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无言地看向赵陌,再看看祖父秦柏,心中深感并不是人人都能在朝廷上混得风生水起的。相比祖父秦柏略嫌天真的想法,赵陌的主意无疑更加实际与实用。
秦柏平静地肯定了赵陌建议的可行性,让他尽快进宫向皇上进言。若是事情顺利,他还能得个建言之功呢。
赵陌吃了一惊,随即笑道:“舅爷爷去说,也是一样的,皇上知道您的主意好,想必也会高兴。”
秦柏摆摆手:“我要这个功劳做什么?你们年轻人的前程更要紧。你如今处境艰难,皇上若能待你更看重一些,你日后也能轻松一点。至少,该你得的爵位,不至于叫旁人抢了去。”
赵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秦含真有些吃惊:“怎么了怎么了?有谁要抢赵表哥的爵位吗?现在还有人能跟他抢?!凭什么呀?世上那么多郡王爵位,肃宁又不是多么富庶的地方,别人还跟赵表哥抢什么?有本事自个儿去宗人府求请封呀!”
赵陌朝她微微一笑:“表妹误会了,一个肃宁郡王的爵位,有什么好抢的?舅爷爷说的是辽王府的继承权。我父亲本来是辽王世子,只是如今……他的地位不大稳当。辽王与王妃听说了他被卷入宁化王谋逆案,正寻思着要上书废掉他的世子之位,改立二叔或三叔为世子呢。”
原来是辽东那一家子。秦含真都快忍不住翻白眼了:“他们也好意思?你那二叔三叔从前也是犯过事的,你二叔还进过宗人府大牢呢,不见得比你父亲清白多少。皇上就算真的废了你父亲的世子之位,也轮不到两个有前科劣迹的宗室子弟做辽王世子呀?要不就直接让你这个真正的世孙来继承,要不……收回封地算了,大家都不必抢了。你反正做个郡王也挺好的,日子自在得很,还能自己当家作主,犯不着看别人脸色。”
赵陌不由得笑了:“表妹这话有理。我也不稀罕做什么辽王世子、世孙,只是辽东那边有了动作,相应的京中辽王府也有了动静。我如今就住在辽王府中,觉得有些烦心罢了。”
秦含真劝他:“干脆你在京中另置一处宅子好了,也省得你日后回了京城,还要上别人家里住去,天天吃饭睡觉都要提防人。”
赵陌笑道:“我倒有这个心,只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称心的宅子。况且我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封地去了,即使在京城正式开府,也住不了几天,好象有些浪费,安排人看宅子打扫,也要费力气了,更别说置办一处能做郡王府的宅子,银子绝不在少数了。”
秦含真摆手:“我当然不是让你找个大宅子做郡王府,随便弄一个二三进小宅子,打扫干净了,做你在京城里的落脚之处,你住着也能安心。地方小些,打扫起来不会太麻烦,但总归是你自己的地盘。你以后打发人进京送信或办什么事,也有个安稳的住处,岂不是比原本要借辽王府的地方要方便得多?”
赵陌在京城并不是没有房产,只是不大适合长住罢了。如今秦含真给他提了建议,他心里很是喜欢,甚至还当场问起了秦含真的意见:“表妹觉得鼓楼一带怎么样?找个离什刹海近的,景色好一些,天气晴朗温暖时,还能到海子边上散散步。”
秦含真想了想:“什刹海边上的景色虽然不错,但水汽会不会重了一点?还要考虑地势会不会太低,雨季不会积水吧?那样的房子住得久了,很容易得风湿的。”
秦柏重重咳了两声,秦含真与赵陌才醒觉他俩跑题了,正说着镇西侯呢,中途拐到辽王世子赵硕目前的处境不佳,也还可以说是相关人物,但说着说着,怎么讨论起置办房产的事了呢?
秦含真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赵陌低头喝茶。
秦柏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俩,暗叹一声,最终选择不加以追究,只继续讨论原本的话题:“辽王要想在这时候废掉广路父亲的世子之位,未必不能成事。只是事后若想要立其余二子之一为世子,恐怕就难了。皇上确实更有可能不立辽王世子,等到辽王寿终正寝,辽地便重新回到朝廷手中了。”边境承平,辽东养了大批军队,但战事寥寥,还真不怎么需要一位藩王坐镇,有几位可靠又有才干的将军驻守,也就足够了。
赵陌淡淡地道:“皇上会怎么打算,我做臣子的不敢妄猜。只是结果如何,都与我关系不大。不管我父亲的辽王世子之位会不会被废,我从出走江南的那一天起,就对这个位子不再抱有希望了。如今我做我的肃宁郡王,日子也过得不错。辽王世子之争,就让我父亲去烦恼吧。只是我看他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估计也不敢做什么多余的事。”
秦柏道:“你若看得开,倒是你的福气。既如此,那就不管他们怎么争,你只需要听从皇上与太子号令行事,就足够了。”
赵陌顺从地答应下来。
话题又重新回到镇西侯身上。镇西侯的中风是怎么回事呢?果然是苏家人私下做的小手脚吗?
对此秦柏存疑,他觉得昨天晚上苏仲英夫妻是在自个儿府里过的夜,苏伯雄虽然回了家,但他走前一直表现如常,并没有特别之处,不象是会使这种阴招的人。
秦含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昨天镇西侯夫人过来的时候,对小姑姑的态度太过恶劣了,我就忍不住说穿了真相,把她给唬住了。当时小姑姑委屈地大哭一场,担忧两位表弟日后的前程。哭完之后,她跟镇西侯夫人说了些比较奇怪的话……”她将秦幼仪与镇西侯夫人当时的对话一字一句复述了出来,“她们提那些什么药啊,保命啊,镇西侯会恨夫人呀,都很可疑。这事儿会不会跟她们婆媳俩有关系呀?”
秦柏与赵陌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
秦柏不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幼仪也是糊涂。当时皇上还未下旨意,不定怎么处置镇西侯呢。她多此一举,倒是让镇西侯有望苟延残喘些日子。她就不怕这么做会坏了皇上的盘算?”
赵陌更多的是胆寒:“镇西侯恐怕从来都没提防过他的夫人。镇西侯夫人才从永嘉侯府回去多久呀,就已经得手了。她用的是什么手段?怎的好象很熟练?平日里看她对镇西侯千依百顺的样子,倒是出人意料地狠得下心……”
第一百九十章 中风
镇西侯夫人能狠得下心对镇西侯下药,使得他变成中风的状态,也不知道是否会危及他的性命。赵陌觉得她这种果断令人胆寒,秦柏倒觉得很正常。
“虽然镇西侯中风之后,难免会吃不少苦头,甚至有可能神智不清,又或是难以动弹,可到底保住了性命。”秦柏觉得这是镇西侯夫人对丈夫的一片深情厚意。
秦含真看向祖父,小声问他:“皇上要是知道了,真的会让镇西侯就此逃过一劫吗?”
秦柏想了想:“他若是再也无法做出有害朝廷与江山的事,连见外人都不能,皇上多半不会与一个中风病人为难。毕竟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取镇西侯的性命,而是要将蜀地与西南大军稳定下来。等到镇西侯世子去蜀地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再行把人赐死也是一样的。这么做确实更容易取信于人,也是对苏家兄弟的恩典。”
这意思是……叫他们好好替皇帝干活,皇帝就让他们亲爹多活两年的意思?
日上三竿时分,周祥年从镇西侯府返回,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不管是真是假,如今镇西侯确实是表现出了一些典型的中风症状。他全身瘫痪在床,四肢无法动弹,有口难言,只能睁眼闭眼瞪眼再瞪眼,连自己的五官表情都无法控制,嘴角还时不时流出口水来。他本人大概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仿佛无法接受现实一样,心情十分激动,不停地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证明自己还能动。可事实上,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在持续微弱地不停动弹,不愿意让自己好过一些。
镇西侯夫人早已哭成了泪人,坚强了十几二十年的表相一朝崩塌,抱着镇西侯痛哭不已,谁劝她都没法让她走开。可是镇西侯却面露憎恨与愤怒之色,口中拼命嘶吼着,才能发出稍嫌软弱的吼声,表达着自己心中的怒火与不甘。他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好象想要说些什么话,但镇西侯夫人只知道抱着他哭,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这似乎让他更为愤怒了。
后来还是世子苏伯雄劝说母亲到隔壁房间休息一下,也让父亲休息休息,才把镇西侯夫人给劝走了。但这时候,镇西侯也累得连吼声都发不出来了,眼睛也无力再睁开。苏伯雄便让太医给镇西侯施了针,又开了些镇静的汤药,让他睡了过去。这才算是消停下来。
苏仲英夫妻回到家后,很快就协助兄嫂稳住了大局。镇西侯夫人年纪大了,又受了打击,身体有些衰弱,需得好生静养。她本人又不愿意离开丈夫的身边,坚持要亲力亲为地侍疾,儿女们都拗不过她,只能由得她去。镇西侯世子夫人卞氏与秦幼仪合力安抚了家中众人,把四个受了惊吓的孩子送回自己的院子,然后前者接手中馈,后者则赶在离京之前,把需要交接的事务都交接清楚,自己再重新整理行囊,一些本来打算日后再送去大同的行李,此时也要一并添上,免得离京后再给兄嫂添麻烦。
苏伯雄往城卫那边告了长假,他家中出了这等变故,谁也不会为难他。苏仲英的调令早已下达,苏伯雄亲往兵部说明,兵部也能谅解,允许苏仲英稍稍推迟两天出发,但不会更改任命。大同那边的马将军已经带着属下走在进京的路上,接替他的人已经在大同了,但他属下的空位还需要人补充。边境重镇不可能让一个重要的武职空缺太久,只要苏仲英情况还允许,就必须按时走马上任。
不知怎么的,好象所有人都把换人上任这个选项给忘记了。
镇西侯府如今的情形虽然有些乱,但总算是勉强安定下来。皇帝也派了心腹内侍带着御医来给镇西侯诊治过,得出的结论也是旧患严重,失于调养,情绪激动导致了中风,与太医先前的诊断结果大同小异。镇西侯的身体状况整个太医院都清楚,苏家上下也都清楚,没人觉得可疑。倒是这情绪激动导致中风一事……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据镇西侯府的人说,前日与昨日镇西侯确实是发过火,但并不是非常愤怒,就是……日常发火的程度而已。他老人家回京后就一直脾气暴躁,这两天发脾气,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异样。昨日白天里甚至比平时要平静许多,只是不爱见人,除了镇西侯夫人与他的一个心腹长随以外,所有人都被他赶出了屋子,不许进门半步。镇西侯夫人被他支使去了永嘉侯府,回家后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也没见有什么口角。至于心腹长随,昨日一整天都被他派出去办事了,办的什么事不清楚,如今人已经叫世子苏伯雄看管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触,说是怀疑他晚上回报了什么重要消息,导致了镇西侯脾气发作,引起中风。
镇西侯府的下人们私下议论纷纷,都在推测是什么事导致了镇西侯的中风。
镇西侯昨天就是正常与妻子一道吃饭,吃的菜还是他早年喜欢的菜色,乃是镇西侯夫人亲自下厨烹制的。因为很合胃口,镇西侯还多吃了半碗饭,期间也向夫人夸奖过她的手艺,侍候他们夫妻用饭的丫头们都听见了。
吃过晚饭后,心腹长随回来了,镇西侯在外院单独接见了他,主仆俩说了什么无人知道。后来世子苏伯雄回府,那长随返回自己的屋子休息,镇西侯父子俩交谈了一会儿,世子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然后镇西侯也自行返回住处。前院侍候的下人不曾听到他们父子间有口角,可见两人的交谈是十分平和的。
镇西侯晚上不曾回卧室与夫人一同歇息,而是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独处。半夜值守的丫头听到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赶去看是怎么回事,就发现镇西侯摔倒桌边,全身无力动弹,口吐白沫,身边的地面上有茶具碎片,估计他是半夜起来倒茶的时候,忽然中风摔倒了。
这就无解了。怎么看镇西侯都是莫名其妙中的风,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情绪激动呢?丫头们证实了镇西侯夫人与丈夫未起口角,前院的下人证实了镇西侯世子苏伯雄的清白。如今看来,似乎也就只剩下长随还能沾上一点边了。可是,镇西侯见过这个长随后,也没什么异状呀?事情就成了谜团。
可惜世子苏伯雄立刻就把那长随关了起来,不让任何人去见,连一点线索都没传出来,只等镇西侯情况稳定了再去细加审问,旁人也没得好猜。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周祥年就立刻回永嘉侯府报告了。秦仲海如今还留在镇西侯府,协助妹妹妹夫镇压大局,估计要忙上一天的功夫。
秦柏问周祥年:“既然镇西侯府如今已经稳了下来,世子与苏姑爷也都镇住了大局,二爷还在那边做什么?”
周祥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赵陌与秦含真,压低声音禀道:“似乎是镇西侯世子从那长随处听说了什么要紧供词,正召集了镇西侯从西南带回来的亲随,要严加审问呢。那些人跟随镇西侯久了,在府中颇有脸面,还有人身上带着军职,不好弹压。二爷就帮着苏姑爷镇一镇场子,看有什么地方能搭把手。”
秦柏微微挑了挑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让周祥年下去。
周祥年一走,秦含真就立刻赶到书房门边,把门给关上了,再回头看向祖父和赵陌。
赵陌有所猜测:“这是苏世子在铲除镇西侯的亲信吧?也是断绝镇西侯向外传信的渠道。借着调查镇西侯中风原因的名头,他这么做倒是名正言顺的。”那些人估计也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不是臣服于世子苏伯雄,就是背负着害主人中风的罪名死去。
秦含真深吸了一口气:“镇西侯夫人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镇西侯出现这么象中风的症状的?居然连御医、太医都没看出来。”
秦柏与赵陌齐齐看了秦含真一眼,接着又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御医和太医未必看不出镇西侯“中风”的真正原因,但谁会说出来呢?皇帝看起来也挺乐意听到镇西侯中风的消息,只是这中风的原因对外要如何公布,还得再行斟酌。
镇西侯如今的状况,就算是假中风,也要当成真中风了。看起来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估计连是谁对自己下手的,也心里有数,但他再愤怒,再不甘,也没有用。妻子儿子全都合力压制着他,他身边如今连个帮手都没有,自己又无法动弹,并且很有可能从此就得日夜被灌药汤,保持着“安睡静养”的状态,无法再伤害任何人,也没能力再威胁到任何人了。
当然,他也因此保住了性命。皇帝已经下旨,命太医好生医治镇西侯了。为了确保镇西侯世子苏伯雄能无碍前往蜀地执行任务,镇西侯的病情必须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即使两个儿子不在身边照应也不会引起任何非议的那一种。可见皇帝已经默许了他暂时活着。
可是……以一个如此软弱无助的状态活着,与真正的全身瘫痪无异,对于镇西侯这种人而言,这种活法很难说是不是生不如死。他如果是个能忍受这种生活的人,也就不会带着满身旧伤,还不肯老实休养,一心紧揽着军权,非要依附野心家,企图在朝廷里搞风搞雨了。现在他真的是想死都没法自己死,想想还挺让人同情的。不过这也是他自己造成的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无法忍受,他也只能忍受下去了。