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转移了话题,“方才我听说哥哥进庄的时候,遇见宗房门口那场热闹了?”
周祥年挑了挑眉:“你咋知道的?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不可能吧?永嘉侯府的下人可是他一一敲打过的,没那么不懂事,整天乱传闲话。
周昌年却笑道:“这秦庄才多大?更何况是宗房门前的热闹。那位沈二姑娘雇的轿子才到没多久,只怕全庄上下就都听说了。若换了是别人这般闹上门来,其他房头的人早就跑过去撵了,否则秦氏一族的脸面何在?谁叫来的是女眷,还是宗房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呢?宗房自个儿的家务事,别的房头又怎么好插手去管?因此人人都装没听见,否则那场热闹也不至于闹到哥哥回来了,才解决掉。”
周祥年听着也纳闷了:“别的房头不好管就罢了,怎的宗房的太太奶奶们也不去管?别人家还可以说不想插手宗房的家务事,宗房的太太奶奶们,就不觉得丢脸么?”
这一点周昌年倒是听旁人议论过:“宗房太太再生气,那也是她侄女儿。侄女儿不肯听话,她难道还能把人捆起来送回家去不成?那可真是把娘家的脸面往地上踩了,只能好生相劝。至于两位少奶奶,大的那个素来聪明,她婆婆不发话,她才不会去得罪人;至于小的那个,如今正病得七晕八素的,年都没能好生过,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的闲事?”
周祥年一哂:“若是连宗房族长太太都心慈手软了,也怪不得沈二姑娘有恃无恐,在宗房大门口吵着要去见姑母,别人怎么撵都撵不走了。说实话,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没脸没皮的姑娘家。按说她也是世家大户出身的,怎么这性情为人就如此拿不出手呢?我可见过她姐姐,那叫一个端庄大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文雅得很,跟妹妹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前夫人给五爷相媳妇,没相中那沈家姑娘,我还在暗地里说可惜了,这沈家家世比冯家要强得多,怎么夫人就给五爷挑了个娘家弱的?如今我可算明白了,家世再好有什么用?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小姨子,不够人心烦的!”
周昌年道:“论理说,这位沈二姑娘的行事也叫人看不明白。我虽听说她先前闹了些不大体面的传闻出来,还说了我们家吴舅爷的坏话,惹恼了她姑母,连镇上的屋子都不让她住了,要沈二舅爷另行赁了宅子安置。到了这份上,那姑娘若是聪明的,就该老实些。等到他们合家回了松江,她想做什么不成?为何非要跑到宗房那边去闹?她若真心想要向宗房太太赔罪,就该请她老子出面说合,然后正正经经赔礼才是。只带了个丫头,雇了顶轿子就跑来了,挡在人家门口逼着长辈见自己,可不象是诚心赔罪的模样。她这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周祥年双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去?她方才见了我,还说要来向咱们侯爷夫人请安,谢过侯爷夫人帮她姐姐说的好亲事呢。她老子兄长都已经送过谢媒礼来了,就算再感激,也轮不到她一个姑娘家出面。天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家兄弟想不出沈二姑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听赵陌说完原委、又找周祥年打听过后续的秦含真倒是有了自己的猜测:“她该不会还想着攀咱们家这根高枝儿,听说她父亲哥哥姐姐预备要回松江去了,就不死心地跑过来,想找机会贴上咱们家吧?”
沈大姑娘与茅秀才的婚事已经议定。茅老爷一家对这个未来的侄媳妇非常满意。因为他弟媳妇病重,不知还能撑多久,婚期只能尽可能提前,两家便商议定了,三月初完婚。沈二老爷需要赶在二月底以前把自家嫡长女的嫁妆给准备好了,择日送到湖州待嫁,算算时间,就只剩下一个月可用,可不得赶紧么?
虽说沈大姑娘的嫁妆,家里自小就备下了,但有些东西因为已经叫庶妹分了去,所以还得再填补回来。秦家宗房族长太太心疼大侄女儿,已经许诺会帮忙,在金陵城里寻一家专门给人打嫁妆的商铺,订了一整套上好的陪嫁物什,又添了一套赤金头面、一套珍珠头面给沈大姑娘作嫁妆。冯氏这个表嫂知道婆婆的心事,也非常大方地送了几件首饰,还给沈家介绍了一家苏州的绸缎布庄,是她亲戚家开的,沈家若在那里为长女采买陪嫁的各色衣料,可以打九折。沈二老爷已是决定了,回松江的路上,要在苏州停留三日,采买衣料,连着次女那一份,也一并置办了。等回了家,沈大姑娘还得绣许多针线活呢。嫁衣是早就做好了的,只需要略作些修改就行。可是过门后要给丈夫以及婆家长辈亲眷的针线,还需得她亲自动手。
时间这么紧,沈二老爷自然不可能在江宁再耽搁下去了,已是定了三日后离开。对于一直有心要攀上永嘉侯府的沈二姑娘而言,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她自打被姑母厌弃,就再也没来过秦庄了。若是什么都不做,就跟着家人返回松江,等到永嘉侯府一众人等返回京城,哪里还有她什么事儿?这么一想,她会不顾礼数,擅自跑到秦庄上来,又是求族长太太原谅,又是向周祥年表示要拜会永嘉侯夫妻,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赵陌对此嗤之以鼻:“真是白日梦做得多了。当日她敢瞧不起吴先生,舅爷爷舅奶奶就绝不会看上她。她以为自己是谁呢?也有脸敢肖想平表叔?!”
秦含真哂道:“没想到我父亲居然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香饽饽。只是手段这么低端的人物,我也不敢让她来糟蹋我爹,还是让她继续在江南找金龟婿吧。”说完了又饶有兴致地问赵陌,“赵表哥这样的身份,这样俊秀的人才,那沈二姑娘见过你的,怎么就没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去?”
赵陌又好气又好笑,瞥了她一眼:“表妹这话说得真是的……我多大年纪?她多大年纪?她好意思打主意,我还不好意思理会呢!她若真敢来,我一脚就能把她踢飞了。小爷也是她能肖想的?”
秦含真笑嘻嘻地道:“是是是,表哥说的都对!”
赵陌抿嘴笑了笑,又歪头看她:“表妹当真觉得我人才俊秀么?”
“当然啦。”秦含真笑着哄他,“世上哪儿找这么俊秀的美少年去?在我见过的少年人里,就数赵表哥你长得最帅啦!”
她只是随口一夸,赵陌却听得心花怒放,欣喜之余,还有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表妹真是年纪太小了,还没开窍呢,否则怎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夸奖我?只是……她真觉得我有这么好么?既然她遇见过的少年人里,没有人比我长得好了,那将来她是不是就不会看上别人了……”
秦含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见他双颊微红,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显得特别神采飞扬,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哄得开心了,心情大好,才会如此。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里还在感叹:这小少年初见面时,可没这么吸引人的,现在是越养越好了,性格也越来越开朗。她天天跟这样的美少年相处,将来万一对其他男人看不上眼了怎么办?她可没什么信心,日后祖父母或者父亲给她找的夫婿人选,也会有这种等级的色相呀。
唉,这真叫人烦恼……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不甘
秦含真跟赵陌的几句闲谈,随后就被前者抛到脑后了,只有后者还暗暗记着这件事,每当秦含真看他的时候,就十分注意自己的仪态风度,好维持秦含真心目中“最俊秀美少年”的形象。
秦含真心里只觉得赵陌最近似乎越发爱端架子了,不是贵人架子,而是帅哥架子,感觉就好象是遇到了很喜欢装X的偶像男明星。不过赵陌没有偶像男明星们做得这么明显,顶多就是言行举止都更讲究了些,而且还很注意每天穿的衣裳颜色花样搭配……
秦含真心想,大概是赵陌这位小少年到了爱打扮的年纪了吧?要是在现代,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都进入叛逆期或者中二期了,赵陌只不过是爱打扮爱端贵公子架子一些,根本无伤大雅。她应该多多鼓励他,让他保持着心情愉快,大家也就能继续相处愉快了。
于是秦含真就会非常配合地每天夸赵陌几句:“赵表哥今儿这一身打扮得真帅气!”“赵表哥这身新衣裳显得你好精神呀,你果然很适合穿深色的衣裳,显得你皮肤白。”“赵表哥你刚才下马的姿势好有型!”“赵表哥,你的剑舞得真好看,比我强多了。”“赵表哥你刚才回答祖父的问题,真是回答得太好了!我好佩服你啊!”“赵表哥,你的字写得好好,怪不得祖父夸你进步大呢!”
等等等等……
虽然赵陌并不完全能听懂秦含真那些夸奖他的话,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他心情非常好,连往日渐渐开始觉得无趣的学习,都感到有意思起来。他非常积极地向秦柏请教着功课,勤读苦练,同时还能分心去安排名下的茶叶生意,再派人去扬州采买仆役,以及收罗各版农书、粮种树种等等。他每日从早忙到晚,常与秦含真在一处学习,竟也不觉得有半分疲累,反而感到十分充实,只盼着这样的快乐生活能长久一些才好。
就在秦含真与赵陌这对小儿女忙着学习、准备回京的行囊以及打情骂俏之际,那位心有不甘的沈二姑娘,也没有闲着。
沈大姑娘与茅家说定了亲事,婚期定得急,沈二老爷赶着要带儿女返回松江备嫁,这令沈二姑娘有些措手不及。她原以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联合生母,一起把父亲哄回来,然后再利用父亲去哄姑母,让姑母原谅自己,继续允许自己出入秦氏宗房,然后借着姑母的名义,接近永嘉侯夫妻,让他们改变对自己的偏见,重新刮目相看。如此一来,即使她没办法嫁进永嘉侯府做世子夫人,至少也能谋一桩好亲事,嫁到大户人家去。
可是,如今她才与生母一同把父亲沈二老爷给哄顺了,还没来得及去哄姑母呢,就要离开江宁,返回松江老家了。虽说日后不是没有再来的机会,可永嘉侯夫妻即将返京,他们一走,她就算来江宁一百遍,又有什么意义?没有永嘉侯一家在的江宁,不过是有几个不成器的秦氏子弟,以及一位器量狭小,因为她一句无心的话,就把她的脸面踩在脚底下的金陵府经历吴少英而已!她若是能看得上这些男人,早就嫁出去了。她之所以撑到今天,也未松口许嫁,可不是为了屈就这几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沈二姑娘慌乱之下,冒险瞒着父兄,雇了轿子跑到秦庄上来,想要把姑母给哄回来。无奈秦氏宗房族长太太始终不理会她,连门都不让她进,更别提见面了。她便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处施展去。偶然遇上了出门回来的辽王世孙与永嘉侯府的总管,偏偏辽王世孙年纪与她相差太大了,不是她能肖想的,也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而侯府的总管更是傲慢无礼,根本没将她放在眼中,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她想要找借口拜见永嘉侯夫人,都没能成功,真真气死她了!
而由于沈二姑娘私自一趟秦庄,秦氏宗房这边的仆人在雇轿子把她送回沈二老爷手上后,又添油加醋了一番,使得沈二老爷大发雷霆,狠狠地骂了自作主张的二女儿一顿,沈二姑娘暂时被禁足了。连她的生母也被叫回了父亲的住处,母女俩齐齐被困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出门都不如原来方便了。再加上沈家人已经在收拾行李,不日便要返回松江,沈二姑娘知道,自己若还不能说服父亲,她的雄心壮志便都要落了空,日后就真的只能嫁进小门小户度日了。
于是,沈二姑娘与她的生母齐心协力,拼命对沈二老爷吹起了耳边风。沈二姑娘的生母,真不愧是沈二老爷宠信多年的爱妾,对夫主的喜好了如指掌,只用了一晚功夫,就成功地挽回了他的心,又重新成为了他的心头肉,连带的女儿也沾了光,再次得到了父亲的好脸色。沈大爷与沈大姑娘忙于收拾行李,等他们察觉到异状的时候,沈二老爷已经被爱妾与庶女迷昏了头,居然真的带着女儿跑去了秦庄见姐姐。
沈二老爷对秦氏宗房族长太太道:“先前我见姐姐那般生气,心里也恼了二姐儿,因此一时没留意,就说了些重话,还吓唬她说,她得罪了她姑母,我再容不得她了,要把她随便嫁给贩夫走卒,叫她一辈子受苦。二姐儿这孩子心思重,就真个被我吓着了,因此才会忘了规矩,糊里糊涂地跑来姐姐这里胡闹。也幸亏姐姐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见识,还把她平安送回了我那里去。我如今已经骂过她了,她已是知道了自己的错处。我想着,我马上就带着孩子们回松江去了,等办完了大姐儿的婚事,就要给二姐儿说亲,说不定她往后都不会有机会再来见姐姐,还是让她给姐姐赔个不是,全了礼数才好。否则,她不能安心,我也觉得对不住姐姐。”
族长太太瞄了沈二姑娘一眼,不置可否:“这倒罢了,只要你这宝贝闺女是真的知道错了,不要再胡闹,连累了沈家名声,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叫她赔礼?”
沈二老爷干笑:“姐姐说笑了。”说着瞪一眼次女,沈二姑娘连忙跪下,早有丫头奉了茶上来,她双手捧着茶碗,高举过头顶,低眉顺眼地给族长太太道歉:“从前都是侄女儿胡闹,请姑母责罚我吧。”
族长太太原本怒气还未消的,只是看着兄弟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再想到沈二姑娘此去,今生还不知是否能再见,便也把那剩下的怒气散去了大半,勉强接过了茶水,喝了一口:“好了,起来吧。往后懂事些吧,在外头可不比在家里,不是人人都象你父亲这样,不管不顾地宠着你,纵着你的。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守礼行事,否则我们沈家百年望族的清名,就真要被你玷污了!若不是同姓一个‘沈’字,你以为我有闲心来管教你?!”
沈二姑娘忍住心头怒火,抿着唇娇声应了一句“是”。眼见着族长太太喝了茶,神色也缓和了,她才暗暗撇了撇嘴,重新站起身来,开始盘算着是否要提去六房拜访的话。
可惜她来的时机不巧,冯家这时候来人了,要与族长太太确认小冯氏前往大同的行程。因秦克用是送嫁之人,族长太太不放心儿子,小冯氏北上这一路上的安排,她都事事亲自过问。如今众人出发在即,他们这是要做最后的调整。
沈二姑娘根本没时间没机会将想说的话说出口,沈二老爷却已经准备向姐姐告辞了。他不想跟冯家人碰面,免得想起自家长女原先看好的亲事,却被冯家姑娘截了胡的“事实”。沈二姑娘有心事,不甘心这么快就离开,便寻了个借口:“我想去看看二表哥与二表嫂。二表嫂好象还病着呢,我多日不曾见她,也不知道她的病情好些没有。”
沈二老爷犹豫了一下。沈二姑娘又继续劝他道:“父亲在秦庄上也认得几个朋友,不如趁此机会与他们告个别?大姐成亲的时候,说不定还要请您的这些朋友到湖州喝杯喜酒,给大姐撑撑场子呢,也好告诉亲家,咱们沈家也有几位身份尊贵的亲友,免得茅家人小看了大姐。”
沈二老爷想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道:“好,那你就乖乖待在你二表嫂那儿。待父亲去辞过几位朋友,就回来接你。你姑母有事要忙,你不要四处乱走,给她添麻烦,知道么?否则,你姑母再发怒,我可再救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