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真要搬到京郊去,照父亲安排的那样,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
赵陌内心排斥着这个安排,他看向蓝福生:“父亲这么害怕我跟王家人打照面?宁可我回温家,又或是到京郊田庄里隐姓埋名,也不想让我留在京城?既如此,我还不如直接回辽王府去呢。王爷王妃再不好,也不会要了我的性命。”
蓝福生支唔了一下:“哥儿,王府那里……恐也不大安全。”
赵陌皱眉:“这话怎么说?不是说那害了二弟的婆子已经逃走了么?”
蓝福生干巴巴地道:“那婆子是失踪了没错,只是……到底是不是她对二哥儿下手的,还是未知之数呢。不瞒哥儿,先前您说,听过兰姑娘的话,知道是王家人派人去暗害了二哥儿,但其实……刚出事的时候,兰姑娘还以为是王妃让人做的呢。”
赵陌愣了愣:“什么?”
蓝福生道:“那几天不知孙姨娘说错了什么话,叫王妃罚了,孙姨娘便抱怨了几句。有人劝她说话小心些,她说,反正还有二哥儿在,王妃再厉害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结果第二日,二哥儿就中了毒。孙姨娘伤心得发了疯,闹着说是王妃害了二哥儿。兰姑娘跟其他人劝了半天,也没能把她劝下来。没几日,孙姨娘也病死了,到底是什么病,却谁都说不出来。王府里也是流言纷纷的,说什么的都有。王妃大约还没消气,也不许孙家人替孙姨娘大办后事,又说二哥儿年幼夭折,入不得王陵,便将他们母子俩草草埋了。兰姑娘那时候说,只怕真是王妃害了孙姨娘与二哥儿,一时害怕,才会写信给大爷。大爷便急急将她接到了京城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赵硕明知道小儿子是被人害死的,还是将怀了孕的兰雪接到京城,也不怕她暴露在王家的眼皮子底下,会更加危险了。原来当初被怀疑是凶手的,是辽王妃。
赵陌问蓝福生:“那后来兰雪怎么又说是王家人害了二弟?”
蓝福生答道:“说来也是巧了,兰姑娘到了京城后,就在新宅子里落了脚。她无意中瞧见一个王家的婆子,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那婆子曾经去过辽王府,还侍候了孙姨娘个把月的功夫。二哥儿与孙姨娘没了以后,那婆子才不见了踪影的。当时还以为那婆子是害怕王妃罚她,才逃跑了,不成想竟会在京城王家见到她。那这婆子的来历便十分可疑了。兰姑娘将事情告诉了大爷,大爷派人去查。王家大约是察觉了什么,便再也没让那婆子出现过。就是因为这样,大爷才觉得,二哥儿很有可能是王家派了人暗害的。”
赵陌道:“既如此,王妃岂不是就没了嫌疑?你们怎的还觉得辽王府不安全?”
蓝福生苦笑:“哥儿呀,就是因为拿不准王妃的想法,大爷才不敢冒险的。虽然那婆子可疑,可王妃如今正托人给王家捎话,想为二爷求娶王家的五姑娘呢,就是咱们新夫人的亲妹妹。王家听闻已经婉拒了一回,但王妃不肯改主意,又另托了大媒来求。她如此有诚心,万一为了给二爷说成这门亲事,把您当作了筹码,您在王府里,可就更没处逃了呀!”
赵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你不必再劝。我本也没打算回王府去。”
蓝福生笑了笑,他就等着赵陌这句话呢。如果赵陌真的回了辽王府,他与兰雪反倒不好下手了。
他给昌儿使了个眼色,便对赵陌说:“哥儿,昌儿我便留下来了,一会儿我会让人将他的行李送来……”
他话未说完,就被赵陌打断了:“你把人带回去吧,我这里用不着他。”
蓝福生怔了怔,忙赔笑道:“哥儿别闹了。是大爷不放心哥儿独自寄人篱下,才派了昌儿过来侍候。哥儿身边总要有个能使唤的人吧?我把他带走了,哥儿岂不是事事都要找秦家帮忙?那也未免太不方便了。”
赵陌淡淡地道:“我不认得这个昌儿,留在身边使唤,总觉得不自在。若父亲果真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不如去信辽王府和温家,让他们把我那几个小厮给送过来。一来用惯了的人,我使着顺手;二来,王府里凶险处处,我的人再留在那儿,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何苦叫他们平白受折磨?倒不如叫他们继续来侍候我。我得了人手,他们也少受些罪。若能把他们的身契也一并送过来,就再好不过了。”
他在辽王府虽不受辽王夫妇待见,好歹也是正经的王孙公子,身边还是有几个人的。去大同的时候,他只带走了其中一部分,有人背叛了他,有人失了踪。背叛的人且不论,其他人还是早些回到他身边的好。相比这个陌生的昌儿,赵陌更相信自己熟悉的人手。
蓝福生犹豫了一下,便道:“哥儿的要求也不过分,我这就去跟大爷说。只是……无论是王府还是温家,都离京城颇远。信件来回,再加上送人过来,少不得要费些时日。哥儿身边一直无人,也不是办法,还是留下昌儿吧。等什么时候哥儿的人到了,再叫昌儿回去便是。”
赵陌再看了昌儿一眼:“不必了。我在这里过得好好的,没人怀疑我的身份。忽然间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才叫引人注目呢。只怕原本不怀疑我的人,也要多嘀咕几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无事不会出这处院子,自然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你们回去照实跟父亲说吧,父亲若是责怪,我一力承担便是。”
蓝福生不肯死心,只得再劝,奈何赵陌油盐不进,就是不肯留下昌儿。蓝福生心中急躁,幸好昌儿及时发现不对,给他使了眼色,这才将他的脾气给压了下去,不甘不愿地说:“既然哥儿坚持如此,我只好把人带走了。等大爷有别的吩咐,我再来给哥儿传话。”
说罢他就要带着昌儿离开,冷不妨听见赵陌在身后轻声道:“没事不要总来这里找我。你是父亲跟前得用的人,这府里保不齐便有人认得你。你多来一回,我就多一分风险。若父亲实在有急事,可以托宫中的秦四叔代为转告,比别人更可靠些。”
蓝福生噎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回头抱拳:“是。”
他急急拉着昌儿离开了,出门的时候,脸都是阴沉沉的。
两人骑马远离了承恩侯府,昌儿便忍不住小声问蓝福生:“蓝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兰姑娘吩咐过的……”
蓝福生横了他一眼:“大街上呢,你小心点说话!”昌儿连忙闭了嘴。
两人骑马穿过街道,来到一处僻静处。蓝福生瞧着左右无人,方才冷哼一声:“罢了,原本是想叫你到陌哥儿身边去,将来可以做个见证。既然陌哥儿不上当,那咱们就直接给王家人送信得了。等真的出了事,咱们再做点手脚,还怕大爷会发现不了王家人的动作么?”
第四十章 撞见
秦含真很快就发现了,赵陌的心情不太好。
虽说赵陌自打到了京城,心情就一直没怎么好过,并随着他父亲赵硕那边的消息一天一天传来,他的脸色就越发阴沉,但偶尔他也会有开心说笑的时候。象现在这样,完全闷在屋里不想出来见人,连吃饭都没有胃口的情形,真的很少见。
秦含真猜想,估计是赵硕先后两拨派来的人,给赵陌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才会让他心烦至此。
秦含真也不知道赵陌父子间到底怎么了,但她如今已经把赵陌当成是朋友了,朋友不开心,她当然要去安慰一下了。
她特地带了几样糕点,来到东厢房:“我听虎嬷嬷说,你午饭只吃了很少,这是怎么啦?就算有再大的事,也不能耽误吃饭哪。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去解决自己面临的麻烦?”
赵陌忍不住笑了:“表妹说的是哪里的俚语?我怎么没听说过?”
秦含真哂道:“你没听说过的还多着呢,不必追究啦。”说着就将糕点摆放到他面前,示意他吃。
赵陌无奈地捏起一块糕吃了一口,道:“我实在是没有胃口。表妹把糕放在这里吧,等什么时候我觉得饿了,再吃也不迟。”
秦含真也不强求:“那就随你,只是记得别忘了才好。我们家的规矩,从来不逼人做不想做的事。你要是不想吃饭,谁都不会说什么。可在我看来,正因为你父亲如今不大把你放在心上了,你才应该加倍儿对自己好呢。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了,还指望谁来心疼你?”
赵陌手上一顿,接着才慢慢地低头继续吃那块糕。等把糕完全吃下去,又喝了口茶,拿帕子拭干净手指,他才抬起头来冲着秦含真笑了笑:“表妹说得对。若是连我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了,如今还能上哪儿去找人来心疼我呢?我虽不是孤儿,却也与孤儿无异了,可不就得事事都要依靠自己了么?”
秦含真听得心中发酸,连忙摆摆手:“那些让人难过的话就不必再提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你父亲派了两遭人来,好象都没有把你接回去的意思。”
赵陌叹了口气:“父亲还是希望我回大同温家去,不然就去他即将买下的京郊小庄子,隐姓埋名度日。他不希望我去他那儿住,一来是怕被王家寻到机会暗算,二来,也是不想跟王家撕破脸。他如今对王家忌惮得紧,我没听他的话,安心待在温家,他大概还觉得是我胡闹吧?不过他倒是说,已经去信大同温家了,说会跟外祖父说清楚,叫他们不再与我为难。”
就算温家真能听赵硕的话,不再与赵陌为难,又有什么用?曾经的亲情已经有了裂痕,早已不复从前了。如今的温家上下,除了长房母子对赵陌有恩,二房的温二爷也没有做过伤害赵陌的事以外,几乎已经算是跟赵陌结仇了吧?赵陌是绝不可能回温家去了,但住进京郊小田庄,又算什么安排?
秦含真纳闷地问赵陌:“你父亲就一点护住你的把握都没有吗?他现在住的地方可是他的宅子,他的地盘,王家还真敢当着他的面对你下手?王家在你父亲身上下了赌注,是指望他将来能带揳王家发达的。就算现在你父亲还没成功,他们多少也要留点面子,不要伤了彼此感情才好吧?真闹得两边关系僵了,对王家也没啥好处呀?”
赵陌淡淡地道:“我不知道王家怎么想,但父亲他……大概也不希望跟王家人起冲突吧?若王家真的动手了,他要怎么办?若王家不动手,只是指责他把我这个嫡长子接入京城,他又要怎么做?与其费心费力去解释,倒不如不让我进门,更加省事。”他顿了一顿,看向秦含真,“我问过舅爷爷了,他老人家让我只管在这儿住着,不必担心别的。”
秦含真忙道:“这是自然。我祖父才不会赶你走呢。他一直就挺喜欢你的,大家既是亲戚,又是故交。你只管在这里放心住着,不会有人说什么。”想了想,又补充说,“承恩侯府那边的人有话,你也不必理会。清风馆是我们三房的地盘儿。我们的地盘,自然是我们自己做主。”
赵陌心中一暖,露出了微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虽然舅爷爷是一番好意,但长期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承恩侯府与王家是姻亲,若叫王家人知道三舅爷爷收留了我,跟承恩侯说了。承恩侯怪罪下来,舅爷爷与他有了嫌隙,岂不是我的罪过?”
秦含真摆摆手:“放心吧,就算他不为你的事怪罪下来,我祖父跟他也不是哥俩好的关系,嫌隙早就有了。我祖父才不会为了他的想法,就违背自己的心意呢。既然祖父发了话,让你放心住下,你就只管住下。平日里就跟着我祖父念念书,跟我祖母聊聊天。他们喜欢身边有小辈儿陪着。等我搬去了明月坞,这院里越发没人陪他们了。有你在,他们也能开心点儿。”
赵陌目光一柔,心中也涌出了不舍:“表妹是明儿就要搬过去了么?”
秦含真点点头:“东西都收拾好啦,祖母亲自替我看了皇历,说明儿是好日子,正适合搬家呢。其实你也不用把这个太当一回事,说不定我明儿搬了,后儿就回来吃饭了呢?”
赵陌点头:“表妹搬去明月坞后,也不必担心舅爷爷和舅奶奶。我就住在这儿,会帮你好生照看他们的。表妹什么时候闲了,记得要多回来看看。我……我们进内院去不大方便。”
秦含真也没多想他这话里的意思,笑呵呵地就答应了。这本来也是她的想法么。
秦含真见赵陌开怀,便又劝他多吃几块糕,吃完后,他们好继续去“寻宝”。秦柏带着虎勇去了一趟丙字库,又取了两三箱东西回来。这次他们不是随机挑的,而是根据清单册子选的,据说那是秦柏少年时候看过的书,除了比较浅显的功课,还有些颇有意思的杂书,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打发时间。秦含真对这些杂书十分有兴趣,只恐时间不够呢,因此要拉上赵陌做个帮手,好多挑几本走。
赵陌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几块糕,勉强又吃了两块,便实在塞不下了。
秦含真纳闷:“你平时的饭量没这么少的呀?刚才你心烦,吃不下就算了,现在不是已经开心起来了吗?怎么还是吃不下呢?”
赵陌苦笑:“胃口这种东西,哪有想开就开的道理?表妹好意我心里明白。你放心,我不会饿着的。”
“那好吧。”秦含真重新又露出了笑容,“只要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赵陌笑笑,心中仍有几分苦涩。秦家表妹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哪里知道他内心的苦处呢?他不是在为自己的处境烦恼,他有秦柏夫妻护着,衣食无忧,即使得不到父亲庇护,好歹还没到绝路呢。真的被逼急了,大不了上宗人府去闹,直达天听。他就不信,等圣上都知道了,王家还有胆子再对他下毒手。如今他不过是要看在父子之情上,不打算做到那份上而已。
他心中难过,更多的是因为父亲的态度。父亲已经不是从前的父亲了。为了坐上皇储之位,抛妻弃子也就罢了,父亲的心腹居然还说出“等日后用不着王家了,再为哥儿做主”的话来,可见父亲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王家再不堪,父亲如今也正借着对方的力,处处做小伏低。这时候父亲就已经想着要卸磨杀驴了么?父亲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让他感到……如此的陌生。
赵陌将心中的难受勉强压了下去,脸上挤出笑脸,跟在秦含真身后向正屋走去。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身为人子,本不该这般指责父亲。更何况,告诉了秦家人又如何?这终归是他自己的事,难道还要指望秦家人继续帮他么?他没那么厚的脸皮。
秦含真不知道赵陌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兴致勃勃地要带着他去“寻宝”。可惜,不知是流牛不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计划没能顺利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