遗腹女,其实并不是,而是她跟奸|夫生的,说不定就是秦二爷,就连陈校尉的死,也有些不明不白……”
  “什么?!”关老太太愣住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关舅母苦着脸道:“媳妇儿也知道这话不好听,那两个婆子未必就有证据,不过是胡说八道罢了。可芸娘说,齐太太的娘家在临县,与陈校尉家有亲,若是无凭无据,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更何况,陈家也不是没有证据,人家是有人证的,只是不好出面……”
  关老太太深吸一口气:“你这样乱七八糟的,说的话谁能听得懂?赶紧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舅母只得把自己知道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关芸娘与齐主簿的女儿曾一度交好,从前就时常到县衙后衙去。齐主簿娘子不大喜欢关芸娘的性情,但出于礼数,也不会太过怠慢她,只是时常寻了借口,把女儿叫走,免得女儿与关芸娘相处的时间长了,沾染些不该沾染的坏习惯。这样关芸娘在齐家待上半个来时辰,也就该告辞走人了。
  但齐主簿娘子没想到的是,齐姑娘不在场的时候,关芸娘一个人也不会无聊。她喜欢逮着齐家的丫头婆子说话,甚至觉得这些人说的话更合她胃口,因为她不用象面对齐姑娘时那样,还要考虑言辞和礼数上的问题。只不过丫头婆子的素质水平参差不齐,当中难免会有爱嚼舌头、不得主母重用的。其中有一位从齐主簿娘子娘家陪嫁而来的婆子,就喜欢传小道消息,说人闲话,若不是年岁大了,又看着齐主簿娘子长大,后者只怕早就让她养老去了,如今在齐家,也只是做些洒扫杂活。
  那日这婆子与另一个婆子闲聊,聊临县老家的事,因关芸娘在场,便提起了关家的姻亲秦家,秦家二奶奶曾经是临县老陈家的媳妇,死了男人后不到一个月,就在热孝里二嫁去了秦家,当时在临县可是引起过热议的。秦二爷也为此离了老家,去了大同驻守。
  关芸娘听过姐姐与嫂子闲聊,就道:“这事儿我知道,那秦二奶奶是二嫁才进的秦家门,不得公婆喜欢,秦二爷为了她,才特地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心里还觉得秦安挺体贴。
  那婆子却说:“哪儿是为了那二嫁的妇人不讨公婆喜欢哟,西北二嫁的媳妇多了去了,谁象那姓何的妇人一般不要脸?她是自个儿不清白,秦二爷也洗不干净,夫妻俩这是到别的地方躲羞去了!”由此说起了临县陈家对于何氏这个前任媳妇的议论。
  何氏嫁进陈家,其实也没多少年,她改嫁给秦安的时候,还只有十八|九岁而已。陈校尉同样是边城驻军里的一位小武官,常年驻扎在临县北面的兴县,在家的时候不多。何氏住的地方不是陈家族地,与其他夫家族人接触不多,她素来以官家女自居,在人前斯斯文文的,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不爱与人来往,旁人只道她守礼喜静,温柔内向。
  后来,陈校尉不放心她一人在家,让一位族兄一家搬到邻宅居住,原是想着多照应一下何氏,不料这位族兄族嫂,反而发现了何氏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某日半夜里,有一辆不知来历的马车,瞧着还是大户人家用的那种,停在了陈家后门处。驾车的人是个胖老头,头发都花白了,但穿着绸衣,腰系玉佩,显然不是寻常人。车中还有另一人在,是个男人,身量挺高,但披着黑色连帽斗篷。族兄族嫂在墙头上看见,也没认清对方的脸。
  对此,何氏的解释是,她哥哥在附近一处大田庄里当差,那日正好带人外出办事,来不及赶回去,夜深了,就来妹子家借宿一晚。
  这个解释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亲哥哥到妹妹家借宿,何必鬼鬼祟祟的?而妹夫不在家的时候找上门,就算是亲哥哥,也有些太不讲究了吧?更别说他还带了别的男人上门。哪怕是个老头子,那也是外男啊!
  不过,陈校尉知道后没怎么在意,他的族兄族嫂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在那以后,何氏的哥哥就再也没在半夜里过来了,每回都是大白天上门,还给邻居族兄一家送了礼。这件事似乎就解释过去了,只有那族嫂心里忍不住嘀咕,觉得何子煜比那天晚上出现的“哥哥”个头要矮一些。但这事儿又没法做得准,她也不好提。
  何氏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坐车出门,或是上香,或是去看哥哥,总有个理由。但她要上香,族嫂表示想要一起去,她是一定会婉拒的。族嫂起初以为是不凑巧,可有一回她只比何氏去得晚了一刻钟,却在庙里怎么找都找不到何氏,就疑心何氏压根儿不是去上香了。回来问何氏,何氏却道她去的是另一处寺庙。可族嫂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听错。
  如此这般几回,族兄族嫂心下不安,等陈校尉回家,就忍不住告诉了他。这回陈校尉倒是不再当成耳旁风了,反而还十分严肃地表示,妻子确实有红杏出墙的嫌疑,希望兄嫂多帮他盯着些,一旦发现有奸|夫的踪迹,就马上把人抓起来,不必给他留面子。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宁可丢面子,也不能纵容了奸|夫淫|妇!
  就在族兄族嫂摩拳擦掌的时候,陈校尉忽然死了,是意外摔马死的。卫所那边来了通知,后事很快就办好了。族人们没有起疑,只有族兄族嫂觉得这未免太巧了,偏在这时候,又传来了何氏已怀孕三个月的消息。
  三个月前,陈校尉还在哨所里,根本不可能回家。这事儿没人比住在隔壁的族兄族嫂更清楚了。他们想起他先前回家时说过,妻子有红杏出墙的嫌疑,认为他一定是发现了何氏有孕,日子对不上,才会怀疑她的。现在他虽然死了,但陈家也不能容许何氏以他遗孀的名义,继续留在陈家,把奸夫的孩子以陈家子嗣的名义养大。
  族兄族嫂一状告到了族中,族人们立刻召开了大会,审问何氏。何氏倒是很淡定,表示族兄族嫂的指控完全是污蔑,还说他们曾经要求过继一个儿子,给陈校尉为嗣,得知她怀孕了,很有可能生个儿子,觉得希望落空,才用这种方式污蔑她,企图霸占她亡夫留下来的家财。
  至于她腹中胎儿三个月大,对不上陈校尉回家日期的事,她也振振有辞:明面上的日期是对不上,但亡夫曾经悄悄回过家里,说起来是有擅离职守的嫌疑,因此她不能宣扬出去。亡夫回家的理由,也跟族里有关。
  陈校尉一度是家族中最出息的一个子弟,为了带揳族人,他帮好几位兄弟进了军队,又介绍两位叔伯做军队的后勤生意,比如粮油布匹,比如棉花毛皮,比如炭火柴薪。底下有不少违法违律之事,大家心照不宣,可要是宣扬开去了,陈校尉固然得不了好,陈家其他族人也要跟着倒霉。还不如大家一起闭上嘴,继续闷声发大财算了。
  何氏这话不但是解释,也是威胁。是真是假,除了死去的陈校尉,就只有何氏知道了。陈氏族人没法冒险求证,只能放过她,但心里还是十分膈应的,对何氏当然没什么好脸。秦安上门吊唁,对何氏一见钟情,又听信何氏所言,以为陈家要霸占陈校尉家财,因此处处为难何氏,就决定要娶何氏为妻。何氏跟陈家族人达成协议,会将陈校尉的家财大半留下,自己只带走三成。陈家因此退让,默许了她热孝中改嫁,其实就是盼着这个祸根早点离开,免得她真的告陈家一状。
  何氏是顺利改嫁走了,也断了与临县陈家的联系。但族兄族嫂一家还在,陈氏族人也还在。如今多年过去,陈家人早已洗白,做起了别的营生,不用再担心自家会东窗事发了,回头再想起何氏这个媳妇,就忍不住要议论几句,在亲友面前贬低一番。对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各种猜测都有。
  有人怀疑就是秦安,所以秦安才会不计较何氏二嫁又大着肚子进门,还愿意让她的女儿姓秦;但也有人觉得是旁人,兴许是她哥哥何子煜当差的那个田庄里的人,说不定就是那衣着华贵的胖老头!但真正的答案,至今无人知晓。
  听完关舅母的话,吴少英第一个开口问问题:“何子煜当初是在哪个田庄里做事?”
 
 
第十章 问题
  关舅母是听了关芸娘的叙述,才知道何氏在临县的传闻,而关芸娘又是听齐主簿家的婆子说。这等八卦小道消息,能说清楚故事起因经过结果就不错了,哪里还能个个细节都说得清?
  关舅母自然说不出,何子煜曾经在哪个田庄里做事。但临县境内,能说得上是大田庄的,算来也就是那几个,其中最大的就是晋王妃的私产了。
  吴少英将此事暗暗记在心底,只等过后再去细查。
  关家人此刻更关注的,还是关芸娘将听来的闲话随便外传,引来何氏仇视一事。
  何氏到底有没有偷汉子,生的长女到底是谁的骨肉?这些对关家人来说,并不重要。苦主是陈家,陈家要是真有证据,有心要为死去的陈校尉出一口气,大可以告何氏一状。可他们自个儿心虚,连她热孝里改嫁都没阻拦,又收了她的钱财贿赂,如今就算在背地里拼命说她与秦家的闲话,又有什么意义呢?何氏改嫁只带走了三成家财,大部分财产都留在了陈家,还不是便宜了陈氏族人?她抚养腹中骨肉,也没花过陈家半文钱。陈家自个儿不干净,既然已经选择了收钱闭嘴,如今再说闲话,就显得有些猥琐了。不过他家是苦主,这里头陈校尉又死得有些不明不白,他们要说,也只能由得他们去。
  而陈家是陈家,关家是关家。何氏改嫁进秦家,只要生的儿子梓哥儿是秦安骨肉,就算前头的女儿不姓陈,她在秦家的地位也无法动摇,顶多就是在丈夫面前失了宠。关家为着关蓉娘之死,可以寻何氏的晦气,要她付出代价,但对于她前头那桩婚姻里的流言蜚语,却不该议论太多,更不该掺一脚进去。
  说白了,那完全就是陈家人的一面之辞,是真是假且不论,八|九年前的旧事了,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笔难以查清的烂账。没看见人家齐主簿的娘子,身为陈家亲戚,都没有在外头多说什么么?也就是几个粗使婆子私下议论而已。可齐主簿与秦家来往,照样亲热,还听说齐主簿有意让儿子拜到秦老先生门下求学呢。若是齐主簿娘子在意亲戚家的传言,也就不会答应这么做了。陈家的亲戚尚且如此,关家人何必多事?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当然,如今何氏与关家有仇,若是秦家有心打听,关家人可以私下透露一两句,然后让秦家人自己去查。查出什么是什么,那何氏也没法抵赖,说关家在伺机报复陷害。到时候该如何处置,自然也是秦家人自己做主。
  关老太太迅速就做出了指示,关家上下都要依令行事。至于关芸娘那边,不能再让她乱说这种话题了。何氏的传闻涉及桃色纠纷,还牵连到了秦家老二秦安。于情于理,关芸娘作为秦家姻亲,又是未出阁的女孩儿,都不该过问的,听到别人说,都要避开才是。她居然还在秦家大放厥词?还有没有一点女孩儿的教养了?!
  关家因关老夫子的缘故,又与秦老先生结亲,一向自诩是言情书网。言情书网的女儿,怎能关注这种桃色传闻呢?就算是无意中听见,也该忘掉才是,更别说听了还要在别人家里公然说出来了。关芸娘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丢尽了关家的脸面!
  关老太太气愤地道:“这丫头不能再纵容下去了!她爹被气死了,她还不知悔改,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成我们关家的祸根!老头子一辈子积下的好名声,都要葬送在她手里!从今日开始,不许她出门!也不许她见外客,亲戚朋友来了,一概不许见!只能在屋里抄《女训》、《女诫》,还静不下心来就叫她抄佛经!别人若问起,只说她病了,横竖先前她已‘病’过一回。我倒要看看,谁会再撕破脸面,非要护着她不可!她要是想闹,就把她送到庵里做姑子去!没有老头子护着,我倒要瞧瞧她还能如何张狂!”
  关大舅与关舅母都被关老太太的气势慑住,半点异议都没有,立刻答应了下来。为了让儿子媳妇能够更好地看管住小女儿,关老太太甚至还答应了,花点钱多买两个人,还要专挑有力气的丫头婆子,专职看守关芸娘。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关老太太才转向外甥吴少英:“亲家公那头,还得你跑一趟。我看他们还是很想知道芸娘都说了些什么,令何氏记恨至此。你斟酌一下,看有什么不该说的就隐了,将重要的消息透露一二,也好让亲家公与亲家母心里有个数。虽说是何氏前头男人家的事,但秦二爷也该知道才好,免得一心以为何氏是个好女人,上了当受了骗,还要为她得罪了亲爹亲娘。”
  吴少英会意,恭谨行礼:“外甥知道了。”
  关老太太这时才松了口气,眼圈却又红了:“这可怎么好呢?我们两家原本是好好的亲家,如今阴差阳错,日后还不知要如何相处呢!”
  关大舅小心安慰母亲:“娘,亲家公与亲家母都是极和气的好人,妹夫为人也十分厚道,又还有桑姐儿在呢,日后照样相处就是了。您有什么可担心的?”
  关老太太自嘲地笑笑:“那是因为咱们家隐瞒了要紧大事,若是亲家公亲家母还有你妹夫知道你爹生前都对你大妹妹说了些什么,你道他们还会不会跟以前一样和气?桑姐儿还会不会象以前一样跟咱们亲近?”
  关大舅一窒:“这……不会吧?虽说是芸娘的错,可咱们也罚了芸娘。况且还有何氏做的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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