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秦含真并不懂这些弯弯练练的,听着觉得他这话也有理,但秦柏却没那么好糊弄:“胡说!你如今做了官,如何还能跟从前比?你做监生时,吴氏族人尚且不敢再打你产业的主意,更何况你如今已经高中进士,又得了官?即使他们糊涂,地方上的官员也不会容许他们欺你的。况且你族中并没有第二个官身,别说族人侵占你的财产了,只怕他们还要把自家田地记在你名下,好免去每年要交的税赋呢。他们只会每年分润你好处,断不会做自断根基的蠢事!你无缘无故将你表兄搅和进去,才是不合情理!”
  秦含真睁大了双眼,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她连忙转头去看吴少英怎么说。
  吴少英有些讪讪地:“老师明鉴,其实我只是把自家私产交托表哥照管,族里记到我名下的那些……仍旧是族里管着的,我不过是每年领一份分红,说好了族人会按年将这笔分红存进一家晋商开的银号当中。那家银号在绥德州与金陵皆有分号,我这里保存了一方小印,只需要凭印就能从银号中取钱。如此他们不必每年给我送钱,我也不必为钱财担忧了。我并没有将表哥卷进此事中,族中不会有异议的。”
  秦含真总算听明白了:“所以,表舅,你就是给大舅寻了个可以来钱的差使,好让他乐不思蜀,不想离开米脂吗?”
  吴少英笑了笑:“我走之前也跟他提过,若是他要离开,定要寻个可靠的人,把这些事都托付过去。表哥为人我清楚,他忌讳我的族人,总觉得他们信不过,可他身边亲近的人里,也没几个是能办好这件事的。所以最终他还是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只能留下来自己忙活了。他不会轻易将我的财产交托到外人手中,叫我吃了外人的亏。”
  秦柏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其实关家人即使真上京了,也不费什么事,不过就是安置一家亲戚罢了。以我们家的财力,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即使亲家太太有可能提出过分的要求,我要推拒也不难。如今不比以往,我既然做了侯爷,自然也能摆起侯爷的架子来。”关老太太这是还没见识过侯府的威风,只当可以象从前那样,仗着亲家心软,就能得寸进尺呢。
  秦含真却隐隐能感觉到,吴少英这是为她着想。秦柏与牛氏与关老太太是平辈,身份又不同以往了,他们想要拒绝什么无理要求,关老太太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但她是关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拒绝关老太太请求的底气就没那么足了。难道她还能不跟关老太太见面吗?关老太太哭求的时候,她真能硬着脖子说一个“不”字?兴许看在母亲关蓉娘的面上,就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了吧?最终为难的还是她。
  所以吴少英把关家人留在米脂,远远地跟她隔开,让她不必再受外祖家的影响,实在是用心良苦。
  但吴少英根本不提这一点,只微笑着道:“关家姨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顺从她老人家的意愿,娶表妹为妻,已是不孝了。把名下产业交给表哥照看几年,让他多得些钱粮,奉养姨母,也是应该的。我并不觉得委屈,老师也不必为我担心。况且,退一万步说,那些产业,我人在外头回不去,横竖是照管不过来了。交给表哥,也总好过都交给族人。族人对我并无多少善意,只是畏于我的功名官身,才不敢轻动,但只要有机会,未必就不会动侵占的心。可表哥却是外姓人,又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不提表兄弟的情份,光是外姓人这一点,他就没法占了我的家财去。他顶多就是得些田地店铺的出息,可这些产业,最终还是归我所有的。”
  秦柏见吴少英想得清楚,也不再多提了。对关大舅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占些小便宜有可能,抢占他人财物却绝不会做,而且也没那能耐背景。吴少英把私人产业托付给关大舅,既是合理之举,也是他们表兄弟之间的情份。外人能说什么呢?
  秦柏转而跟吴少英继续谈论先前被牛氏打断的话题,又指点他在府经历一职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前任府经历已经着急地离了任,往新官职那边去了,但他留下了师爷和书办帮忙处理交接事务。年前又正好结了这一年的旧账,有什么问题早就被发现了。吴少英此时接手,只需要谨慎一点,就不会出什么大错。秦柏再借两个能干的账房给他,他再请府衙的几个手下的书办吃酒,叫他们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以及背后的靠山与人脉,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他们自会提点他知道。
  吴少英明白这是老师在面授机宜,连忙认真地听了,一一暗记下来。
  不一会儿,牛氏过来催他们去吃饭了。众人便转移到厅里去,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吃过晚饭,秦柏打发吴少英回房去休息,明天他一大早就要起来回城入衙,因此需要早点睡下。秦含真趁祖父母没注意,悄悄跑进了表舅住的院子,问:“表哥可收到我先前的信了?祖母跟祖父说了,一定要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解决掉呢!如果你是在别的地方做官,还可以拿交通不便来搪塞。如今你自个儿回金陵来自投罗网了,还怎么逃过去呀?”
  吴少英此时已经梳洗过,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常棉袍,坐在炭盆前取暖,闻言笑了:“信我自然是收到了。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用心。老师师母也是一片好意,我知道姐夫临去广州前,曾经给二老留下话,托他们替我料理亲事。”
  秦含真眨了眨眼:“那么……沈家的亲事,你不反对啰?”
  吴少英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沈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话叫她怎么说?她跟沈家大姑娘,统共也就是见过几面而已。别人说的自然都是好话,谁会说族长太太的侄女儿不好呢?这是做不准的。
  秦含真想了想,便把自己与沈家大姑娘几次见面的情形,还有平日听说的沈家八卦,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少英,让他自行判断。反正以他的聪明才智,是断不会让自己被人蒙骗的。
  沈大姑娘其实还好,就是沈家比较麻烦。虽然可以为吴少英提供助力,但同时也会给他带来负担。这其中得失取舍,还要吴少英自行斟酌。
  吴少英听完后,沉吟片刻,才道:“其实……我如今刚刚上任,公务定会十分繁忙,未必有时间考虑娶妻之事。在任上娶妻,也有些犯了忌讳。虽然沈家是在松江,但我若要办喜事,定是在金陵的。即使真要娶,也至少要等到我在金陵站稳了脚跟,然后有了长假,可以在金陵以外的地方办喜事,如此方妥当。”
  秦含真迅速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表舅这是不愿意了?既然不愿意,那还是早点想个婉拒的借口。免得宗房伯祖母问起的时候,你露了馅,让她误以为你看不上沈家。大家都是亲戚,闹僵了可不好看。况且沈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不可能等你太久的,没必要耽误人家的终身大事。”
  吴少英微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只是师母那里,还需要想个理由才好。她老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不忍见我孤单过活罢了。但我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一时间还真不大想娶妻。”
  秦含真觉得他其实还是没法对自家母亲关蓉娘忘情,心中暗叹一声,面上不露异样,平静地劝他:“表舅,你也年纪不小了,该考虑的还是考虑一下吧。你心里也别太抗拒这件事。只要是你看着还算顺眼的女孩子,娶回来跟你做个伴,又有什么不行呢?要是真的一辈子单身下去,才要叫大家为你担心呢。先人们见你如此,也会不忍的。他们在天之灵,想必也更愿意看到你过得幸福美满。”
  她这话里其实暗指的是关蓉娘,但吴少英不知道她早已偷听到了内情,只当她说的是他早已亡故的父母,便微笑着说:“你这孩子,人小鬼大,反象个大人一般劝我这些话。难道我还不明白这些道理么?我心里自然有数。你呀,仔细叫旁人听见了笑话。你这样的年纪,该吃的就吃,该玩的就玩,替大人操什么心呢?快回去吧,外头风又大了,仔细回头着了凉。”
 
 
第二百二十三章 搪塞
  吴少英今晚只在秦家休息一夜,次日一大早就要回城上衙。这么紧的时间,他又刚刚结束了一场长途旅行,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十分疲惫。牛氏素来心疼丈夫秦柏的这个学生,当然不会在这一晚抽时间来打搅他休息,心急地跟他谈论婚事的问题。
  所以吴少英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回城去了,牛氏压根儿就没跟他私下谈论什么。
  而吴少英新官上任,又要赶在年前府衙封笔之前,把事务交接好,再把前任离开后积压下来的工作做完,免得事情都堆积到年后去。就连休沐的日子,他都待在衙门里加班加点,更不可能跑到秦庄来听师母做媒了。因此,虽然牛氏很想跟他讲讲这件事,还是拖到了腊八那日,才借着叫他来家吃腊八粥的机会,方开了口试探。
  族长太太也一直关心这件事,借口说来六房送腊八粥,与牛氏坐在一处,老妯娌两个一起作热心长辈状。
  吴少英早就得了秦含真通风报信,这几天他故意避开师母,也是在考虑要拿什么理由把婚事搪塞过去,此时早已有了办法,便一脸为难地道:“我先前也想过应该要成婚了,可是……如今刚刚上任,公务繁忙,哪里抽得出空来操心婚事?况且在任地娶妻,也有些犯忌讳呢。再者……先前在西北时,姨母一再逼我答应娶表妹,我不肯,姨母生气了,直说我忘恩负义。她老人家养育我多年,我坐视表妹婚姻艰难,却不肯伸出援手。我惭愧得无言以对,就答应了姨母,在表妹嫁人生子之前,不会与他人成婚。”
  族长太太有些懵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连忙看向牛氏。
  牛氏大吃一惊:“亲家竟然还要你答应这等无理的要求?!她这是要硬逼着你娶她闺女吧?!真是岂有此理!你别理会她,如今她远在西北,横竖也不知道。我与你老师做主,替你娶一房贤惠的妻子。你姨母若有不满,只管叫她冲我们来!”她就不信了,以秦家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关老太太还敢生他们夫妻的气?
  吴少英微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师母莫生气。姨母当时也是在气头上,我怕她气出个好歹来,方才答应了她。但明年她与表哥他们很有可能会到金陵来投奔我。那时候我再哄哄她,她老人家消了气,自然不会再提起这个约定了。横竖我如今也是才上任,头一回做官,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学呢,一时半会儿地也腾不出时间来考虑婚事。待明年姨母与表哥他们来了,再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也不迟。”
  牛氏皱了皱眉:“不是说他们不会来么?他们在米脂也是有家有业的,族人亲友一大堆呢,哪里就能抛家别业地跑来投奔你了?”
  吴少英微笑:“他们当然舍不得抛下家业来投奔我,但我如今做了官,也算是有出息了,金陵又是江南第一等富庶繁华之地,请姨母一家来金陵玩几日,散散心,还是应该的。”
  牛氏冷笑一声,想说吴少英很不必对关老太太如此孝顺,根本不值得,但碍着这是在妯娌面前,不好说亲家的坏话,才闭了嘴,但她满脸的不以为然,已经表明了她对关家人南下的态度。
  族长太太心中有些失望,她虽然闹不明白牛氏与姻亲关家之间有何旧怨,而吴少英跟他的姨母、表哥和表妹又是怎么一回事,但听吴少英的语气,就知道这门亲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
  吴少英目前无意成婚,照他的话说,至少要等到关家母子到金陵来,他才好考虑婚事。天知道那要等到几时?她的大侄女年岁不小了,实在不能耽搁太久,最好是明年就能出嫁。她原以为秦柏与牛氏夫妻就能做主定下吴少英的婚事,但若对吴少英有养育之恩的姨母要到金陵来,这婚事就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位姨母去。这么一拖,大侄女能不能在明年年底之前定下婚约都还说不定呢。
  吴少英这年轻人固然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但也要确定婚事是能说成的,族长太太才好让侄女儿去等。否则,她侄女儿耽误了花期,最后却落得一场空,她又要如何面对娘家人?
  族长太太存了心事,等离了吴少英那儿,她便拉住牛氏细问:“吴经历的那位姨母是怎么回事?她到底要不要到金陵来?”
  牛氏皱眉道:“我想她应该来不了。她身体也不是很好。不过……她确实是一心想要把小女儿嫁给少英的,硬是拿这么多年的恩情逼少英,都快不要脸了。她也不想想,她那个小女儿是什么性情?少英哪里看得上?他们家从前家境平平时,养出的儿女倒是知礼的。我家大媳妇,就是含真的娘,是个贤惠又懂事的好孩子,只是命不好,死得太早了些。她比她妹子大好几岁,嫁到我们家后,她娘家的境况渐渐好了,日子过得富裕起来,父母就开始溺爱小女儿,把小女儿惯得很不象样。少英比他家小女儿大了将近十岁,根本不般配,只因有了功名,家里也有些产业,关家小女儿就厚着脸皮缠上去了。少英一向把她当亲妹妹的,怎肯答应娶她?关亲家就拿恩情说事,叫少英苦恼得紧。这些事我们都知道的,也替他生气呢。”
  族长太太大致上明白了,眉头紧皱:“如此说来……吴经历这位表妹……其实至今尚未婚配?”
  牛氏道:“他们家如今还在孝期内呢,婚事自然还未定下。不过我听说她哥哥已经看好了人家,只等出了孝,就要定亲的。虽说我那亲家和她小女儿都不乐意,但这种事,做哥哥的出面做了主,哪里轮得到做妹子的挑剔?!”
  族长太太心想,做哥哥的固然可以做主为妹子定下婚事,但如果老娘出面,那做哥哥的也还是要讲究孝道的,不敢违逆了老娘的意思。那所谓看好的人家,未定真能定下。若是那位关老太太带着女儿来投奔外甥,只要她是一心想要外甥给她做女婿的,即使无法逼得吴少英松口答应迎娶她的女儿,她身为长辈,想要搅和吴少英的婚事却是不难。
  沈家原本看中吴少英,一是因为他是永嘉侯秦柏看重的学生,二则是因为他有家有业,却没有家人拖累,正好能给沈家人做个臂膀。但如果大侄女嫁过去后,还要应付关老太太这么一位不是正经婆婆,却能借着恩情摆婆婆的谱、还有私心的长辈,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族长太太心情有些沮丧,但还有些不甘心。她问牛氏:“吴经历是不是对自己的婚事早有打算?我方才听他说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该不会是知道我们的来意,故意拿话搪塞我们的吧?”
  牛氏听了不高兴了:“嫂子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少英没事搪塞我们做什么?关家为难他,总是想让他娶关家二闺女,这事儿我们家的人都知道,连含真都知道,难道少英还有必要撒谎么?他根本不知道我们要来给他说哪家的姑娘。况且,他也没有拒绝我们替他说亲呀?他如今公务繁忙是事实,待明年再议亲,也有他的道理。他可是刚入仕途,事关将来的前程,自然马虎不得的。”
  族长太太见牛氏真个恼了,连忙赔笑道:“是我多心了,弟妹别见怪。我这不是心里着急么?我那大侄女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再不能定下亲事,还不知道要等到几时才能出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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