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在这样的前提下,能不引起西南边军中人的不安与警惕,还能安安稳稳地解决蜀王、宁化王与镇西侯勾结后留下的麻烦,除了苏伯雄,就再也没有能比他更好地代替镇西侯去善后的人选了。
  只是苏伯雄真的去做这件事,定会遇到许多困难,也许还会有危险。他虽然是镇西侯的嫡长子,又在西南军中多年,还算有些威望,但他还年轻,威望有限。再加上镇西侯从前的作派,曾经不止一次驳回过嫡长子的建议与劝告,一意孤行地凭自己的意愿行事,有时候哪怕是接受其他人的建议,觉得那些人跟自己英雄所见略同,也不肯听嫡长子中肯的劝说。这就间接导致西南军中不少人都觉得,镇西侯对这个嫡长子其实并没有很器重。镇西侯回京养伤,接任的人不是嫡长子,而是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即使这当中还有做儿子的需要陪同父亲回家休养的原因在,也难免会有不少人对苏伯雄生出几分轻慢之心来,觉得他还是晚辈,哪儿有他们这些老资历懂得多,经验丰富?
  苏伯雄如今去接手西南军权,肯定会遇到种种考验,还会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他还要找出曾经与他父亲一起犯下种种罪孽的人,将他们绳之于法;要停止西南边军继续庇护蜀王所偷藏的人手与产业,不再从那些产业里得到资助;他还要利用自己手中的军权,协助朝廷派去的钦差,再次梳理蜀地势力,清除蜀王留下的残孽、死士,稳定蜀地局势;最后,等事情都解决了,他还得尽可能不引起任何波澜地,把西南大军分拆成几部分,与外地的军队完成换防,将自己的父亲镇西侯在这支军队里的影响,尽可能降到最低。
  这桩桩种种,都不是一个象他这样年纪与资历的年青将领能完成得了的。但他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做,不但要做,还要尽可能做到最好。因为这是他能保住家人的唯一方法,没有其他截径可言。
  他不象他弟弟,完全就是个无辜之人,还能够因为结了一门好亲事,成功脱罪,继续外放为官。他不但是知情人,还不情不愿地参与了父亲犯过的不少事。他虽然一直在劝说父亲不要再做下去,可他也没有向朝廷告发父亲的罪过。哪怕他知错能改,该受的惩罚也还是要受的。而且,他也不敢有任何的小心思。此番再返蜀地,他并不是独自前去,身边还跟着皇帝派来的钦差。但凡有一点儿异动,那钦差都有可能会直接将他拿下,扭送回京法办。当然他也不敢那么做,父母妻女,家人亲友,全都在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怎敢冒那等大险?
  如今他所能仰仗的,就只有皇帝与朝廷的支持,还有身为蜀地大户的岳家了。他知道前路有多艰难,但他必须坚持着走下去。如果他能顺利把这桩差事办好,将来即使不能再执掌一军,只能返回京城任一闲职,手无实权,至少他能过上安心的日子了,不必再成天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就要被朝廷的军队闯进门来,拉他去斩首示众,也不用担心苏家的世代忠名会蒙污,走在外面,会被百姓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们是乱臣贼子,子孙后代也抬不起头来。
  因此,面对弟弟弟媳担忧的表情,苏伯雄反倒显得非常平静:“我会竭尽所能的,只是这一去西南,怕是又要好几年回不了家。你们又要外放,家里只留母亲一个,还不知道会怎样呢。我原本是打算让卞氏带着两个女儿去湖广住些日子,给大丫头说一门亲的,如今也只能让她们改变行程,暂时留在京中。大丫头的亲事还不急,她在家里先休养两年,等外头的议论少了,再去湖广也不迟。二丫头的亲事就更不必着急了。只是她们都是女流,家里没个男人撑着,我们又都在外头,实在是让人放不下心。二弟在大同,离京城只有几百里地,记得要多打发人回家看看。再有……就是要请秦亲家多照应着些。我母亲那个脾气,恐怕不大通人情,但她并没有坏心。妇道人家要支撑家门,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我母亲和妻子都不善交际。若能得亲家相助,她们日后想必不会太过艰难。”
  他没有提起自己的父亲镇西侯,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
  苏仲英与秦幼仪也没有提起,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了他。
  听了兄长的话,苏仲英二话不说,就许下诺言,答应每旬都会打发人回京看母亲长嫂,又去求秦柏与秦仲海。秦幼仪本来也想跟着一起求的,只是想起秦含真先前的话,便有些犹豫了,只低着头跟随丈夫行动,却没有开口。
  秦柏不是苏仲英的正经岳父,并未多言,倒是秦仲海看着妹妹可怜,答应了会时常派人过去看镇西侯夫人,也许诺若镇西侯府有事,尽可以向承恩侯府开口求助,他会看在两家姻亲份上,施以援手的。
  只是,秦仲海也对妹妹妹夫事先有言:“你们可得跟镇西侯夫人说清楚事情原委才行。否则她老人家不乐意搭理我们,不愿意接受我们家的帮助,岂不是大家尴尬?也显得我们家好象上赶着讨嫌一般。”他对镇西侯夫妻前些日子的态度,也感到很膈应呢。
  苏伯雄与苏仲英连忙保证说自己定会说服母亲,不会再让母亲得罪亲家了。秦幼仪则道:“婆婆应该不敢了吧?方才她来过一遭……叫三丫头给吓着了。”
  众人齐齐转头去看她。苏仲英皱眉:“怎么回事?”秦幼仪便笑着将方才婆婆上门的经过简单地说了。当然,她复述秦含真的话时,稍稍换了委婉些的说法,让秦含真的言行显得比较斯文有礼一些。
  只是清楚孙女脾气的秦柏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无奈地叹气,又疑惑秦含真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难不成又是赵陌那边泄的密?这两个孩子啊……这等朝廷机密大事,他们怎的就拿来做日常闲谈的话题了呢?有空了多说说书画诗词不好么?
  秦仲海则觉得三侄女儿实在是太贴心了,瞧她说的话多么中肯,多么有心哪!只是小姑娘家太过斯文腼腆了,说话语气太过委婉(其实是他妹妹改编了一个委婉的版本),若换了是他,真恨不得要狠狠往镇西侯夫人脸上甩几句狠话,才叫过瘾呢!
  苏伯雄的表情比较一言难尽,苏仲英心中尴尬不已,但他还是小心地向兄长解释:“大哥,你弟妹的这个侄女……性子比较直率,小孩子家不懂事,有话就直说了……其实先前也是母亲理亏。我们家确实亏欠了三叔的。”
  苏伯雄听了弟弟的话,反而笑了:“我没有生气,你不用担心。”顿了顿,“母亲怕了,也不是坏事。她知道好歹,日后自然不会再听从父亲的话,随便在外头得罪人。”仔细想想,这些年母亲的脾气越发不好了,言行也渐渐刻薄起来,曾经与苏家交好的人家,也慢慢少了。倘若他们家还有几家靠得住的盟友,兴许就不至于出了事只能指望秦家相助,他返回西南大军后,也能多得几个助力了。
  这时候,秦柏才开口了:“你一个人返回蜀地,即使有钦差随行,也太过势单力薄。云阳侯府与柱国将军府都有许多年轻子弟尚未出仕,又或是仅在军中出任低品武官,他们都需要一个一展才干的机会。京中机遇有限,当中若有你看得上的年轻子弟,去跟这几家商量,多带上几个人,到了蜀地,你也能多几个帮手。”
  他这建议也十分有心,云阳侯府与柱国将军府,蔡家与马家,都是只忠于皇帝的当朝将门,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有这两家子弟做苏伯雄的助力,回到西南军中,自然不会有人轻易为难他。而这两家子弟若能插进西南军中,既是在渗沙子,也给他们提供了好职位,可以说是两全齐美。
  秦仲海又插言道:“云家与闵家也有后生子弟需要入仕。闵家可靠,云家……眼下也正需要向皇上证明自己的清白呢。让云家的人参与进去,蜀地那边应该会更容易行事。”王四姑奶奶是死了,但她生前也不是没有人手,可以留给云家继续压榨使唤的。做个对内提供内部消息、对外迷惑敌人的帮手,正好得用。
  苏伯雄明白了秦家叔侄的意思,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他对自己的将来,似乎又重新恢复了自信。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急报
  秦含真在正院上房里陪祖母牛氏等了好半天,才把自家祖父秦柏给等回来了。
  牛氏一边絮叨着:“一出门就是半日,回家了还在外头书房磨蹭到天黑,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什么事这样要紧?”一边催丫头们赶紧把晚饭趁热端上来。秦柏道:“你们先吃着吧,我先去梳洗梳洗,换一身衣裳。”边说还边朝孙女儿那边看了一眼。
  秦含真心下一个硌磴,想起今天似乎因为看不过镇西侯夫人拿小姑姑秦幼仪出气,秦幼仪的表现又太过包子,她就忍不住开口怼回去了。当时虽然觉得挺爽,但也变相暴露了自己消息“灵通”的实情。自家祖父这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这件事,这是要找她问个究竟了吧?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瞥见祖母牛氏忙着摆饭和叫人拿干净衣裳给秦柏,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自己,便揽下了拿衣裳的差使,往里间送过去。
  这时秦柏已经简单洗了把脸,重新整理过头发,回头瞧见秦含真把干净衣裳拿了过去,便也在别人的服侍下,将外衣给换了。然后他挥手摒退左右,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镇西侯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是广路跟你说的?”
  秦含真只能傻笑,脸上还略带点儿讨好:“祖父别生气,我们就是私下说说,没叫别人听见的。上回大堂哥算计赵砌,我从头看到尾,太过巧合了,自然难免会起疑心,一问赵表哥,他就跟我说了。其实我知道了也没什么,我又不会跟人乱讲。赵表哥告诉我实话,也省得我自个儿在外头胡乱打听了。之所以没告诉您,是因为我知道这种朝廷大事,祖父一定会觉得闺阁女孩儿不该知道。我怕您说我,就没敢提……”
  秦柏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还故意在我面前装不知情。对着祖父也耍起小心机来了?叫我说你什么好?!”
  秦含真继续赔笑讨好。
  秦柏哪里是真的生了孙女儿的气?不过就是说她两句,就开始抱怨赵陌:“广路也是的,他受皇上差遣去秘密办差,却随便就将朝廷机密告诉你一个小姑娘,也未免太大意了。他就不怕你会泄露实情?你也是个沉不住气的,竟然在镇西侯夫人面前露了口风。”倘若孙女儿没有朝镇西侯夫人发那一顿火,他断然不会想到自个儿的孙女竟然也知道那样的秘密。
  秦含真忙道:“祖父您不知道,镇西侯夫人今儿到咱们家来,一见小姑姑就开始破口大骂,骂得别提有多难听了,连皇后娘娘和咱们秦家的名声也一并踩了,叫人怎么忍得了?我看着她那一无所知还自以为是的模样就生气,才会忍不住驳了回去。如今镇西侯夫人也知道好歹了,以后再不敢欺负咱们家是好人,就随便给我们脸色看了。小姑姑在婆家也能少受点气。其实这样挺好的。”她小心地拉住祖父的袖子,“您别怪赵表哥,我有心要找他追问,他又怎么好意思拒绝我?况且真正机密的事,他是绝不会向我透露的。在外头办了差事回来,又或是打听到什么消息,他也是先进宫上报了,确保不是什么要紧机密,才会来告诉我。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又怎会有泄密的风险呢?赵表哥小心着呢!”
  秦柏无奈地叹道:“这话祖父听着,怎么就觉得那么虚呢?你扪心自问,这些话说出来,你自个儿信么?”
  秦含真眨了眨眼:“信的。”
  秦柏瞪她一眼,不想多说了:“也罢。你只要记得别在人前胡乱说嘴就好。镇西侯夫人既然不敢再小觑了我们秦家,你日后到了人家面前,也要敬她是个长辈,万万不可再忘了礼数。”
  秦含真连忙乖乖应下。
  牛氏在外间催促他们祖孙了。秦柏便多嘱咐孙女一句:“这些事你就不用告诉你祖母了,也省得她担心。”
  秦含真应了声,便扶着他出去,一家三口坐下吃饭。
  牛氏因不见秦幼仪带着苏仲英进来吃饭,便问秦柏:“怎么不见咱们家姑奶奶和苏女婿?苏女婿的哥哥也来了是不是?我特地叫厨房多备了好菜的,还叫了酒,怎的不见他们进来?”
  秦柏告诉她:“苏家世子先回家去了。仲英方才随我进宫,有些累了,身上的衣裳还叫露水打湿了。幼仪担心他会着凉,就让他在前头客房里洗浴换衣。他们夫妻怕是有不少话要说,你且由得他们去吧,让人给他们送晚饭就是,不必把人叫过来。”
  牛氏疑惑:“怎的苏女婿还在我们家,他哥哥反而回家去了呢?”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些不解,“你们今天进宫是为了什么事?神秘兮兮地,也不跟我说个明白。”
  秦柏道:“军中的事儿,说了你也不懂,何必说得太过明白?苏女婿兄弟俩是有心向皇上进言,又不大方便,怕会惹得镇西侯不喜,才会求到我头上。如今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只是不好对外人言,你也别跟旁人提起。”
  牛氏便也不再多问:“我懂得什么?怎会对旁人提起这些有的没的?不过就是随口一问罢了。”遂吩咐虎嬷嬷,带人去客房那边送饭菜。
  待虎嬷嬷回来时,秦含真一家三口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撤桌呢。秦柏把孙女儿叫了去,祖孙俩一边绕着院子游廊散步,一边低声说起了秦含真到底知道多少真相。虎嬷嬷则在屋里小声向牛氏禀报:“饭菜都送过去了。姑奶奶说多谢夫人招呼得周全,又说要陪苏姑爷在客房里住,一会儿东府那边会把他们夫妻的换洗衣裳与铺盖送过来,请咱们府里东侧门上守门的人留意着些。”
  牛氏讶然:“幼仪这是要跟她夫婿一块儿在咱们家住下?这是怎么说的?她不回婆家去了么?她儿子还在那边吧?况且,长房才是她娘家,她要留在娘家住,也没有住到咱们府里的道理。”
  虎嬷嬷也想不明白:“我们家老头子特地吩咐人去收拾的客房,说侯爷要留苏姑爷在家住一晚,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连我们老头子也说不明白。”
  “是侯爷吩咐的?”牛氏确认了这一点,倒是没再追问下去了。反正丈夫秦柏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她只需要听从他的话行事就是,不必想得太多。
  秦含真陪着祖父散了一圈的步,就把能坦白的情况都跟他坦白了。秦柏没想到孙女儿竟然比自己更早发现宁化王、蜀王等人的阴谋,忍不住感慨万分。他对秦含真说:“日后广路与你发现了什么要紧事,又或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外头的消息,你尽可以告诉祖父,不必有所顾虑。祖父虽然时时教训你几句,但从来没有真的阻拦你去做任何事。祖父相信你是个知道分寸的好孩子,你也应该多相信一下祖父才是。”
  秦含真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连忙答应下来,日后不会再随便向自家祖父隐瞒什么了。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丰儿趁着别人没注意,悄声告诉她:“郡王爷打发阿寿给姑娘送了封信来,说明儿就来家里见姑娘。”说着就把那信塞给了秦含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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