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不过是随口说一声,哪里还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既然姚氏点了头,他也就放心享受底下人的孝敬了。
倒是秦锦华有些疑惑:“哥哥为什么会午饭没吃饱?”
秦简午饭是在学堂那边吃的。秦家并无正式的族学、家学,从前一向只是请西席到家中教导子弟,但从秦简这一辈开始,便由秦仲海做主,改了规矩,让男孩子都到外头附馆。秦简兄弟俩去的是姚氏娘家的族学,秦顺去的是附近一位翰林家的私塾,秦端年纪太小且不提,二房的秦逊,如今名义上是跟着父亲读书,但由于秦伯复有公务要忙,所以同时还有一位清客帮着指点功课。二房眼下据说正忙着为他挑选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师,只是暂时未有结果。
姚家世代书香,姚氏父亲这一支虽然人口不多,但整个家族却是人丁兴旺,家中子弟就没有不读书的,族中秀才、举人不知凡几,代代都能出几个进士、同进士。虽然没有过特别显赫的高官,但姚家依然是京城中有名的世宦望族。秦仲海看中姚家族学师资雄厚,便特地让两个儿子去附馆。反正那是亲外祖家,遇事也有人照应,总比在外头强。
因此,听到秦锦华的疑惑,姚氏也注意到了儿子方才说的话,将不解的目光投向秦简。秦简笑笑:“没什么,只是书上有些没弄懂的地方,我想问问先生。可向先生请教的人很多,好几个都是比我年纪大,又预备着明年要下场的人,我只好让他们先问了。等轮到我时,已经过了晌午,饭菜都冷了。我不想吃冷饭菜,就胡乱吃了几个点心,喝点热茶水,对付过去了。幸好今儿带的点心多,我倒也不是很饿。”
姚氏皱起眉头:“这是什么道理?从来只有哥哥让着弟弟的,谁这么没眼色,明明看见你饿着肚子等在那儿,还非要占你的先?就不能让你先问完了去吃饭,他们再向先生请教么?都是些什么人,如此霸道?先生居然也不管管!”
玉兰自听了秦简的话,已经非常机灵地送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杏仁茶上来,劝他:“哥儿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秦简冲她笑了笑:“多谢姐姐。”便随口回答姚氏:“是两位舅母娘家的几位表哥,其实也没什么。他们明年就要下场了,功课自然比我们这些小学生更要紧,让他们先问也没关系。再说,先生们也都盼着他们能有出息呢。若我在这时候吵着闹着要先问,倒叫人觉得我无礼了。”说罢就快速吃了几口杏仁茶,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姚氏瞧着心疼,便抱怨说:“我道是谁家的孩子这般没眼色,原来是嫂嫂们的娘家侄儿。他们算什么的亲戚?姚家的族学,姚家请来的先生,姚家正经的外孙子饿着肚子在那里等着请教呢,什么外八路的亲戚倒霸占着先生不肯让了,没这个道理!我明儿就回去问问嫂嫂们,她们这是欺负谁呢?!”
秦仲海正在检查庶子的功课,闻言就有些不耐烦地抬起了头:“你少生些事吧。什么大不了的?简哥儿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倒非要闹得人仰马翻。孩子们还要在姚家附学,你跟你嫂嫂们闹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将来还如何与同窗们相处?”
姚氏急道:“难不成儿子被人欺负了,我们做父母的便一句话都不说了么?!”
“这也叫欺负?你还没见过什么才是真正的欺负呢。”秦仲海漫不经心地翻过另一页功课,“简哥儿本不是姚家人,去姚家族学也只是附学的,一样的亲戚,说什么占先?你两位嫂嫂现如今在姚家当家,她们的侄儿,先生们自然不敢怠慢了。更何况,明年就要下场的童生,在先生眼中本就比小学生们金贵些。等到简哥儿要下场了,先生们自然也是先紧着他们来指点,不会放下他们,去管几个小学生的。”
说罢秦仲海就问秦简:“你那几处没弄懂的地方,如今可弄懂了?先生给你解答过了么?”
秦简忙起身答道:“只问了两处,还有好几处没来得及问呢。因先生也要赶着去吃饭,所以儿子就没好意思问完……”
姚氏气得拿手指去戳儿子的脑门:“你怎么这样傻?不相干的外姓人都能厚着脸皮把先生留了这么久,你是姚家正经的外孙,多问几个问题又怎么了?先生们再饿,也不差那一会儿功夫!”
秦仲海无奈地看了看妻子,便叫儿子:“去把你的书拿来,什么地方不懂的,我帮你看看。”说罢就将手中的功课递回给庶子:“素哥儿学得不错,日后要加倍用功,知道么?”
秦素小心应了是,因得了父亲的夸奖,他脸上露出了小小的欣喜之色,乖巧地退了下去。
姚氏看了,只觉得心头不顺,便催着儿子去拿书来。秦简忙把书本取来,将其中不明白的地方翻出来给父亲看,请他指点。
秦仲海也是考中了文举人功名的,颇有些功底,只是做官久了,到底荒废了书本。看了儿子不明白的地方,他倒是能回答出来,只是需要些时间想想,组织一下语言,看该怎么说才能说清楚。
不等他开口,秦锦华就抬头道:“这个问题我知道。”随即说出了答案。秦仲海仔细一想,居然是对的,而且非常有见地,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锦华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女先生也教《尚书》不成?”
秦简也惊讶地看着妹妹。
秦锦华小小地得意了一下,扬着头道:“我是听三叔祖说的。方才在清风馆的时候,正巧三叔祖那个姓吴的弟子的表弟来向三叔祖请教学问,问的正巧是这个问题。我出屋子的时候听了几句,就记下来了。”
“吴监生的表弟?”秦仲海看向妻子,“那是谁?”
第四十三章 迁居
姚氏平日对赵陌并不怎么上心,听了秦仲海的问题,随口便答道:“吴监生跟着三叔三婶进府的时候,还带了一个表弟来,只是当时没跟着一起到枯荣堂来见礼,难怪二爷不认得。那孩子今年也就是十一二岁年纪,好象是姓赵吧?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三叔三婶都没说过。”
她话音刚落,秦锦华就接上了:“我知道!我听见三叔祖唤他‘广路’。”
姚氏有些责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女儿怎么连这些事都听得那么清楚?
她转头继续对秦仲海道:“这个赵广路别的倒罢了,也不知是什么家世,架子倒大得很。到咱们家这么多天了,也没给我们请过安,见过礼。从前只是随吴监生住在客房那边,吴监生去了隆福寺读书,他就直接搬进清风馆去了,说是三叔三婶答应了吴监生,要帮着照看他表弟。论理,三房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三叔三婶也未免有些考虑不周。那孩子不小了,又是外男,怎么好跟三丫头住在一个院子里?只是三丫头明儿就挪进明月坞来了,我才不好多说罢了。”
秦仲海想了想:“赵广路?这个名儿倒罢了,吴监生听闻家境也只是平平,想来他的表弟也不会是名门子弟。你也说了,他年纪不小,又是外男,不到内院来与你们见礼,又有什么出奇的?小门小户的孩子多性情腼腆的,三叔三婶都没发话,你何必抱怨这半天?”
“瞧你说的,我这是在抱怨么?”姚氏嗔道,“我只是觉得这孩子不懂事罢了。即使他外男不好进内院来,难道就不能来见见你和三弟?吴监生不也有跟你们说话结交的时候?他一个小孩子,竟连这样的礼数都不懂。即使是真的腼腆,也不至于连我们家里人都躲着吧?”
秦仲海笑笑:“你知道什么?连吴监生,也不过是依礼与我和三弟见一见罢了。我见他是个监生,又在京城待过几年,想来是可以结交的,有心去请他来谈论诗文,他总说有事要办,推了好几回,没两天就搬出去住了,在隆福寺赁了院子,说要为明年春闱苦读。我能说什么呢?只怕人家不想与我们外戚之家多来往,也未可知。走科举路的士子,心里难免清高些。”
姚氏瞪大了双眼:“这是什么道理?!我们承恩侯府是外戚没错,但三叔也一样是外戚。那吴监生拜了外戚为师,倒好意思来嫌弃我们?!”
秦仲海柔声道:“你生气什么?他不嫌弃,为了前程也要远着我们些。只怕三叔也是这么想的。你记得金象曾经提过么?翰林院的王复中就是三叔的学生,这几日父亲总想让三叔帮着引荐,好与王复中结交,三叔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答应。王复中那边也没有动静,好象不知道老师进京似的,三叔也没说什么。连王复中这样的人物,都知道避开我们家,更何况是尚未高中进士的吴监生?”
秦锦华一脸懵懂地听到这里,凑到兄长秦简耳边说:“我记得这个名字,三叔祖母那儿有一张拜帖,就是署的这个名儿。”秦简吃了一惊,与父母对视了一眼。秦仲海脸上露出了苦笑:“原来如此……王翰林避的是我们家,不是三叔呀。”王家人并未上门,想必是吴少英帮着送了帖子过来吧?
姚氏心里生气,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她嫁进秦家的那天起,她就知道,秦家有富贵尊荣,可是跟姚家那等言情书网是没法比的。既然做了外戚,享了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自然也要忍受读书人的轻视了。
她索性把这些事丢开不理,只对秦仲海说:“虽然总听人道,三叔学问极好,我倒不知道竟然好到这个地步。早知道家里就有这么一位现成的先生在,简哥儿要请教学问,也就不必跟其他同窗抢学里的先生了。那些先生虽然教出过秀才、举人,可三叔教出过翰林!索性往后就让简哥儿时常到清风馆去坐坐,向三叔请教功课。三叔都肯教学生的表弟了,想必也不会嫌弃嫡亲的侄孙。”
秦仲海抚须点头,又道:“那个赵广路与简哥儿年纪相仿,既然他如今正在三叔跟前求学,不如叫简哥儿、素哥儿也跟他多多结交,孩子们也能多个朋友。”
姚氏却不以为然:“找他做什么?他不是腼腆么?他表哥不是不屑跟咱们外戚之家来往么?简哥儿正该离他远些才是!”倒是没说要拦着秦素与“赵广路”结交。
秦仲海与秦简都知道姚氏的脾气,闻言只是笑笑罢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说白了,与“赵广路”结交,同样只是小事而已,成不成又有什么要紧?
第二日,正是秦含真迁居的日子。
一大早,秦柏与牛氏就带着秦含真,一路往明月坞走来,身后跟了几个丫头婆子帮着搬东西。因为需要搬动的行李不多,因此也没费什么事,虎嬷嬷带着青杏,再把夏荷借过来用用,就把东西给搬完了。
明月坞的东厢已经整理一新,中间小厅,北屋做了卧室,南屋做书房,三间屋之间有到屋顶的多宝架相隔,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毯,墙上挂着雅致的书画,多宝架上摆了珍贵的古玩,床铺边燃着袅袅的清香,纱罗做了幔帐,花草做了点缀,秦含真的这间新闺房,收拾得十分精致。
秦含真在屋里转了一圈,心里还觉得挺满意的,半点没感到有秦锦华说的“摆设太死板”的毛病,兴许是她的审美观还没到家吧?她挺喜欢这间屋子,就是觉得有些太过豪华了,没什么生活气息,让人坐哪儿都有些不自在,担心会把东西弄乱了似的。
不过,既然这间屋子以后是她的住处,她住着住着就会自在起来的,这不是才新屋入伙么?
夏青带着一众丫头婆子,也到屋里来给秦含真见礼。秦含真屋中的大丫头人员不足,如今也就只有夏青与青杏两个二等,还有一个三等的百巧而已,这些都是熟人,倒也罢了。底下四五等的小丫头,还有做粗活的媳妇婆子,秦含真只要见一见就好。她如今记性还算不错,认认脸,记记各人姓氏,倒是没问题的。她心里还有一件疑问,就是这么多人该住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最终由夏青解答了。
原来明月坞里并不仅仅是她看见的这一重院子,在秦锦华所住的正屋后头,还有两排低矮的房屋,是留给丫头婆子们住的。只是秦含真当日参观侯府时,只在明月坞前院里走动,并不曾留意到正屋一旁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过道,才略过去罢了。她当日在围墙外走着的时候,还在想,这明月坞的正屋后面地方不小呢,应该还有一个没去过的后院。今日才知道,原来那里不但有后院,还有两排屋子,却是叫围墙给挡住了,从外头看不见。
这两排屋子,每排六间,足足有十二间房,都是面积不大的小房间。按照前院里该住进三位姑娘来看,这十二间房里,每位姑娘的丫头婆子都能分到四间。如今夏青她们先一步搬进来,已经安置下来了。夏青与青杏两个二等丫头住一间房,百巧跟着几个小丫头住一间,两个负责传话送东西并干粗活的婆子住一间,剩下那间空屋,预备着日后补上来的大丫头住,如今先用来放些杂物。
至于其他屋子,属于秦锦华手下人的,早已住得满满当当的了,还多占了本属于五姑娘秦锦容丫头的那四间中的两间,仅空着两间屋,也是暂时用来放杂物。
另有浆洗和跟出门的几个婆子、媳妇子,则是另有住处,不会挤在明月坞里。
秦含真听着夏青的回禀,只觉得脑子里有些乱,忍不住亲自跑到后院去瞧一眼。不看不知道,原来这些丫头住的地方还挺挤的。房间本来面积就不大,象夏青与青杏这样的大丫头,能两人住一间屋,已经算是宽敞的了。秦锦华那儿的三等丫头,四个人挤一间屋呢。不过百巧也是三等,却要跟四个粗使的小丫头挤在一起,多少有些委屈。秦含真心里想,将来还是少添人吧,其实眼下有这么多人,就够她使的了。再添人,剩下的那间空屋也未必够住,总不能占了五堂妹秦锦容的地方吧?
她可不是秦锦华,有父母哥哥撑腰,在家受宠,想怎样就怎样,要多占两间屋子,也没人较真儿。
牛氏在明月坞里转了一圈,又往后院转了一圈,就回来小声对孙女儿说:“在这里住着,还不如在咱们清风馆里住着宽敞。明明没那么多屋子,怎的又要添这许多人,讲究这虚排场?这侯府的规矩是越发古怪了。”
秦含真笑着拉拉她的手,撒娇道:“祖母,我往后一定会常回去的,你可别嫌我烦。”
“说什么傻话!”牛氏怜爱地摸摸孙女的小脸,“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谁还敢拦你?”
说罢她又在秦含真耳边小声嘱咐:“一会儿我跟你祖父走了,你记得叫青杏把那些赏钱发下去。头一回见下人,该赏的还是要赏。你赏过了,她们当中若有人不听话,你就有理由把人撵走了。千万别害怕,万事有我和你祖父在呢!”
秦含真大力点了点头。
第四十四章 丫环
秦柏与牛氏并没有在明月坞里逗留太久,见孙女秦含真都安顿下来了,新来的丫头婆子看着也都还算老实,又有一向稳重的夏青帮衬着,他们也就放下了心,不久便先回清风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