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姑娘僵硬了一下,干笑着说:“可是……我还想请二表哥与二表嫂帮忙,让我有机会去给永嘉侯夫人赔个不是呢。先前是我不懂事,说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得罪了吴经历。如今我知道错了,既然已向姑母赔了礼,也该去给侯夫人道个歉才是……”
沈二老爷畏缩了一下:“这个就不必了吧?若是需要你去赔礼,你姑母方才就会发话了。她没提,你就当不知道吧。想来侯爷夫人那样的尊贵人,也不会跟你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再说……吴经历如今又不在庄里住着,他才是正主儿呢。”说完就领着二女儿去了秦克用的院子门口,交代几句话,便径自走了。
沈二姑娘恨恨地跺了跺脚,想要出去,又怕被人拦下,只能不甘不愿地去探望小黄氏了。她哪里有闲心搭理这个失了势的表嫂?心不在焉地聊了两句家常,便开始呆坐。小黄氏也不知道这个一向对自己爱搭不理的表妹是想做什么,见状索性也由得她去,自己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秦克用回来了。沈二姑娘想起这位二表哥也是要跟着侯爷夫人一块儿回京的,心想自己既然见不着侯爷夫人,不如求一求二表哥,让他捎带自己同行?他们表兄妹自幼见过几回,也算相熟,总比外人好说话些。
于是她立刻换了笑脸,热情地迎了上去:“二表哥,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秦克用懵然地看着她,却没发现,在她身后,小黄氏蜡黄的脸刹时拉长了,望向他们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惊愕与愤然。
第二百六十二章 乌龙
秦含真与赵陌在家里埋头学习,研究古代的农业知识,正学得头晕脑涨呢,不曾想秦庄今日忽然曝出了一个大八卦,连沉浸在书房里的他们都听说了,震惊得目瞪口呆。
曝出八卦的乃是宗房。这一日,因着冯家来人,与宗房族长夫妻连带秦克良、秦克用兄弟一起商议给小冯氏送嫁的事儿。而永嘉侯府是婆家,秦柏也派了虎伯与周祥年二人前去旁听。其中虎伯跟着秦柏几十年了,患难与共,就算周祥年是皇帝赐下来的人,又做了侯府大总管,也没能越过他去,几乎可以做秦柏一半的主儿;周祥年则是一手主持秦柏一家返京事宜,行程上的事他最清楚不过。有这两位列席,就算宗房秦克用与冯家对于永嘉侯府的安排提出什么异议,也能当场解决掉。宗房与冯家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未介意这两位只是仆从,秦柏与牛氏没有出席这场会议。
谁知会议开到中途,就出了事。
秦克用提起自己到达大同后,要落脚的地方,想起自己一个朋友给他介绍了一处极可靠的大型客栈,有专门出租给人长住的小院的那一种,可以充作新娘小冯氏婚礼前的临时住处。虎伯是去过大同的,便问他那处客栈在什么地方,是否离秦安的住处近?两地来往是否方便?秦克用却一时忘了地址,便要回房间去寻朋友给的书信。
就在众人都在花厅里等候他回来的时候,从内院里传来一阵喧嚣,却是秦克用的妻子小黄氏揪住了婆婆的娘家侄女沈二姑娘,对着她与秦克用破口大骂,直指他俩是奸夫***,说沈二姑娘是狐狸精,勾搭有妇之夫来了。
小黄氏虽然病得七晕八素的,却不知为何那日的气力倒十分大。她揪住沈二姑娘的衣裳头发不放,揪得沈二姑娘披头散发,涕泪横飞,十分狼狈。她闹得厉害,把花厅里的人都惊动了。先是族长太太听见二媳妇与二侄女儿的声音,觉得不对劲,忙赶来看是怎么一回事。同时又有冯氏身为当家奶奶,又是内眷,更需要出面主持大局。这婆媳俩一进内院,见了那一场乱象,族长太太气得当场晕了过去。冯氏急得一面叫丫头婆子过来帮忙扶人,一面又让人飞报外院,让公公与丈夫过来。冯家人以为自家姑奶奶出什么事了,也钻进来瞧个究竟。周祥年是个热心人,又担心自家侯爷教化族人的成果被破坏了,便拉着虎伯一块儿来了。
于是,所有人都瞧见了小黄氏揪着秦克用与沈二姑娘,骂他俩不要脸的情形。
这事儿真假且不提,但小黄氏无缘无故,总不会骂起丈夫与表小姑子来。虽然众人都在疑心,秦克用只是回院子取封书信,怎么就被妻子指责勾搭小姑娘了?但小黄氏再不靠谱,也没必要冤枉别人吧?定有缘故才对。
这种丑事,外人撞上了也是尴尬。族长太太已是气晕了过去,族长与秦克良都需得先顾着她,便让后者与冯氏夫妻俩合力,先把她扶回正院去。族长又命丫头婆子们将小黄氏与沈二姑娘分开,各自带下去梳洗了,冷静冷静。回过头,冯家人已经十分有眼色地表示要先告辞了。虽然正事儿还未商议完,但冯家离得又不远,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他们瞧见宗房族长太太的娘家人出了丑,怕她面上过不去,会牵怒到长媳冯氏身上,所以先避让开来,也好给宗房一个处理家务事的时间。
宗房族长却是有苦无处诉。冯家走人,是他们有眼色。可是他们这一走,岂不是把自家的这点丑事也给散播出去了?他根本连次子是冤枉的,还是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都还不知道呢,本想要强作笑脸把冯家人留下来,待他把事情查问清楚了,澄清真相,再让冯家人离开的。可冯家人一副“我们很明白,我们很懂”的模样,他又不能把人硬拦住了,只好悻悻地放了人,只怕日后见面时,再澄清也来得及。
虎伯与周祥年却是不能走的。他们得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沈二姑娘与秦克用是否真有奸情,他们并不在乎,可是沈二姑娘的姐姐沈大姑娘,如今由秦柏与牛氏夫妻俩做媒,说给了湖州的茅家,秦克用又即将要随秦柏一家人北上。这两位倘若品行上有了污点,说不定就要牵连到秦柏头上了。因此虎伯与周祥年都要问清楚事实真相,免得自家侯爷做了池鱼。
可具体问到小黄氏头上,众人便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小黄氏既没有当场捉到奸,也没有拿到丈夫与沈二姑娘**的所谓罪证。她只是看到沈二姑娘莫名其妙来了她院子里闲坐,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却在秦克用回来后,热情非常地迎了上去,还说些什么“我等表哥好久了,表哥怎么才回来”、“表哥与我的情份一向深厚,自小就疼我”、“表哥带我去京城玩一圈吧?我还没去过京城呢”、“只要表哥向我父亲开口,父亲一定会放心把我交给表哥的”诸如此类的话,又瞧见沈二姑娘抱着秦克用的手臂撒娇,十分亲近的模样,就觉得这对表兄妹之间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私情。
小黄氏早就疑心秦克用出远门后,会带个美妾回来,又觉得身边的丫头也都有心要爬床做妾,整日疑神疑鬼,还因此连几个心腹丫头都疏远了。瞧见沈二姑娘这副恨不得粘到秦克用身上的模样,她顿时就炸了,各种猜疑、辱骂的话立时脱口而出。
秦克用本来还因为沈二姑娘忽如其来的粘糊举止,懵得有些没反应过来,忽然被妻子指责勾搭小姑娘,更觉得莫名其妙了。他辩解了几句,沈二姑娘那边却因为被小黄氏揪住头发,忍不住痛,紧紧抓住他不放,还往他怀里躲,没想到这反而让小黄氏更加坚信二人有奸情,气愤之下就往两人身上又揪又打。小黄氏身边原本得用的大丫头们都被她撵得远了,这会子没能在跟前侍候,无人拉得住小黄氏。于是三人越闹越大,才会惊动了外院。
族长听说事情居然是这么一场乌龙,气得肝都疼了。他素来不大看得上妻子娘家这个庶出的二侄女儿,如今更是觉得她是个祸胎。瞧瞧这姑娘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她父亲都要回松江了,她跑来又是赔礼,又是求表哥带自己去京城,到底想干什么?!还这么粘粘糊糊的,动手动脚,哪里象是个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女孩儿?他立刻命人去庄里寻小舅子,又骂了二儿子一顿。秦克用却觉得冤枉极了,他真的什么都没干呀!
虎伯与周祥年倒是弄清楚了真相,啧啧连声叹息。他们也觉得宗房族长一家挺冤的,沈二姑娘不省事,小黄氏又何尝不是个麻烦?本来就只是一场误会,说开来解释清楚就好了。小黄氏却疑神疑鬼的,又把事情闹得这样大,叫姻亲冯家看见了不说,万一传到外头去,不但沈二姑娘的闺誉会受损,就连秦克用的名声也要受连累了。
虎伯提醒族长,赶紧派人去向冯家人解释清楚,最好是让冯氏派陪嫁的心腹去说。族长明白他的意思,可冯氏还要照顾晕倒的婆婆,回头也要照看正在发疯的妯娌小黄氏,哪里腾得出空来?最终还是由族长派了人去通知冯家人。可是这么一来,消息是否能取信于冯家,就很难说了。
即使到了第二天,冯氏还是派了心腹回娘家送了一回信,采用的是同样的说法,冯家还是委婉地表达了一点小建议,觉得他们冯家也有年青力壮的子侄,其实不必劳烦亲家小叔子秦克用代为送嫁的。秦家宗房就这两个儿子,长子事忙又体弱,次子还是留下来搭把手比较好。反正冯家送嫁,是跟在永嘉侯船队后面走的,也不怕路上会势单力薄,没人照应。他们冯家的青壮出面,也就尽够了。
族长夫妻俩一听冯家的话,就知道他们是在嫌弃自家次子。且不说秦克用与沈二姑娘是否真的有奸情,如今秦克用的妻子把这事儿闹得不少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声定会受影响的。他们冯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要出嫁,又是嫁进永嘉侯府,可不能出什么差错。能跟名声不大好的亲戚离得远些,还是离远一些的好。反正他们冯家的后生借此机会,也可以上京城开开眼界,与永嘉侯府多亲近亲近,何乐而不为呢?
族长夫妻这回真是有苦难言了。他们没法拒绝冯家的提议,又不能迁怒到长媳身上,只能怨次媳不分青红皂白地诬蔑儿子,又怨沈二姑娘胆大包天,居然敢妄想去京城。不过要论他们最恨的人,还是小黄氏。若没有小黄氏疑神疑鬼,不分轻重地胡闹,又怎会惹出这一场风波来?
小黄氏面对公婆丈夫的指责,却哭道:“老爷太太只道我冤枉了二爷与二表妹,却不知道二表妹从前都在人前说过我什么呢?!是她亲口说我不中用了,只是熬日子罢了,早晚有新人要取代了我,因此不必将我放在眼里。老爷太太仔细想一想,若这贱人不是早有勾引二爷的心,又怎会说这样的话?!太太为她说了多少好亲事,她都没看上,从前还会抢大表妹的姻缘,如今是想都不想了,见了二爷,却是一副骚样。这明摆着就是她看中了二爷,等着我咽气了,好嫁进来做二奶奶呢!”
族长与妻子面面相觑,秦克用却再也忍不住了,甩了妻子一个耳光:“胡说八道!”便甩袖出门而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开解
秦克用走在秦庄的街头,心头一片茫然。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充斥着今日这场闹剧的种种画面,一时间想起妻子无缘无故的暴起指责;不一会儿又转到二表妹挽着他的手臂,娇声娇气地求他带她去京城;接着又是母亲气得面色苍白晕厥过去的场景;随后他记得的,就是父亲黑着脸指责他的情形……
他至今还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与二表妹清清白白,别说什么奸情了,连亲近一些的关系都没有。小时候,他只是个不算受重视的嫡次子,二表妹到他家里做客的时候,都是粘着母亲与大哥的时候更多,对他仅是淡淡的。但后来他做了代宗子,大哥退下去养病,二表妹再来时,就对他更亲近了,倒是对大哥爱搭不理。虽然二表妹那时候总爱向他撒娇,可他心里却不喜她小小年纪就这样势利,因此一直淡淡地。二表妹大约心里也有数,更多的是围着母亲与妻子小黄氏转。去年二表妹再来,他们夫妻俩已经失势,二表妹便又重新粘回到大哥大嫂身边去了,平日里也更多的是喜欢与母亲在一处。
其实无论大哥秦克良夫妇,还是他秦克用夫妻俩,都察觉到了这个庶出的表妹为人势利,不可深交,只有嘴巴甜而已,心性品行都太差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疏远了这位表妹,根本就不与她亲近,只是看在母亲的份上,还能维持面上情罢了。秦克用原以为,他与这位表妹是不会有什么特别交集的。等沈家二舅带着儿女们返回松江,下次再见时,两位表妹说不定都成了有夫之妇,连孩子都出来了。
谁能想到,只因为二表妹想去京城,贴上来撒娇讨好,妻子小黄氏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来?秦克用心里也是满满的怨气,心想二表妹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对着成年的表哥,怎么好这般亲近?她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不是小孩子,怎的连男女有别的道理都不懂?!若不是她这副作派,就算撒几句娇,小黄氏也不会误会了去。
不过,想起妻子小黄氏,秦克用心中也是怨忿不已。他自问对妻子一向专心专情,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妻子从前也一向相信自己。不知怎么的,自从小黄氏病重,她就变得多疑起来,先是疑心他出门后会纳个过路美人做妾,又是指责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有意爬床。他体谅她久病在身,既不好出门与人交际,又没有亲友来与她见面说话排遣寂寞,顶多就是说她几句,并没有拦着她如何。哪里想到她会变本加厉,见着二表妹跟他撒个娇,便大声嚷嚷他们二人有奸情?!
别说他们表兄妹二人是清白的,二表妹也不是存心要勾引他,不过是想讨好他而已,大约只是跟她那个姨娘学了些不成体统的坏习性,即使二表妹是真的存了坏心,难道小黄氏就不能冷静一些,当面向他说个清楚,让他来表态?他当时只是愣住了而已,并没有跟二表妹纠缠的意思,只要多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他就会把二表妹推开,严辞教训她的失礼了。他们夫妻十年,他对小黄氏如何,小黄氏心里应该是清楚,难道对他就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如今事情闹大了,不但家里人都听见、看见了,冯家人还误会了他,永嘉侯府的人也看在眼中,更别说家里派人去请沈二老爷的时候,是否跟其他族人泄露了什么。秦克用知道,自己的名声是真的再次被贬到了泥地里,还不知道能不能翻身呢。
上一回他一败涂地,还有父母兄长愿意拉他一把,六房的族叔永嘉侯也宽宏大量,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只要他这趟随族叔北上,走通了做生意的门路,他便拥有了自己的事业,此后即使离开家族,也不至于沦落为庸碌无为之人。可如今,冯家明言婉拒了他北上送嫁,他没理由再出这趟远门了,先前结下的人脉,应下的承诺,答应的生意……全都成了泡影!他原本大有可为的事业从此夭折,而他本人,说不定连在秦庄都难以立足了!他的人生,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模样?!
秦克用不知道自己该去怨谁?怨妻子么?小黄氏是他挑选的,是他坚持认定与小黄氏乃是天定姻缘,不顾父母反对娶回来的。多年来夫妻恩爱,他也听从她的话,做过许多错事,如今知道错了,也没想过要放弃她。没能管束好她,让她钻了牛角尖,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他也有责任。怨她?还不如怨自己!
怨二表妹么?二表妹不过是个眼空心大的小丫头,整天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却又自以为是。小黄氏指责她说过的那些难听话,多半是实情。可那并不是因为二表妹对他有意,而是这丫头对谁都能挑出刺来,整日不是嫌弃这个,就是嫌弃那个,却看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他这个做表哥的,若不是顾虑太多,早早骂醒了她,又怎会有今日之事发生?别的不提,二表妹缠过来的时候,若他不是发了愣,早早将她摆脱掉,又怎会有后面的误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